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萍整整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的时间很漫长，就连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都对这个没病还赖在医院不走的女人很反感。因为，医院的病床太紧张了，好多真正有病的人都住不进来。医生和护士就在有意无意之中，没有给赵志萍好脸色。这在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赵志萍竟然默默地承受了这种白眼。

因了赵志萍，李小毛也受了不少白眼。尤其是医院的护士，见了李小毛，就把脖子扭成了麻花，好像看一眼李小毛，就脏了她们的眼睛似的。李小毛却无视护士们的态度，一直陪在赵志萍身边。只有他知道，赵志萍得的是心病，心结没有打开，即使出了医院，也和病人没什么两样。所以，只要赵志萍没有提出出院，李小毛就放弃了工作，成天往医院跑。李小毛形象地把自己这一段的生活和一段广告语结合起来：如果我没有在医院，就一定在去医院的路上。

这天，李小毛又给赵志萍熬了点儿小米粥。因为刚下过雨，气候很清爽，李小毛没有打的，步行去医院。好长时间没有在大街上走了，雨后的城市，变得更干净、更迷人了。眼中的一切，都很新鲜。人们好像已经忘了一个多月前的那场大火，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都是一副悠闲、轻松的表情。李小毛突然感到，在这个城市里面，其实一切都没有变，变了的只有赵志萍，当然，还有他。由于没有了赵志萍的订单，李小毛的分公司已经是全国所有分公司里面业绩最差的了。总公司没少来电来函，要求李小毛迅速开拓新的市场，把失去的订单重新抢回来。

也只有李小毛知道，他已经对订单不感兴趣了。在李小毛眼里，订单就是赵志萍，赵志萍就是他的订单。在赵志萍倒在医院的那一刻，他已经预测到了今天的结局。他之所以还留在医院，一是为了报答赵志萍的知遇之恩，二是为了寻找205号。他总觉得，205号还在这个城市。只要在，他就一定要找见，然后，一起离开这个悲喜交加的城市。除了照顾赵志萍，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寻找上。一个多月来，他几乎跑遍了这个城市所有的娱乐场所，包括“夜深沉”浴场。也就是在寻找205号的过程中，他知道“夜深沉”已经易主了，赵志萍已经把它转卖了。李小毛虽然很惊讶，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一点儿也没有在赵志萍面前表现出来。

李小毛正走着，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劳驾，借个道。李小毛往旁边躲了躲，一辆满载的三轮车从身旁艰难地驶了过去。蹬车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赤着上身，头低着，看不见脸，正在拼命地蹬车。李小毛觉得这个声音很熟，紧走了几步，从侧面看了看，正是原来在“四通八达”物流公司做保安的那个男人。那时候，这个男人的腰杆挺得多直啊，现在，他的腰杆弯得像个虾米。生活，李小毛想，生活可以压垮任何一个人的脊梁，上至赵志萍，下至这个蹬三轮的，当然，中间还包括他。当初要不是为了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打死他也不会做一个连医院的小护士都看不起的男人的。三轮车慢慢地远去了，不知为什么，李小毛却没有幸灾乐祸的表情，反而，他觉得心里涩涩的。

当一股特殊的气味充塞了鼻孔以后，李小毛知道，医院到了。路过护士值班室的时候，李小毛习惯性地低下了头。喂，喂，干吗去？值班室传来了一个声音。李小毛加快了脚步，他不知道护士是在喊他。喊你啦，跑什么？聋子啊？声音越发严厉了。李小毛见身旁没有别人，只好停住了脚步，看了护士一眼。是经常见的那个护士在明知故问。李小毛只能用手指了指，我去看1号的病人。搬走了，护士的脸上没有表情，1号是高干病房，好多领导都住不进来呢！李小毛不信，跑到1号门口看了看，果然发现躺在病床上的是个政府的领导。这位领导，以前是赵志萍饭桌上的常客。毕竟是领导，和赵志萍住时的冷冷清清不同，病房里成了花儿的海洋，除了鲜花，还站满了一屋子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赔着笑脸。病房里一个好像是医院领导人的一句话使李小毛确信赵志萍已经不住在这儿了，那个人李小毛也见过，好像是医院的院长。院长的脸白净得跟医院的墙壁一样，此时，那张脸上呈现出了一个放大的笑容，市长，您放心住吧，这间病房，我已经安排重新消毒了……

李小毛重新站在护士面前，告诉我，1号的病人搬到哪里了？

护士嘴角浮出不屑，你不是不信吗？

李小毛脸已经白了，他的声音提高了好几倍，告诉我！

护士被他吓住了，告诉他赵志萍搬到了一个普通病房，在另一栋楼上。

李小毛走近那栋楼房的时候，看到了一种很熟悉的场景，楼道里面全是人，也许是病房太紧张了，有好多病人，就在楼道里支一个钢丝床，躺在上面输液体。而照看这些病人的家属，为了给楼道留一条窄窄的通道，不管男人、女人，都躺在钢丝床的下面。由于里面的人太多，楼道里面有一股很难闻的气味。这种气味，李小毛小的时候，在自己老家的县城医院里面就闻到过。今天，当这种似曾熟悉的气味重新袭来时，李小毛竟然很感慨，这才是老百姓的病房。多少年过去了，老百姓的病房还和原来一样，没有变，即使是在这样一个繁华的大都市里。

好在医院没有把赵志萍安排在楼道，病房里一共住了四个人，走进去的李小毛发现，这已经是百姓病房里面的高干病房了，别的同样大小的病房，都住八个人。

赵志萍躺在靠窗户的病床上，看见李小毛，竟然笑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李小毛的鼻子涩涩的，他低头揉了一下。

赵志萍仍然笑着，很惨，是不是？

李小毛把手中的大米粥递给赵志萍，说，喝点粥。

还真饿了，赵志萍接过去，嗞嗞嗞地喝出了声。能看出来，赵志萍不是装的，她喝得很贪婪，比原来天天喝的燕窝好像还香。

很快就喝完了，赵志萍用手抹了一下嘴，说，你坐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李小毛坐在了床边，才听见了赵志萍的声音，你也看到了，我完了。

李小毛小声说，你不是还有“四通八达”吗？

已经是别人的了。赵志萍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竟然像丢了一件衣服那样轻松，我真正的产业是“九重天”，从“九重天”没有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完了。但我不甘心，我总觉得，那帮王八蛋应该给我一个交代，所以，我一直住在医院，就是在试探他们的态度。

李小毛听得似懂非懂，我好像听人说了，李小毛说，如果“九重天”真像人们说的那样，也是你的，那后面的那些话就是胡说八道了。

什么话？

李小毛压低了声音，人们传言，“九重天”是你安排人放的火？

赵志萍认真地看了李小毛一眼，没有正面回答，这里面很复杂，你还是不知道为好。“九重天”毁了，所有的证据都没有了，我保护了一批人，当然，也包括我自己。但我没想到这帮王八蛋这样对我。

李小毛越听越糊涂，他不知道赵志萍嘴里的“王八蛋”指的是哪些人，他隐隐约约觉得应该是以前赵志萍饭桌上的那些朋友，于是，李小毛安慰道，也不一定，他们只是不方便来看你。

赵志萍一声冷笑，知道把我赶出病房的是什么人吗？他只是他们中的一个小卒子，他不是来住院的，他是来告诉我，这个城市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他们在逼我离开这个城市。

李小毛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复杂，尽管有许多事情，他都想不清楚，但他知道，不能再问了。即使问了，赵志萍也不会说。

我该离开这个城市了，但我有一天还会回来的。我劝你也离开，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赵志萍接着说，我给你留了一笔钱，虽然不多，够你在家生活了。赵志萍接着又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使得李小毛差点从床边掉下来，知道这么多年我为什么帮你吗？你的义父赵志强，绰号赵老歪，是我的亲哥哥。虽然我们早就断绝了兄妹关系，但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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