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少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7
|本章字节:8014字
“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于刑。”
二人大笑。
嵇康不待招呼,拉着柔桑公主的手便坐下了。阮籍见此人无礼,心下甚喜;又见他是抱琴而来,晃首笑道:“闻君之名久矣,莫非今日有意为我弹上一曲?”
嵇康微微一笑,正想回答,柔桑公主在一旁道:“公何不先奏一曲,使我们得闻高妙?”
阮籍见她出语不俗,莞尔一笑,叫家人去请夫人出来。
江氏扶着侍儿出来,要向柔桑公主行拜见之礼,柔桑公主连忙止住了:“大姐别这样,我们只以姐妹相称好吗?”江氏自然乐意。
侍儿不敢学夫人,向柔桑公主盈盈地施了一礼。她觉得这位公主真是美丽,眉毛眼睛之间有种说不出的尊贵;又往那边看,见嵇康与大人说话,谈吐雅致,风度不凡,又觉得到底还是这位狂少年更美丽些。
美男之美,原比美女之美更美,而嵇康又是何等人!其学识、其谈吐、其身姿,无不令人为之倾倒。
柔桑公主见江氏与侍儿都非常喜欢地看着自己的郎君,芳心大慰。又见那阮公虽然已届中年,但意态之中,别有一份潇洒,确实与康郎堪称双璧。
今日与君初会,不可无酒。
“拿酒来——”
阮籍侧身呼家人上酒。一会儿,家人把酒端来了,阮籍与嵇康两人手中各拿一个玉杯,相饮甚乐。然后弹琴吟诗,大厅之中,其乐融融,连家人们都有如坐春风之感。
此次阮籍与嵇康之会,时在正始三年。
魏正始五年春,魏蜀二国战于骆谷。
开始时,血是红的。
渐渐地,血变成了紫色。
最后,血变成了一团团墨黑的稀泥。那片本来光滑的地面也化为了一片泥泞的沼泽地……
血已稀薄。
血已淡白。
血已冷凝。
似乎没多少血可流了,但它依然还流着,而且那流血的人并不因为血的流出而就此枯萎,在他们的体内,有什么东西愈见膨胀了。
于是那血继续从体内喷出、溅出、泼出、激射而出,忽如黄河决口,猛地一荡,从土兵们的头上、颈上、胸上、腹上、背上、前阴后阴、四肢五脏一起奔腾涌出,汹涌澎湃,淹没了原野。
原野一片粉红……
刀戈挥处,血肉交织而舞。
马蹄过处,尸骨俯仰相拥。
春天的阳光很温暖,但更温暖的是那一颗颗还没有冷却的——
人的心脏。
“叱!叱!叱!叱叱叱!滚开!”
阮咸一阵乱打,把那几条正趴在死人肚子上吃东西的野狗四下赶开。有条野狗不肯走,阮咸大怒,又抡圆了手中的大木棍使劲打下去。
野狗还是不肯走,口中呜呜地含着那东西,吃得正香。
阮咸一阵眩晕的恶心……
他仿佛看见那具尸体从地上笑笑地坐起,与这条野狗亲热地拥抱,并掰着自己的胸口对野狗说:
你吃,你吃。
阮咸一阵恶心的眩晕……
好半天他才定住了神,看见那条野狗还趴在那儿,一时之间不明白这畜牲在干什么。
但忽然之间,他明白了。
“你吃!你吃!”
他这下使劲不小,那野狗狂吠了两声,趴在士兵的胸口上不动了,至死没离开。
它口中还含着那东西。
士兵的脸上,绝无表情。
阮咸扔下棍子想坐下来休息会儿,但没地方可坐,到处都是尸体,实在没处落脚。
刚才不知怎的,走到了这个鬼地方。前几天听说路上打仗,他以为只不过是平时见过的那样,大不了死几个人,谁知这儿竟然真的是血流成河,尸骨遍野,人们成千上万地死去……
似乎这一切都很自然似的,但谁也不知道这些尸体都是从什么地方运来的地面上从来就没有这些东西。
阮咸感觉自己又要晕了,急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使劲地吼上两声,好提提精神——
“啊!啊啊!”
这声音实在有些可怕。吼什么吼?阮咸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呆了呆,一个人笑了。
“继续赶路!我现在唯一需要的是离开这里,继续赶路。”
他又捡起了棍子。
远处的山谷阴森森的,山谷背后雾气沉沉。地面的尸体一直摆到了远方。快到中午了,太阳在头顶上白花花地照着。
阳光里带着血丝。
阮咸有些饿,想从背上的包里取点东西吃。但此时显然是吃不下去的,之所以饿,是因为心里发慌。
阮咸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尸体中间,大约一个时辰后,终于走到了空地上。看样子这儿是原来阵前扎帐的营地。
阮咸知道一些兵法,看了一下营地的地形和地上的痕迹,大是摇头。
营地前后都是平川,一忌。
营地紧密相连,二忌。
营地人马粮草混杂,三忌。
他真不明白那些带兵的将帅们为什么如此白痴。
过了不知多久,前面出现了一小队难民,几乎全是女的。男人们都死得差不多了,女人若能忍受***,活下来的倒多一些。
这是一队全身稀烂的女人,***大腿都露在了外面,眼神都是慌慌的,充满了饥饿、冷漠与仇恨。
一见阮咸,她们马上围了上来。“有吃的没有?”阮咸背上的包立刻被她们的目光所透视。
“有一些。”
“快给我们。”
这群女人骚动了起来。
阮成吃了一惊。他不是怕她们抢东西,而是怕东西给她们后这些女人自相残杀。食物并不多,绝对不够分。
在他面前共有十来个女人,三个小男孩,还有一个瞎翁。这瞎翁看上去七十多岁了,口皮干裂成了几大块,上下合成一个“田”字。
“快给我们!”女人们再次强烈要求。
“都拿去吧。”
女人们于是七手八脚地把阮咸的包从他背上夺过去。阮咸赶紧退了两步,准备必要的时候躲远些。
然而女人们并没有哄抢,却把包里的食物送到了瞎翁的面前。
瞎翁不肯吃,说:“让孩子们先吃。”
那三个小孩都很乖,不肯先吃,舔着口水齐声说:“爷爷吃,爷爷吃。”
瞎翁老泪纵横,不肯吃。
阮咸站在那儿,心里很不好过。
女人们齐齐跪下,请爷爷吃。瞎翁还是不肯吃。
阮咸一烦,大步走了过去,粗声道:“叫你吃你就吃!”
女人孩子们都大吃了一惊。
瞎翁凛然。
阮咸看着老人干裂的嘴唇,从怀中掏出了贴身藏着的水袋。有个女人以为他掏的是刀,尖叫了一声。
阮咸示意旁边的女人上前。那女人拿着水和食物,凑到瞎翁面前,说:“爷爷请吃。”
瞎翁叹了口气,喝了几口水,又吃了一些饼,说:“大家吃。”
女人们都笑了,又去喂孩子。然后每人分一点各自吃了起来。
食物实在是少,又硬梆梆的并不好吃,但看见她们都吃得那么香,阮咸很是高兴。
刚要走,瞎翁由一个女人扶着走了过来。
“先生请留步。”
“老丈有何指教?”
“谢谢你的水和食物。刚才之事,实是惭愧。”
阮咸笑了。
瞎翁问:“你要走了?”
“我要走了。”
“还有吃的吗?”
“还有一些。”
“够不够?”
“够了。”
瞎翁叹息了一声:“你要去哪里?”
“洛阳。”
“哦,还很远哪。”
阮咸忽然觉得这老人的口音像是南方人:“老丈可是蜀人?”
“正是。”
旁边有个女人说:“我们是从汉中跑出来的。”
阮咸点了点头,脑子里不知怎的,忽然飞快地旋转了起来:
白花花的太阳,阴森森的山谷……
尸骨遍野的魏国士兵,无衣无食的蜀国难民……
野狗……
野狗……
野狗……
阮咸一个人在荒野中赶路。
天快黑了,西面的乱山之上,彩霞乱舞,看上去让人觉得绚丽而恐怖。当最后一缕土黄色的阳光照在他青铜般的脸上时,阮咸感觉到身后有人追来。
他不躲也不藏,就站在那儿等。
来的是个女子,一个怀中抱了一柄剑的女子。
开始时阮咸以为她是位女剑客,再看却是刚才遇到的那些难民中的一个。
这个女子大约二十岁,倒挺健壮的,不过也并非没有身材,样子也颇为……性感。因为跑得太快,她的胸脯在剧烈起伏着。
阮咸望着她:“什么事?”
这女子很大方,说:“我叫寄姑。爷爷让我把这柄剑送给你。刚才你走得太快,我们都忘了……”
阮咸心中感激,接过了剑,并把这个叫寄姑的女子拥在了怀中。她的身体很热。
阮咸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叫阮咸,叫我阿咸好了。”
“阿咸……”
寄姑笑了,不觉泪水涌了上来。两人草草地交合了一回,疲倦地依偎着睡在了树上。
清早赶路,不想正遇上了土匪,一共有二三十个,都是些精壮的粗野汉子。这帮土匪远远地见到阮咸与寄姑,马上忽哨一声围了上来。
阮咸问寄姑:“这柄剑快不快?”
“爷爷说很快的。”
“那就好!”阮咸安慰寄姑道:“不要怕。”寄姑紧张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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