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少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7
|本章字节:7734字
阮籍到了东平郡后,政令简单,不准手下官吏扰民。于是官民相安无事,两年之中,东平郡大治。阮籍公务之余,便游山玩水,乐得清闲自在。
第三年,司马昭在朝廷中听得阮籍的政绩如此之好,又让曹芳把阮籍调回洛阳,安排在自己身边,官封大将军从事中郎。
阮籍没奈何。
这时王戎也做官了,在其父王浑的钻营下,做了一个黄门侍郎。官虽小,但这个职位有个好处:它属于皇家侍从,可以大量接触皇亲国戚与贵族子弟,正投王戎所好。
昔日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也曾经做过黄门侍郎,人称“王侍郎”,如今我王戎也是王侍郎了:王戎每回在同伴面前觉得官职低微时,就这么安慰自己。
况且,我是鼎鼎大名的阮公……之友,谁敢轻视?
王戎又把山涛介绍给了阮籍。那时山涛早就应了司马师的征召,出山为官了。阮籍不便拒绝,便约了个时间让山涛来,“待我与巨源兄好好叙叙。”
山涛听王戎说阮公有请,喜不自胜,特意修饰一番,峨冠博带,欣欣然前去。
阮籍见山涛竟然穿着朝服来拜访他,心里不喜,但又见此人说话倒也中听,想来是个人物,不妨交交看。
王戎在一旁坐着,听阮籍山涛二人谈话,觉得十分有趣。这山涛果然圆滑,阮籍谈玄,他就谈玄;阮籍说孔子如何,他就给你来一段孟子的话来印证,一见就是个当官的料,正是我辈中人。
与阮籍相处也有好些日子了,除了在风度上刻意模仿外,王戎在志向上丝毫没有受到阮籍的影响。他是个热衷仕进的人,如今有了山涛,两人十分相投。
山涛开始时有些看不起王戎,以为王戎只是个喜欢交游的富家子弟,但很快就纠正了自己的观点:这个王侍郎,确实有一定的才气,不只是会欣赏歌舞而已。于是常对人说“仲”如何如何,好像他已与王戎交往了若干年一样。
王戎官小,在很多人眼里其实是不入流的。山涛官大,朝中官员知道他是司马师的人,都有些怕他,于是也有人尊称其为“山公”。对于这称呼,山涛当然是怡然受之。哈哈,“山公”!我这个山公比起阮公来,毫不逊色。
那些人为什么有些怕山涛呢?因为大家知道:像山涛这种一直没有听到过却突然冒出来身居高位的角色,最危险。何况他又与司马懿父子站在一边。
如果这种人安心做一个贪官或酷吏还好,不幸的是,这个“山公”平时满嘴国家社稷,不知他私下里想干什么,显然是个厉害角色。
一起上朝议事时,山涛常常故意和阮籍站在一边。阮籍任其自然,也不在意。
这年秋天,阮母病逝。
当日,阮籍正和大夫裴楷下围棋。家人来报,阮籍好像没在意似的,依然下他的棋。
家人汗流满面,跪在地上哀哭,请阮籍回府。阮母在世的时候,对人很好;如今得病去世,闻者无不悲痛。江氏与侍儿在家里昏哭,整个阮府乱成了一团糟。
阮籍执白棋,在左角上下了一子。
裴楷劝他还是回家去,棋不妨改天再下。
阮籍没什么表情:“下完了我就回去。”
裴楷只有陪他。
下完了棋,阮籍这才从容回家。路上还去了趟太医院,叫了几个太医一道回去。
太医们见是阮公相召,自然都是愿意的。有个太医不明就里,问:“可是老夫人有恙?”
阮籍道:“不是。家母已经过世了。”
什么?太医们见阮籍一副平静的样子,脸上也不见有悲哀的表情,无不疑惑地摇了摇头。
阮籍一向对母亲至孝,这是世人皆知的,但如今……
回了府,阮籍请太医们就诊。他就知道,江氏与侍儿会哭晕过去的。
然后,阮籍去看了一下母亲的遗容,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起身来安排事情,脸上始终没有流泪。
入棺。
下葬。
立碑。
念祭文。
家人哀哭。
宾客吊丧。
皇帝也派了两个宦官来,赐金五十两,“用以助葬”。阮籍拒绝受金,将两个宦臣不客气地送回去了。
皇帝没奈何。
听说这回皇帝在阮籍面前讨了个没趣,司马师兄弟大是开心。以为阮籍只是讨厌皇帝而已,对他们应该是不会拒绝的,于是也准备了一份礼,要亲自去吊丧,以示关怀。
司马懿知道阮籍的为人,见儿子们不懂事,笑而止之。
“为什么不能去?”
“阮籍之孝,非常人之孝。你们这个时候去烦他,他会不高兴的。”
司马昭这才明白,“哦”了一声。
司马师则重重地“哼”了一声,心想:什么玩艺儿嘛,不识抬举的东西!
司马懿问:“这回阮母之丧,朝中大臣都去了哪些?”
司马昭对朝中大臣的动静了如指掌,于是一一向老父汇报。司马懿听了,沉思片刻道:
“阮籍平时在朝中很有人缘,这回去了这么多人,理属当然。”
司马师不放心:“会不会有什么情况?”
司马昭道:“我想不会。不过他们人去多了,见了面难保不说点什么。”
“他们会说什么?”
“也许他们会说,当今礼法不兴,国家无道什么的。”
“他们敢!”司马师喝令手下:“再去阮府,留意群臣的话,速回告知。”
司马懿点了点头。
大约一个时辰,手下的人回来了,告诉司马懿父子:“阮籍甚无礼,所有的宾客吊完丧,马上就请回,一个客都没留。阮籍族兄
阮武要留下,也被逐到了后堂。故此群臣都走散了,没有说不利于大将军的话。”
司马懿父子大感意外。
司马昭道:“这阮籍一向事母至孝,待人也十分有礼,如今为何如此?”
司马懿笑道:“阮籍这回遭母丧,恐怕性情要大变了。”
司马师当着老父的面不敢乱说,心里却想:死了爹娘有什么大不了的?无聊!
阮籍走后,裴楷想想不对劲:今日嗣宗太反常了,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赶紧也赶去了阮家。
在路上,他碰到了好些从阮家回来的人。人们告诉他:
阮籍疯了,阮籍疯了,阮籍疯了。
我们去吊丧,他十分无礼。
也不哀哭。
反而当众饮酒。
就坐在坟前,披头散发。
大醉。
在地上吐了一滩的血。
这人疯了。
裴楷大惊,快步走到了坟地。只见阮籍还坐在那儿,果然是披头散发,抱瓶而饮,一个手攀住石碑不放,双脚是泥。
裴楷上前轻呼:“嗣宗嗣宗……”
阮籍向他翻白眼。
裴楷心中一凛,呆了半晌又道:“还是回去吧……”
阮籍向他翻白眼。
人们渐渐地聚上前来,都纷纷劝他“回去吧”。
阮籍向人群不停地翻白眼,就像一只飞蛾停在那儿不停地扇动翅膀,最后双眼忽然一定,眼球突出,目光冷冷,逼视人群。
众人甚觉怪异,一哄而散。
裴楷叹息不已,劝阮籍还是回去休息。
阮籍醉眼熏熏,只顾望着裴楷冷笑。裴楷怕他真的疯了,忙去阮府叫阮籍的家人。
家都不敢去,说刚才们去,大人拿木棍乱打我们……
江氏听说阮籍成了这个样子,心里难受,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让侍儿扶着,两人前往坟地。
阮籍见了她们,哀嚎了一声,日“穷矣”!又吐血数斗,坟前的台阶尽染为碧色。
葬完了母亲,阮籍也不守孝,照样喝酒吃肉,嘻怒笑骂,果然是性情大变,变成了一个视礼法如无物的狂放之士。
世人都不懂这阮公在搞什么名堂,但司马懿懂,山涛懂,王戎懂,当然嵇康也懂。
听说阮籍最近常以白眼看人,嵇康大笑。
柔桑公主问其故,嵇康正色道:“别人都说阮籍不近人情,我看他是最近人情的一个人了。”
“那……?”
嵇康叹道:“哀莫大于心死,而其心又未死,所以他不得不如此。这样一来,岂不令人悲叹?”
柔桑公主一向很佩服阮籍,当下怂恿嵇康去拜访。嵇康又是一笑:
“我正有此意。桑儿,我们一起前去吧。彼为性情中人,正堪为我嵇康之友也。”
阮籍在家枯坐,家人说有人来访。
“挡回去!”阮籍一下子火气又升上来了。
“禀大人,是中散大夫前来拜访。”
阮籍愣了愣,心里微微一喜:“是他。”心想此人与我齐名已久,不可不会,待言语不合,再打发他不迟。又想:这嵇康是曹氏宗亲,此番来拜访,是否有其他的意思?
一想又无妨:就算是曹芳亲自来拜访我,也不过那么着。当今之世,我还怕谁?我还怕谁?
“请!”
家人又道:“禀大人,柔桑公王也和中散大夫一起来了。”意思是请示阮籍,是不是接待要隆重些?
阮籍嫌他话多,挥手让他退下了。
一会儿,家人把嵇康与柔桑公主引了进来。两人别无随从,就那么衣着随便地飘然而至。
阮籍眼中一亮,好一对玉人。
“阮公一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