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者:宁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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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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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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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958字

李明亮把车开得飞快,发疯一般,一路鸣着喇叭,小车在形形色色地车辆缝隙中穿行。所经之处,引来更杂乱的喇叭的噪音。车一直开到渭北高原的源头,他才一脚狠狠地踏在了刹车板上。整个车躯剧烈地一颠一簸,才停了下来。李明亮从车里钻出来,站在了塬边上。


脚下,正是那条杨二郎撒尿冲出来的二郎沟。


二郎沟里一片狼藉,黄土裸露着,植于黄土上的树木廋骨嶙峋,毫无生气。背阳处还残存着一些雪迹。也许是雪太少了,成不了气候,所以,洁净的积雪映在贫瘠的黄土中,显得是那么的***不类、丑陋不堪。这种景象,像极了李明亮此刻的心情。


应该说,他是有眼光、也有远见的。这种远见和眼光,从赵老歪离开太子村时,就已经隐隐约约地显现在心头。李明亮如果没有当兵,没有在部队的大熔炉里感受外面的世界,也许,他会踏踏实实地在农村干一辈子。问题是,在部队的一段岁月使他知道了外面的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诱惑太大了,自己从小生活的关中农村和这个世界没有一点儿可比性。但是,中国人是讲究“根”的,“根”在哪里,心就在哪里,人也会在哪里。李明亮的“根”只能在农村。经历使他了解了世界的多样性,把他的“心”早就勾跑了,“根”却把他牢牢地拴在了黄土高原的黄土里。


李明亮当然不甘心。


他相信“根”,但更多时候,“根”在他眼里,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因为他的祖辈都是农民,所以他就只能成为农民。在部队的时候,他遇见了许多城市兵,除了身上固有的一点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以外,他实在看不出他们和自己相比,强在哪里!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来到农村,李明亮觉得是老天赐给自己的一次难得的机遇。不管报纸上怎么说,也不管大喇叭里面如何喊,李明亮都知道,他们的“根”不在农村,而在“城”里,早晚,他们还得回到城里去。就像在部队的时候,他和城市兵一起训练、一起宿营、一起吃饭、一起撒尿,到了复员的时候,还是各走各的路、各回各的家,分道扬镳。昔日的战友一旦分开,就不再联系。好像那是一段人生必经之路,走过去了,就不再回头,各自把对方从头脑中清除。


这种感觉对李明亮很具有嘲讽的意味。但老天总算对自己不薄,知识青年来了,来自城市——另一个世界。李明亮觉得自己又遭遇了一次通往城市之路,这个枢纽,无疑就是知青了。所以,在当生产队长的时候,对于知青的小偷小摸、偷懒耍滑,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第一个离开太子村的赵老歪成了他梦想的起源。他说不清是什么梦想,他也清楚,这些知青即使能耐再大,也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身份。李明亮就是一种朦朦胧胧、隐隐约约的感觉,这种感觉提醒他要抓住每一个离开的人,不能再让他们从自己的眼皮下一走了之。身边永远留一个,牵住其他人,既是李明亮的情感流露,更是他的一种策略。


李明亮看着脚下的二郎沟,赵老歪离开的情景历历在目:赵老歪离开时的无精打采,不但使他看淡了赵老歪的前程,而且对自己的梦想也少了一份希望。除了李毛毛、赵老歪,毛飞是他选定的第三个人。想起毛飞,李明亮的心情终于缓和了一些。这个年龄不大、长得眉清目秀的知青实在是个心思缜密、很有心计的人。赵老歪喜欢李毛毛,就喜欢在了脸上,喜欢得喜笑颜开而满村风雨;毛飞喜欢沈红红,喜欢得风平浪静,悄无声息,不事张扬,却把该做的事都做了。李明亮亲眼看见毛飞把在太子河洗衣服的沈红红拖进了河边的竹林中。而沈红红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不但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竟然满脸的娇羞与满足。赵老歪整天把李毛毛挂在嘴上,给人造成了两人关系很深的表象。其实,李明亮第一次在二郎沟把李毛毛裹在身下的时候,开在李毛毛私处的处女之花使李明亮心花怒放,赵老歪这个傻蛋,在李毛毛身上什么也没有得到。也正因为有了这个因素,李明亮才千方百计地想留住李毛毛,而放走赵老歪。赵老歪消失在二郎沟边的时候,李明亮突然对赵老歪没有了信心,他觉得自己看走眼了,像赵老歪这样愧疚感很强烈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大前程的。从那时候起,从李明亮从二郎沟返回太子村的时候起,心里就已经有了新的培养目标,这个给予自己新的希望的人就是毛飞。


李明亮把村里的铸造厂变成自己的,就是毛飞的主意。那时候,李明亮还不知道国家有这个政策,是毛飞告诉他,并帮他策划的。自己几乎不掏一分钱,就把集体的变成个人的,李明亮以前想也不敢想,但当铸造厂真的划到自己名下的时候,毛飞只提了一个要求:给予自己10%的暗股。李明亮不知道什么是暗股,毛飞告诉他,铸造厂注册的时候,股东里不出现毛飞的名字,但李明亮要和自己私下签一个协议,证明自己在铸造厂拥有10%的股份,并每年按照持有的股份分取红利。当然,毛飞有责任、有义务为铸造厂谋取更多的订单。


李明亮的铸造厂靠着毛飞所在车间的外协件订单一步一步发展了起来。现在,这种发展遭遇到了强有力的阻力。阻力当然来自于赵老歪推行的准法人运作机制。李明亮的铸造厂即使再强大,也和汽车厂的铸造车间无法比。不管规模、能力、技术等等,只不过他钻了企业“大锅饭”的空子,职工们干多干少一个样,所以就有了偷奸耍滑、迟到溜号、消极怠工。由于职工的积极性发挥不出来,产量当然上不去,李明亮的铸造厂正好名正言顺地弥补了产能不足的缺陷。


尽管李明亮和毛飞商量了好多次,尽管毛飞有意拖延,但他和毛飞都没有想到,赵老歪竟然瞒着他们把方案递了上去,两人都觉得小看了赵老歪。赵老歪不吭不哈,要么不动,一动就有可能给他们的铸造厂带来“灭顶之灾”。


李明亮已经搞了好几年企业了,他比谁都知道:搞企业,看机制。机制活,则企业生;机制死,则企业亡。对于汽车厂的铸造车间来说,赵老歪提出的方案无疑是解决根本问题的有效方法,这一点不但李明亮知道,毛飞也知道。铸造车间的运行也正是按照这个方向发展的,运行不到一个月,铸造车间的产量大增,而李明亮生产出来的铸件,已经堆满了厂房却发不出去——铸造车间已经没有了需求。市场法则:有需求才有供应,供需永远是一对孪生体。


关中农村有一句土话,狗急了上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用这句话形容李明亮和毛飞此时的心情,再恰当不过了。李明亮有点后悔了,后悔自己上次还阻挡了毛飞在赵老歪身上做文章,因为赵老歪不管怎么说,也是李小毛的干爹啊。当事情发展到毛飞也控制不了的时候,站在二郎沟边上的李明亮终于发出了感慨:妇人之仁害死人啊。


塬上风大,二郎沟又是风口,一阵又一阵扑上来的寒风把李明亮的头脑吹得更加清醒、更加沉重。赵老歪的身影消失了,厂房里堆满的铸件又浮现在眼前,横七竖八好像残留在二郎沟阴面的积雪,一副惨败、残败的景象。这是一次“生”与“死”的较量,现实又把他们放在了对立面上,李明亮化手为掌,有力地迎风一劈:赵老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李明亮还觉得不够,对着二郎沟,他掏出了自己的***,把憋了很久的一泡尿撒了出去。尽管“尿”劲很大,但被风一吹,还是有不少洒落在自己的裤子和鞋上。看来,这是一场残酷的斗争。李明亮跺了跺脚,钻入了轿车内。轿车再次驶动的时候,李明亮已经变得小心翼翼。轿车在弯曲的坡路上行驶得很慢、很稳。虽然是下坡,李明亮却觉得比上坡还要吃力、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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