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范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1
|本章字节:11598字
王大平和王胜春、王多多在通往后沟的小路上奋力前行。秋收时节踩踏的痕迹淹没在疯长的草堆里,看不清楚哪里是道路,哪里是土地,哪里是小溪。他们在荆棘和蒿草堆里摸摸索索,边走边商量梦寐以求的计划,盘算兑换土地和修建苗圃的办法,筹划需要的工具和设施。
他们是土地的儿子,是大山的后代,深知山林对于生存和养育后代的重要,深知山林养护和栽种的艰难,深知树木的宝贵和重要。山林是他们的保护神。没有山林,就没有生活的依靠,没有保护家园的屏障,没有保护土地的屏障,没有保护子孙后代的屏障。他们离不开大山,离不开土地,离不开山林。在发家致富和改变生存现状梦想的鼓舞下,他们发挥所有的才智和想象,筹划美好的未来,期望通过改变山林结构,创造获得财富的机会。
后沟是王家洼通往深山的必经之路,两边山梁上长满了杏树、槐树之类的杂木,其中夹杂着并不高大却引人注目的柴柏和一堆堆四季常青的松树,为苍凉的山林增添了些许绿意,给寂寞的黄土地增添了一丝生机。荆棘夹杂在树林里,遮挡了人们出入的路径,为大山提供了一道奇异的屏障。树林里不时飞落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山雀,唧唧喳喳,增添了大山的生机。一些花枝招展的山鸡、锦鸡成群结队从树林里飞起,飞跃山头,飞跃树梢,飞跃淙淙的小溪。一条小溪从大山深处流出来,淙淙有声。溪水旁并不宽阔的平地被人们开垦出来,种植荞麦、黄豆一类的杂粮。由于地势阴冷,产量不高,一些曾经种植的土地被撂荒,长满了高高的蒿草。
小时候,王大平曾经跟随父母来过后沟,见识过后沟的美丽,见识过后沟的富饶。上学读书让他没有了来后沟的机会,淡忘了后沟的景象。王胜春提出在后沟开办苗圃,他一片茫然,分不清楚后沟的大小,甚至不知道在后沟还承包了土地,种植了玉米、荞麦之类喜阴的作物。他边走边着迷地看着小路两旁的山梁。王家洼竟然有这样迷人的去处,有大山中最好的木材、最好的地势、最便利的水源。深秋季节,树木脱去盛装,经历最后的炫耀,极尽最后的情致,千姿百态,各领风骚,把山沟打扮得丰富异常。红、黄、绿在这里找到了最好的去处,得到了最美的展示。
小路在溪水和山梁的逼迫下蜿蜒曲折,幽静狭长,像迷宫一样吸引着探求的人们。
“快看,野鸡。”王大平惊奇地叫喊着。一群觅食的野鸡在小溪旁悠闲地来回走动,不时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土地和溪水。“这有啥惊奇?苗圃办成了,你每天都能见到野鸡,说不定还能见到锦鸡哩。”王胜春不屑一顾,“到了冬天,这里的野鸡、锦鸡成群结队,多得很。有你可看的。”“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多的野鸡哩。”王大平没有在意王胜春的不屑,着迷地看着觅食的野鸡。“听老人说,山里还有野猪和鹿呢,可惜没有看过。”王多多自顾自地说。“有野猪。我见过。你看那边的树底下,就是土堆起来的地方?”王胜春指着林中小道,边走边说。“在哪里?在哪里?”王大平和王多多同时问。“那边的柏树下面……看……就在那边。”王胜春停在路边,指着山边的树林,“就在那里,树底下……看见了吗?树底下一直往前。”“是不是向林子里去的烂泥和树叶堆成的那条路?”王大平问。“对。就是那些东西。那是野猪踩踏的道路。野猪时常走一条路。”王胜春说完,又带头朝前面走去。“这么说,我们这里还真有野猪啊。我还没有见过野猪。听说野猪很凶猛,还吃人哩。”王多多吃惊地说。“它又不是狼。你不招惹它,它都懒得理你。亏你还是山里人,一点常识都没有。”王胜春笑了笑。“你见过野猪吗?”王大平问。“见过两次。一次是收玉米时在地里见过,大小好几个,正在糟蹋玉米。一次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在路上见过,也有好几个。野猪像人一样,喜欢一家子成群结队。”王胜春对走在身后的王大平和王多多说,“野猪喜欢吃玉米。秋收的时候,玉米地里经常有被野猪糟蹋过的痕迹。一次糟蹋一大片。”“没有人打野猪吗?”王大平问。“用啥东西打?打野猪要有枪才行,其他东西根本不行,弄不好还会被野猪伤着哩。”王胜春像久居山林的行家。“土枪行不行?听说邻村里有土枪。”王多多问。“土枪不敢打野猪。野猪的皮太厚,土枪打不透。打野猪最好用猎枪,当然有半自动步枪就更好了,子弹多,威力大。”王胜春很在行,“有一年,县上的武警中队三个人就打了五头野猪。”“我们也想办法弄一把半自动步枪打一次野猪。”王多多有些神往。“就你?你能弄到半自动步枪?能弄到半自动步枪,你还在山沟里打牛后半截?想得美。”王胜春嘲笑说。
“树苗不会被野猪糟蹋吧?”王大平边走边看着在地里觅食的野鸡。“野猪一般不会糟蹋树苗。除非地里有它们喜欢吃的食物。”王胜春回头看了王大平一眼,“我们培育树苗,肯定有人看护。野猪不敢来。无论咋说,野猪害怕人。”
“我们育苗的地方在哪里,你看过没有?”王大平看着周围的地形,觉得没有想象的宽敞。两条蜿蜒的山岭越来越近,几乎连在了一起,小溪从山谷中穿过,占尽了最好的地方,人只能贴着山根从小溪旁蹒跚向前。“在前面。那里宽畅的很。”王胜春不时用木棍拨打着垂下的树枝和路旁的荆棘,“你们小心些,这一段路不好走。”“你也小心些。”王大平关心地说,“路咋这么难走?就没有人修吗?”“修路做啥?平时谁会来这里?春种秋收时过得去就行了。修再好的路夏天也会被冲毁。”王多多随声应道。“我们去看的地方不会也被水冲掉吧?”王大平有些着急。“不会。就在前面,过了这个豁口就到了。”王多多随手从路边捡起一根树枝,扯掉枝条,拿在手里当作拐杖。
豁口处道路越来越狭窄,河沟里泛出的溪水打湿了路边的荆棘和草木,打湿了寂静的黄土,泥泞而湿滑。王大平扶着木棍艰难地跟在王胜春身后。他不能像王胜春那样如履平地,不能像王多多那样自信稳妥。他行动迟缓,力不从心。是学生生活改变了他的体力,还是高考失败后的放纵损害了他的能力?他有些蹒跚,有些艰难,有些吃力,却不能放弃。他的根在深山,他的根在黄土地,他的根在落后闭塞的王家洼。他要寻找新的开始,就必须适应新环境,学会在艰苦的环境里生活,学会在艰难中生存。
“大平,快一点。”王胜春回头大声喊叫。他扔掉木棍,轻松地环顾着周围的树木和地形。“就来了,就来了。”王大平嘴里答应着,脚步并没有加快。松软潮湿的小路消耗了他的力量,阻挡了他前进的步伐。无论他用多少劲头,步伐仍然艰难,行动仍然迟缓,像小脚老太太一样缓慢而吃力地丈量着脚下的土地。他可以在通往学校的道路上健步如飞,却无法在乡间小道上随意行走。他不由地想,“人能做好这件事并不一定能做好另一件事,能适应这里的环境并不一定适应别的环境,能在这种环境里生活并不一定能在另一种环境里生活。这也许就是生活的矛盾”。
王胜春和王多多站在豁口外面,指点着山梁、树木和土地,时不时回头看着在泥泞中行走的王大平。他们生活在大山深处,在他们的记忆里没有什么叫苦难,没有什么叫艰难,没有什么叫不可逾越。大山造就了他们山一样的性格,贫瘠的黄土地给了他们面对苦难的勇气。他们见惯了道路泥泞,见惯了大山雄伟,习惯了平静寂寞的日子。他们没有胜利与成功,也无所谓失败与挫折。在他们眼里,任何事情都平常不过,甚至理所当然。生活中的成功和失败对于他们似乎是过眼烟云,不会在他们心里遗留下印痕,不会改变他们的习性和生活。穷困造就了他们经受磨难的耐力,艰难造就了他们吃苦的精神。他们的生活寂静而平常,艰难而顺畅,匮乏而满足。
王大平小心地用木棍试探着,终于挪出了泥泞,走出了艰难。
地势豁然开阔,山梁退到远处,给小溪一个自由的空间。广阔替代了狭窄,平坦替代了崎岖,小溪随着后退的山梁,蛰伏于山角,山岭上的树木在山脚下戛然而止,一块硕大平坦的土地呈现在眼前。
王大平扔掉木棍,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情随着远去的山梁轻松了许多,亮堂了许多。纵横的田地袒露着,犹如慈爱的母亲迎接远归的儿子,无私,无畏,赤裸,奔放。
“你看这地方咋样?”王胜春挪到王大平眼前,满心欢喜地问。他多次巡视过这里的土地、树木、小溪、地势和土壤,熟悉这里的阳光、雨水和湿度。他也多次坐在山梁上打量土地、树木和花草,期待美好的未来。“确实是好地方。”王大平由衷地说,“这么好的地方咋没有人要?可惜了。”“离村子太远,路不好走,气候潮湿,粮食产量上不去……谁愿意到这里来?”王胜春说。“这里阴冷潮湿,庄稼长得慢,收获比付出多不了多少,就没有人愿意浪费力气。”王多多插话。“气候阴湿不会影响培育树苗吧?”王大平有些担心。“培育树苗和种植粮食是两码事。粮食喜阳,树木喜阴。种植粮食的地方温度要高一些,培育树苗的地方温度不宜太高,相反要有足够的水分,要有阴湿的土壤。”王胜春对培育树苗的地方和环境作过了解。“怪不得这么多的土地都撂荒了。”王大平有些可惜。
“你们家的地还种着哩。”王多多指着一块平整的土地。“我问过了,我们家的地没有撂荒。具体是那一块我说不清楚。”王大平问过父亲,知道了没有撂荒土地的原因,也知道了种植作物的品种和收成。“就是那一块。这里的地没有几家人种,很容易弄清楚。”王多多说,“胜春,大平家的地是那一块吧?”“就是那一块。那块地是这里最好的。”王胜春看了看王多多指的方向,点了点头,回头对王大平说:“这里被蒿草遮挡了,看不清楚。到前面去,看得更清楚。”王胜春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好似眼前的蒿草就是他们培育的树苗,眼前的耕地就是他们的苗圃。
“还有谁家在这里种地?”王大平随着王胜春向土地深处走去。“没有几家了。你们家,我们家,多多家,茂林家……总共七八家人。”王胜春边走边介绍自己知道的情况,“有几户人家早把地撂荒了。这几块长蒿草的地方,原来都种粮食。”“要办苗圃,最好先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把该办的手续办清楚,把该说的话说清楚,免得以后出麻烦。”王大平看着被撂荒的土地,琢磨苗圃的大小。这是一块完整的土地,四周被群山环绕,常年不息的小溪从旁边昂首而过,是办苗圃的理想场所。“能有啥麻烦?他们不种的地我们为啥不能种?”王多多不屑一顾。“大平说的有道理。把该弄的事情弄清楚,免得我们把苗圃弄好了,他们又要土地。”王胜春看着王大平说,“到底是文化人,想事情就是周到。”“现在没有啥关系,关键是以后……”王大平重申自己的观点,“我们是依靠土地过活的人,谁不珍爱土地?现在觉得没有用处的土地,谁能保证以后没有用处?如果我们私自占用别人的土地,以后人家要土地我们咋办?”
“先小人后君子的事情好做,先君子后小人的事情麻烦。我去找撂荒土地的人,看能不能把土地兑换过来。不过……你们也要出一些土地才行。我一个人的土地怕不够用。”王胜春看了看王大平和王多多。“我们家问题不大。我说清楚了,家里同意用河滩地兑换这里的土地。”王大平看着王多多。“我也没有问题。我们家的土地多着哩。”王多多表态说。“用好土地兑换,免得人家说我们占便宜。”王胜春笑了起来,“撂荒土地的几家人都好说话。问题不大。”
“兑换土地还要麻烦你们两个人……我对村子里的情况不熟悉。”王大平抱歉地说。“这事情还是我来做吧。你们两个都不用操心。”王胜春大包大揽。“茂林的土地咋办?他做不了主。”王多多提醒说。“这样,凡是跟着我们办苗圃的人如果这里有土地,就把这里的土地拿出来,如果这里没有土地,就不要再换土地。后沟里有土地又不愿意办苗圃的人,最好用我们三个人的土地来兑换。这样一来,参合的人就不会太多。参合的人越少越好,人越多事情就越复杂,麻烦也就越多。以后情况好一些了,我们可以再吸收一些人。办苗圃毕竟要冒险。如果苗圃弄不成,牵扯的人多了,说不定会影响我们兄弟们之间的感情。”王胜春自嘲地笑了笑。“土地的事情就这样吧。胜春说的有道理,就照着胜春说的办。不过,还有一件事情,能不能办苗圃,你问过乡里没有?”王大平不了解承包土地的程序,不懂得承包经营土地的权利和责任,担心在承包地里培育树苗被视为非法。“我早问过了,乡政府很关心,也很支持,希望我们能各显神通。我还听说,办苗圃说不定还有补助。”王胜春看着远处的山头,“我知道的情况,到目前为止,我们乡还没有人办苗圃。如果我们能把苗圃办起来,说不定是第一家。”“附近没有林场吗?”王大平觉得不可思议。“没有。县上有个林场在山的那一面,距离我们这里很远,要翻好几座山头。他们那里的东西运到我们这里很费劲,路不好走。”王胜春说。“那就好。不要我们折腾了半天,人家不让弄或者树苗卖不出去。到那时候,说啥也晚了。”王大平说。“这些事情不用担心,胜春早就弄清楚了。他有办苗圃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王多多插话说。
“走,我们到前面看看土质和水源,还要选盖房子的地方。办苗圃没有房子不行。这里距离村子太远,来回不方便。”王胜春成竹在胸。“来回带工具确实不方便。”王大平应声说,“路不好走啊。”“不光是带工具不方便,运树种子、树苗子、化肥都不方便,尤其是树苗子,弄不好容易整弄死。”王胜春对未来充满向往,“在这里盖两间房子,修建一个大棚子,把工具、农药和带不动的东西都放在这里,将来树苗能卖的时候,还要把树苗堆放在棚子里,免得风吹日晒,浪费糟蹋。”“还要把换下来的木材放在这里。”王多多说。“对。我们不仅要把这里办成一个苗圃,还要把这里办成一个发展林业的基地,办成更换树木品种的基地,办成发家致富的基地。不仅要把树苗子栽种到山上去,栽种到沟里去,还要栽种到山外面去。”王胜春雄心勃勃。你狗日的口气不小啊。”王多多笑骂说。
“胜春说的有道理。我们就是要从办苗圃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带动乡亲们过上好日子,为我们的后代闯出一条活路,留下一片阴凉。”王大平赞同地说。
“你们两个就不要煽乎了,再煽乎就把人眼馋死了。现在还没有开始,你们就说得那么好,苗圃办起来还不把人累死?你们说的事情,恐怕这一辈子也做不完。”王多多笑着说。“不煽乎,谁愿意跟着我们干?哈哈哈……”王胜春大声地笑着。
“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吧。”王大平向前走去。“你还是走在后面吧,这里的路你不熟悉。草太厚。”王多多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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