作者:蓝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8
|本章字节:13084字
网吧,由原来的一个游戏机室改造而成。自开业以来,吸引了不少在附近学校上学的学生,他们三五成群地到来。因为网吧开的地点比较隐蔽,逃学,放胆地沉迷,堂而皇之地豁出大把大把的年少时光。
灯光通明的网吧里整天烟雾弥漫,许多人的面目模糊不清。
夜里,跟许多人置身在同一个空间,眼前的人,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他们盲目、简单,大抵没有什么值得让人深入探究的事。他们间接为他克服了独处的孤单。
那些曾经在石头巷里流传的,关于他的说法,大多都是经不住推敲的。他无非就是一个乏味的人,没有太多不凡的经历。
那天晚上,他抱着那个在欢场中认识的女人,曾经有过跟她说说话的冲动,想对她描述他童年的梦魇,关于过去,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及过片言只字,他以为,她会懂得。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并不让人觉得不堪,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在欢场中生存,一定也有过许多不为人知的艰辛。
很小的时候,父亲去世,母亲改嫁给一个开出租车、脾气暴躁的男人,他深知母亲与继父之间,并不存在爱。她一个人无力承担他的学费,唯一的办法是找一个男人来给她分担。他们的婚姻俨如一场交易。他给她的儿子交学费,她必须满足他源源不尽的欲望。继父经常喝酒喝得烂醉,然后,对他伸出他的拳头。母亲并不能保护他。他经常遍体鳞伤。他一心要考取一个远离家的学校,最后如愿以偿。他到咖啡馆、西式快餐店里做钟点工,做家教,借此来赚取学费,希望能够真正地让自己独立。总是盼着毕业的那天,能够养活自己,养活母亲,带着她彻底离开继父。
没想到,在他毕业前的一个学期,继父在一次酒后驾驶中,出了车祸,并被辞掉了工作,他也面临辍学的危机……加入帮派,参与斗殴,放逐自己,那一段时间的沉沦,确实是不得已。后来,母亲突然病逝,他得以清醒,用自己多年辛苦攒下的积蓄,开起了网吧。
相识一个月之后,吕荷西与曹雨繁正式开始交往,很快就住到一起。
两个人,都是夜间动物,他在经营一家通宵营业的网吧,她每天晚上穿梭在不同的酒吧里。他们在对方的身上,各取所需,努力维持着一份波澜不惊的感情。他们有过很多不为人知的快乐。他应该满足于这样的生活。
偶尔,他还是会想起那个跳舞的女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一直盘踞在他的内心,就像一种毒瘾,在某些时候,突然发作。
回忆,并不能如肉体那般微不足道。
过期罐头
空气浑浊的地下通道。镂空、分布在城市的各处。过了这个通道,就是不同的世界。浮华或者冷清,在这里显得微不足道。没有人去关心这些。风城,容纳着来自全国各地的人。许多地下通道里,常年游走着一些来历不明的人,走过去,走过来,或短暂地停留。有些人,也许一辈子只在这里出现一次。这里没有可以让人记住的面孔。除非,有人把不寻常的印记刻在脸上或身体暴露着的某处。
一个左手手腕以下的位置整整齐齐地失去了的年轻男人,盘膝而坐,以残缺的左手扫弦,弹唱一些没有人听过的民谣。他的存在,勾起了一些人的伤感,或者怜悯,但更多的是漠然。
叶乔在一天里的某个时段,总会经过这个通道。
在走近这个男人的时候,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然后,掏出一元钱的硬币,放在他的钵里。硬币落在钵里,会发出当的一声响。然后,她缓慢地转身离开。
没有人会留意她的举动,甚至于弹吉他的男人本身。他的眼里,只有通道里令人目眩的混乱,耳边,也只有震颤摇荡的脚步声。有些人给他冷漠,有些人给他同情,有些人给他钱币。没有人会与他倾诉,一段与他相似的经历。悬挂在手臂尽头的绝望。
孤独的人身体内布满伤口。他需要温暖。他不需要任何温暖。
相遇,不过是一场偶然。
而错过,早已在内心发生过无数次。
通道里,都是一些显得廉价的存在。廉价的感动,廉价的温暖。有效期很短。
有一次,转身离开的时候,绕过嘈杂的人声,她终于听清楚他在唱什么:
我们都是过期的罐头,过了期就不值得保留。
高考前夕,叶乔才确切地知道自己患有色弱。她的眼里,青色的苹果是红色的,红色的葡萄是青色的。其实,很久前,她就隐隐约约地知道这个症状的存在,只是一直不肯让自己相信。她从小喜欢画画,甚至已经报考了美院的专业考试。她知道到最后一定无法在体检中过关,明文规定,报考美术专业的考生不得是色弱或者色盲。她的努力,终究只是徒然。可是,她依然报考了。填写的志愿一律是全国各地的美院。
她瞒着家人,坐了五个小时的火车,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火车进入风城境内的时候,正是黄昏。那天有着明媚的阳光,车窗外的一切景象在迅速后退、消逝。白杨树挺拔于路的两旁,尽力向空中侵占,枝繁叶茂,使人想起茎管中汁液的催动。她觉得这种树是孤独的,无论它们如何体贴于彼此的阴影。夕阳的碎光在婆娑的树影中,闪闪烁烁。一个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的小女孩,一直很安静地往窗外张望,她的脸镀上了一层夕阳的光泽,五官干净小巧,间或眨着眼睛,察觉她在看她,便向她做起了鬼脸。一路上不错的心情,让她对风城产生了浅薄的好感。
那天,她考完了色彩,从美院课室出来。那组颜色斑斓、红红绿绿的水果静物,让她想起了梵·高。那个眼里有灼灼光辉,用可以撕裂一切的火光让天空燃烧起来的男人。她似乎可以听到他在对她私语。她没有按照常规的画法,给予它们对号入座的厚重光薄与色相,谁规定这个世界非得红是红,绿是绿,黑是黑,白是白?去你的红黄蓝绿,去你的色弱,统统给我滚蛋吧。
她从考场出来,走到街上,没有任何人陪伴。她背着画板,在完全陌生的城市毫无目的地见路就走,满街满巷听不懂的方言。与生俱来的格格不入。
她随着人流一直走进了一个地下通道。然后,她被一个人吸引住了,他和她之间,似乎有着一种契合。抡动手臂,与琴弦产生共鸣的男人。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无法拒斥的冲动,要坐在他的对面,从画夹里拿出笔和纸,用线条完成一种印象。后来,她放弃了这个念头。一张脆薄的纸,无法承载眼前的沉重。
没有人能够洞悉她内心的绝望,正如,也没有人能够用廉价的怜悯,填补他身体的残缺。
她在他面前走过。内心翻出许多个念头,一瞬而过的念头。
她想停留下来,哪怕只是一分钟,或者两分钟,走过去告诉他,一定要坚持,不能放弃。
于是,她真的走过去了,手指不听使唤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枚硬币。一枚打算用来坐地铁,离开这座城市的硬币。嘴,却说不出半句话。
她害怕自己的绝望得不到共鸣。
转身离开。
可是,后来,她又来了。一天。两天。三天。她在本要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留了下来,只为了每天,从这里经过。
夏天,将要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他在唱,我们都是过期的罐头,过了期就不值得保留。
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她愿意相信,这歌,是唱给她听的。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多余的,快要过期的罐头。
她转过身,再看了他一眼。
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他。
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举动,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她离开了通道,走上了天桥。
她看着天桥下的车来车往,有强烈的要纵身跳下去的念头。又想起了那个卖唱的残疾人,她,又跟他有什么不同呢。色弱,注定了她不能继续往自己认着的方向继续走下去。她再也想不到,除了死亡,还有什么方式可以改变自己的宿命。
她在天桥上站了很久,咬了咬牙,终于转身离开了。
她突然想去找一个网吧上网,这个念头一下变得很强烈,她要给一个网友写一封电邮。在她出发来考试的时候,他曾经叮嘱她说,注意保重,不要出任何意外。她想去对他说,她一切很好,考试很顺利……
半个小时以后,她走进了“wednesday”网吧。
后来回想起来,她觉得,这是一个比自杀更加宿命的抉择。
禁果
五只苹果。
三只红色。两只青色。
它们用一只蓝色的瓷碟盛放着,下面铺了一条方格子衬布。背景,是一只插着鸢尾花,质感粗糙的褐色罐子。
这是午后,画室里的一组静物。
离它不远,摆放着一个画架。上面,有一幅尚未完成的水彩画。
叶乔站在窗边喝一瓶水。偌大的一个画室,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
画室的门虚掩着。
她看了看手表,脸上现出不悦的神情,同时,流露出焦灼。
她继续走到画架前画画。却又用笔一遍遍把刚涂上的色块擦掉。
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男孩。
“等焦急了吧?对不起哦,我……”
“我不听任何解释。你老是许多借口。”
男孩走过去,搂住叶乔。
“好啦,别生气了,我在路上耽误了时间——呵呵,我看,你画的苹果,比真的还好看。”
“谢仲珩,你就会贫嘴……”
看着叶乔一直沉着的脸上有了笑容,男生乘机俯下嘴去亲她。
过了很久。他松开一直拥着她的双手。
“怎么老画苹果?有什么含义没有?”
“没有含义,想画就画了。”
“你画的苹果,每一个都似乎隐含着一抹小小的光线,我仿佛看到这样的光线在逐渐扩散﹑泛滥。”
“我喜欢画苹果,画多了,也就成这个样子了——不说啦,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谢仲珩和叶乔在一个餐厅吃完饭以后,就到餐厅隔壁的电影院看电影。
电影的叙事背景,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城市,有着相似宽窄程度的街景,相似步伐的行路人。
最先出现的,是一个破旧的电影院。每天,这里上演几部电影,来看电影的人很少。通常是一些刚到这个城市来打发一整夜无聊时光的异乡人,幻想开始一场美好邂逅的少年,有着秘而不宣的心事的落寞妇人等等。
他们在看同一部电影,并为情节所感动。
这是一个与流浪有关的故事。一个将自己封闭于城市一隅的孤独女孩。有一天,她决意要改变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带着地图,走出了那个她熟悉的城市。她一直在寻找,但并没有人知道她要寻找什么。上车,下车。上车,下车。
她走到一片树林,从树林里走出一个男人,他是个守林人,其貌不扬,并且刚从监狱里出来。女孩和男人没有一句对白,女孩唯一说的话是用字幕表现的。她问路。他突然跑开去了,开始砍树,一棵棵地砍,直到他砍出了一条路,一直通向女孩。守林人砍倒的树尽头有一道彩虹,路的尽头,树林里的树很直,彩虹很美。
女孩留下来。最后他,她,还有他们的孩子,在树林的阳光下嬉戏。一直在她身后的某处跟随着她的,两位穿着黑色衣服的天使将冷冷的眼光移开,面露欣慰的微笑,转身走了。他们身后的那一道彩虹如此绚烂……
这只是其中的一幕。这部电影由几个这样的故事组成。彩虹,总是不失时机地出现在每一个故事每一个人物的背后,甚至他们同时滴落到腮边的一滴泪水也折射出太阳的光彩。
谢仲珩只记得这样的一幕。在他与叶乔走出电影院的时候,他依然回味着刚结束的电影,以致她在街上某个拐弯处与他提出分手,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离他远去,想不到有什么合适的理由,会让她对他提出分手。
他看了看天空,它跟平时看见的,并无异常。
三月,苹果树萌芽;四月中旬,始花,四月底终花;六月中旬春梢停长;七月上中旬萌芽秋梢;果实于九月上旬开始着色;十月采收。
这是植物书里的记载。从花开到结果,这会让叶乔想起她读过的,关于亚当与夏娃的故事。
“王桐,你有没有做梦梦见过苹果?”
“从来没有。你呢?”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我回到童年。妈妈背着我,步行到医院看病。她背着我一直走,为了省钱,她并没有坐公交车。后来,我察觉到妈妈的背全湿了,汗透过她的衣服沾到我的手上,黏黏的,稠稠的。我一直记得。我讨厌上医院。讨厌打针。怕痛。怕吃药。所以,我希望妈妈就这样背着我一直走一直走,却始终无法走到医院。我还小,并不会因为这样的念头而感到内疚。我们走在人行道上。许多车在马路上奔跑。我看见了一辆装卸车的后座盛满了红苹果。那么多的苹果,无论我怎么数也数不清楚,到底一共有多少个,”叶乔顿了顿,继续说,“那辆车始终在我的眼前晃动。开车的司机也许喝多了酒,把车子撞到路边一根电线杆上了。车子歪到一边去,那些不计其数的红苹果从车的后座滚下来,滚得满地都是,像血一样鲜红。我和妈妈站在原地,看见许多人,涌上前去,纷纷争夺那些可爱的苹果。我想挣开妈妈的双手,跑过去,捡拾属于我的那一个苹果。我几次伸出手去,但却什么也碰不到。妈妈的手很用力地把我束缚在她的背上,无法动弹,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欢快的动作。远处的人影都扭动虚幻如同海市蜃楼。夕阳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那些苹果每一个都有着一抹小小的光线,它们在我指尖就快碰着的地方闪烁,却又始终遥不可及。于是,我哭了,哭得前所未有的壮烈,直到梦戛然而止。后来,我反反复复地做这样的梦。梦里,我始终无法把握住一个苹果。而我一直在妈妈背上,这样走着,直到看见她已两鬓斑白。”
“叶乔,你的梦给我的感觉是,你的内心存在渴求,有短时间里无法达到的愿望。而你要做到的,就是学会等待,带点幻想的等待。”
“王桐,你会等我吗?等我长大。”
“会的,我一直在等。”
“叶乔,我觉得你这段时间总是精神恍惚,画功也进步不大,心里憋着事情?”
“没有。只是最近,天气不好,光线变化得太厉害,我没有把光线把握好。”
“要不你尝试画画别的吧,别老只画苹果。”
“可是,我只对苹果起劲。其他的,都不入眼。”
“一味地沉浸于同一个物体,可是不对的。这样,会局限了你的表现技巧。并且,你快要考试了,如果考色彩静物,画的不是苹果呢?”
“王桐,如果,我万一考不上美院,你还会等我吗?”
“我相信你能考上的。有我辅导你,加上你自己的努力,要考上美院并不难。关键看你的临场发挥了。”
“我还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你真会跟她离婚吗?”
“先好好画画,别想太多,好么?”
“可是,我一想起这事情,就安不下心来。”
“我以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一切,都会顺利的。”
“好吧。你要一直记得你说过的话。说话要算话。”
“怎么会让你失望呢?放心吧。专心画画。”
叶乔在王桐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走到画架面前,继续画画。
王桐走到一扇窗前,抽烟。他的脸上有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叶乔看着面前还没有画好的画,脸色黯淡下来。有些事情,其实已经了然于心,只是,他们并不愿意去揭破。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布满谎言,美丽到极致,却无法用力触碰。
几天前的体检,她被测出色弱。她没有把这个体检结果告诉王桐。王桐,是她的美术老师。
叶乔突然发现,她还没画完的苹果,已经有了腐烂的迹象了。
还是那组静物。
五只苹果。
三只红色。两只青色。
叶乔走进网吧的时候,吕荷西也是刚刚到。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爱上了对方。
就像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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