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一个晚上，天快亮的时候，赵老歪终于把铸造车间准法人运作的实施方案修改完毕。靠在床头，赵老歪连衣服也没有脱，打了一个盹儿，睁开眼发现已经快上班了。他急忙起床，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往车间跑去。

赵老歪到了办公室，看见毛飞还没有来，急忙擦桌子、拖地板、烧水。水蒸气把烧水器的盖子顶起来的时候，毛飞走进了办公室。

赵主任，准法人运作的草稿出来了没有？毛飞一边往杯子里放茶叶，一边问。

按时出来了。赵老歪的语气里还透着兴奋。

毛飞目光里露出了一丝诧异，昨天，他才给赵老歪安排的，对于车间经营机制变化这样的大事来说，赵老歪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搞了出来。只能说明，赵老歪不是从昨天，也就是他安排之后才琢磨这个问题的，可能在他的脑中，这样的模式早就定了型，只等合适机会出世了。

毛飞把茶杯放在桌子上，茶杯里只有茶叶，烧开的水还没有倒进去。快给我看看！毛飞很急切。

赵老歪从抽屉里拿出报告，递给了毛飞。屋子里就显得很安静。赵老歪给两个杯子里加满水，说道，毛主任，你先看，我去车间转转。说完走出了办公室。

天空已有了丝丝寒气，冬天近了。阳光摆设似的悬在头顶，感觉不到丝毫热气。赵老歪出了办公室，却感觉到心情畅快多了。空气冷中透着清新，吸一口沁人心脾，说不出的舒服。赵老歪站在车间门口，狠狠地吸了几口，把脑子中的疲惫驱赶出体外，精神抖擞地走进了车间。

车间已经大变样，不像以前那样脏乱差了。赵老歪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书，上任不久，就在车间照猫画虎地推行开了5s管理：整理、整顿、清扫、清洁、素养。刚开始的时候，职工们并不赞成，毛飞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赵老歪就在车间找了一个班组，自己动手搞。搞出来一看，所有的人都服了，工作不但井然有序、井井有条了，工作环境也好了，职工们待在里面，心情也比原来舒畅了许多。整个车间全部推行5s管理以后，铸造车间的职工见到外车间的人，第一句话就是，有时间了来我们车间看看。原来，都说铸造车间是全厂最脏最乱最差的车间，现在，我们是全厂最干净的车间了。自豪布满了每个职工的脸庞。

赵老歪一进去，有职工问，赵主任，上次您说的准法人运作怎么样了？

到了职工们中间，赵老歪就幽默起来了，昨晚上已经怀上了，就等准生证了。

昨晚才怀上，那还早呢！另一个职工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看样子得等到明年了。

车间里的职工都笑了。

赵老歪伸手在那个职工后脑勺上拍了一把，能和生孩子一样吗？说完自己也笑了，早上刚给毛主任，毛主任如果同意，就可以往厂里报了。大家耐心等待吧。

赵主任，实行了准法人运作真的可以提高收入？老夏凑过来问。

准法人运作就是参照法人的运作模式运行，如果实行，就要自担风险、自己开拓市场、自负盈亏。赵老歪很认真地说，能不能提高收入，我说了不算，就看大家的能耐了！

职工们都嘿嘿笑了。

赵老歪说，上班时间，别围在一起了，大家各忙各的。

人群散了。

赵老歪目光又在车间扫视了一遍，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刚要走出车间，值班室的电话响了，紧接着就听见值班员喊道，赵主任，电话。赵老歪走进值班室，看见值班员的表情很神秘，伸手在值班员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坏笑什么。

值班员用手捂住话柄，表情暧昧地说，女的，声音很好听！

赵老歪是车间的“老大难”了，平时，职工们没少在女朋友的事上和赵老歪寻开心。赵老歪狐疑地接过电话，又在值班员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让你胡说。

话筒那边的声音立即传了过来，赵主任，我还没说话呢，怎么就说我胡说了。

赵老歪有些狼狈，脸红了，是李老师啊。

值班员注意到了赵老歪脸上表情的变化，做了一个鬼脸，出去了。

李老师，你怎么把电话打到这里来了？为什么不打办公室啊？

你的办公室不安全，李老师说，我问了半天，才找到了你们值班室的电话。

赵老歪听出来李老师话中有话，压低了声音，什么事？

晚上我想去河边坐坐。李老师说。

赵老歪笑了，反问道，有人不让你去吗？

不行，我怕再碰见狼。李老师的声音里竟然有了撒娇的意味。

赵老歪没有吭气。

行不行嘛？李老师催促道。

赵老歪下定了决心，行，晚上七点我在河边等你。

赵老歪从值班室出来，发现车间的人从门口一哄而散。不由自主地，赵老歪的脸红了。赵老歪没有回办公室，他绕到了车间后面。铸造车间建在山脚，车间旁边，就是潺潺流淌的美人河。河边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竹子，叶子都发黄了。竹子下面，散卧着一些石头，赵老歪找了一个干净点的，坐了下来。掏出香烟，叼了一支在嘴上，点燃后狠狠地吸了一口。有水的地方就有风，凉风拂在赵老歪有些滚烫的脸上，赵老歪的目光却落在了缓缓而流的河水中。李老师说的河边，当然不是这里，而是单身楼后边的美人河。河水从山里流下来，先经过单身楼，这里应该算是美人河的下游了。地方虽然不一样，却是同一条河水。赵老歪的目光就逆着河水往上游飘去——

那是李小毛上技校的日子。赵老歪带着李小毛报完名，又忙前忙后地收拾好床铺，办理好饭票，还带着李小毛买好了一些生活用品，天就快黑了。技校建在十几里之外的小镇上，赵老歪骑着自行车赶回桃栗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在单身楼放好自行车，刚要回宿舍，赵老歪感觉心空荡荡的，后来又莫名其妙地跳了起来，而且越跳越剧烈。赵老歪想，可能是李小毛离开了的缘故吧，两年多了，一直是他在照顾李小毛。李小毛突然走了，赵老歪总觉得心里少了什么。这样想着，赵老歪就离开了单身楼，顺着楼后面的小路往前走去。

那条小路赵老歪太熟悉了，十多年来，这条小路上不知留下了他多少个脚印。在黑黑的夜晚，赵老歪走得很轻很快。快到河边时，赵老歪才发现有点不对劲儿。在他经常坐着的石头上，背对着他坐着一个女人，赵老歪那时候只能看清是个女人，那一头长发抖着弧线一直垂到了腰际。头发前面的身躯就更像得了癫痫似的，哆嗦个不停。赵老歪越过女人抖动的身躯，就又看到了自己上次遇见的那只狼。在黑黑的夜幕里，狼的眼睛闪着红色的光芒。所不同的是，那条狼已经越过了美人河，四肢着地，前腿直后腿屈地在离女人不到三米的地方和女人对视。赵老歪下意识地一个箭步横在了女人前面。紧接着赵老歪就听到了身后女人倒地的声音。赵老歪不敢回头，他瞪大了眼睛，蹲马步似的站立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脸上碾过，有的进入了眼眶，眼睛辣辣的，赵老歪却不敢眨一下。狼一动未动，默默地看着赵老歪。赵老歪清楚地看到，狼也满脸是水，不过不是汗水，而是从眼眶里流出的泪水。那从红红的眼眶里流出的泪水也是红色的，一滴一滴鲜血似的落在赵老歪面前。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狼终于转过头，跳过河水，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是赵老歪第一次在美人河边遇见李老师的情景。

烟烧到了手指，赵老歪急忙扔了烟屁，又点燃了一支烟，再次把目光落入河水中的时候，赵老歪又看到了万绿之中一点红——身穿红色的连衣裙坐在石头上的李老师。那是赵老歪第二次在河边看见李老师，那一次，李老师是专门在河边等他的。

两三年过去了，李老师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去他的宿舍一次。而邀请赵老歪去河边，却是第一次。赵老歪想，今晚自己还有资格去河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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