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少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7
|本章字节:9072字
一晃就快过年了,王氏领着小槐回了趟娘家,回来后又忙进忙出办年货。刘伶哪管这些家务,除了准备一下来年开春后要用的谷种外,一天到晚就只是逛,喝他的酒。
如今酒局甚多,刘伶常常喝得大醉而归。
这天刘伶看邻居杀完猪,又到陈铁匠家烤了半天火,眼看外面天色阴沉下来,要下雪的样子。
刘伶豪兴顿起,决意独自去城外赏雪。
天上的云灰蒙蒙的一片,路上没什么人,远近几户人家房上的炊烟被风吹得七零八散。草树皆枯,给人一种硬梆梆的感觉。路面也很硬,到处是残冰。
刚才烤了半天火,刘伶又随身带了壶酒,心里很踏实,不觉得冷。他使劲吸了口寒气,心想这鬼天气弄得到处都死气沉沉的,城里有什么好?山上那片大竹林,肯定还是青青的吧。“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这竹亦如松柏,乃是草木中的凛然君子也。
刘伶举首望去,好像在这灰蒙蒙的天上看到了那片青青的大竹林,正以其无畏的色彩辉映着天空,照得到处是一片生机。
快到洛河边的时候,风忽然停了,空气静了下来。刘伶有些诧异。
前面洛河水无声地流过。
天上的雪飘飘洒洒,好像满天都是碎尸……
刘伶白眼望天,“啷”地拔开壶塞,自饮了一口。
那雪飞进了壶中。
雪越下越大,如白色尘埃笼罩世界。刘伶站着赏了一会儿雪景,披着满身雪片,刚想走,隐隐听得前方有人说话,好像是两个人。
这声音有些熟悉,他一时想不起是谁。雪下得太密了,看不清楚。
刘伶努力睁大眼,视线穿过雪花,凝视前方……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只见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个穿着青色麻衣,另一个穿着蓝靛衫儿,正说说笑笑地从风雪中走过来。显然这两人谈兴正浓,又哪管它满天风雪?
刘伶看得真切,那高的正是阮咸,心下甚喜,大叫了一声:“阿咸!你回来了?”
阮咸猛一驻足:“是你,伯伦!刚才我们还以为谁站在这儿?风景好吗?”
“我特意来接你”!刘伶心想今天可真是巧,笑着快步走了过去,两人激烈地拥抱。‘
“伯伦,来,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毋邱俭先生——邱兄,这正是我给你说过的酒鬼刘伶,以后你们多亲近。”
“幸会幸会。”
三人放声大笑。
刘冷当然知道这毋邱俭是谁,两人紧紧地握手,大感亲切。
这毋邱俭长得不是很高,但极雄壮,脸上略有疤痕,眼睛很有神采,笑起来怪怪的,身上隐隐然透出股悍匪之气。
如此人物,正投刘伶所好。
真正会喝酒的人,哪管喝的是什么酒!
真正会交朋友的人,哪管交的是什么朋友!
风雪太大,说话费劲,刘伶把他们两个带到一个小酒店里。三人抖去了衣上的雪。
掌柜的乃是老板的儿媳妇,长得很漂亮,人称“酒娘子”。刘伶常到这儿喝酒。
“刘先生,你来了”。
“来了!我酒鬼又来了。酒娘子何不献上酒来?”
那酒娘子一笑,向阮咸飞快地瞟了一眼,进去拿酒。
这边毋邱俭刚进店,店里坐着的人无不马上向他投过目光。好雄气的汉子!不知是谁?
毋邱俭见惯不惊,与刘、阮二人泰然坐下。什么地方老子没去过?区区一座洛阳城又怎么了!老子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谁敢惹我!
此时的阮咸样子也大大不同于以前了,但见他双鬓青青,剑眉朗目,脸上稚气尽褪,虽只二十多岁,却沉稳刚毅,一望即知是豪侠之士。是以刚才酒娘子瞟了他一眼。
当然,少年老成,更显风流。
阮咸淡淡地笑道:“伯伦近来可好?”
刘伶大笑:“前不久我与尊叔大醉了一场,你们猜喝了多久?——邱兄一定是个善饮之士,等会儿定要领教。”
“岂敢与当今酒圣赌酒!”
刘伶见他也称自己是“酒圣”,心中得意。这时旁边有人听到“酒圣”一词,再把传闻中的话对照一番,心中明白是谁,走过来向刘伶敬了一杯。
“是刘先生吧,久仰久仰。”
刘伶接受崇拜者敬酒的回数多了,当下也不在意,回敬了一杯邵人又回到座位。
毋邱俭觉得此人有些可疑,望了阮咸一眼。阮咸点了点头,口中却侃道:
“三天五天?要不一喝就是十天半月?哈哈,邱兄,你有所不知,家叔的酒量不减当年”。
“那是!”毋邱俭一向佩服阮籍。
“错!”刘伶傲然道:“不是十天半月,而是两个月——我与嗣宗一喝就是两个月,你们说过瘾不过瘾?”
就算阮咸与毋邱俭二人老于江湖,听到这场超级豪饮,也是吃惊不小!
“还有谁一起喝的?”
“仲也偶尔来喝一阵子。这小子酒量不好,硬撑。”
阮成知道他们如此大喝特喝,一定事出有因,忙问其故。
刘伶把阮籍被山涛所诱,为司马昭写劝进表;后来又被司马昭所逼,要与他结亲的事粗略地说了,阮咸二人听得是忿然大怒!如果此时不是在洛阳城中,定要大骂一番,然后拔剑而去,手刃奸贼,再远遁他乡,方解心头之恨!
酒娘子把酒食端了出来:“客人请用酒。”
阮咸抬起头来,见酒娘子正在看他,于是微微一笑。酒娘子脸一红,把酒食轻轻放下,狠狠地盯了阮咸一眼,扭身去了另外一桌。
三人大笑。
阮咸想起了寄姑:她在山上可好?
食肉已足,刘伶与毋邱俭拼上了。
“邱兄请。”
“刘兄请。”
“今日相逢不易,请满饮此杯!”
“新交朋友,乃人生一大快争,请满饮此杯!
“我与君,皆大丈夫也,大丈夫不可一日无酒,请满饮此杯!”
“君与我,皆狂人耳!狂人当狂饮,请满饮此杯!”
“江湖险恶,请满饮此杯!”
“人生如梦,请满饮此杯!”
“国家无道,请满饮此杯!”
“待我屠得苍龙归,请满饮此杯!”
“请满饮此杯……”
“请满饮此杯……”
“与君相逢风雪里,请满饮此杯!”
二人不知喝了多少个“请满饮此杯”,你一杯,我一杯,如长鲸饮海,如海吞长鲸,如盘古忽然将天收去,把长鲸与海一古脑儿全都吞入口中,那架势端的是吓人。
“酒娘子,拿——酒来!”
两人席卷风云,累坏了酒娘子,看呆了满店之人。
阮咸见两人相对豪饮,真是风流不减古人,岂甘落后,也加入了进来。
三人赌酒,轰然巨饮,哪管旁人目瞪口呆,看得如痴如醉?
毋邱俭长歌一曲,以助酒兴:
江山一统兮,大盗隐;天下三分兮,大盗出;大盗即出,中原逐鹿。鹿死谁手?弹剑而歌兮且进杯中酒。
那歌声雄壮粗犷,惊散了窗外之雪。
雪雪雪,飞入酒中化为血!
血血血,飞出杯中散为雪!
满天飞雪,满天飞血!
满天飞雪尽沾血!满天飞血自如雪!
三人猛喝狂饮,阮成渐感不支,跌跌碰碰地跑到柜台前,望着酒娘子憨笑。酒娘子去扶他,他却就地卧倒在了酒娘子的脚前。耳中只听得那边刘伶与毋邱俭还在不停地干杯,把酒碗碰得当当地响,如刀剑纷飞……
到底不愧是酒中之圣,毋邱俭做了三十年的大盗,哪天不喝酒?却始终敌不过刘伶这“天生酒狂”。
“刘兄好酒量!”
阮咸醒来时,发现自己还睡在柜台里。抬头一看,酒娘子就站在他身边,正在那儿聚精会神地拨着算盘珠算账。那长裙的一角盖在了阮咸身上。
阮咸脸上一热,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
“阿咸,你醒了?”酒娘子笑意盈盈,直呼其名。
“多谢多谢。”
酒娘子把手中的算盘珠拨得哗哗啦啦地响,阮咸这才知道她并不是在算账。
“阿咸,你娶妻没有?”
阮咸吓了一条:“在下已有妻室……”
酒娘子声如银铃,爽然笑道:“阿咸,大姐我很喜欢你,有空了常和刘先生来。”
阮咸满头大汗:“一定一定”。
酒娘子笑得愈加灿烂了。
阮咸大感不妥,心想刚才醉的时候是不是出丑了?
店里已经没人,刘伶与毋邱俭双双趴在桌子上睡大觉。
阮咸走过去,轻呼:“伯伦!邱兄!”没反应。
“等着吧,还要一会儿他们才会醒来”,酒娘子说。
阮咸点点头,又走回柜台前。
“我刚才是不是喝了很多?”
“是很不少啦,英雄。”
阮咸笑了:“哪里哪里。”
酒娘子娇笑不已:“哪里?我看你全身都很英雄。,,
阮咸大红其脸。
酒娘子兴致真是好极了:“阿咸,告诉大阻,寄姑是谁?她是你姑姑吗?我听见你一直在梦中念着她。啊,我知道了,你小时吃奶吃得太凶,吃完你妈妈的奶吃你姨妈的奶,吃完你姨妈的奶又吃你姑姑的奶……”。
阮咸剑眉一轩,怒瞪圆眼:“净瞎说,寄姑是我老婆”。
“老婆?哦,什么时候带来给大姐看看”。酒娘子好容易忍住了狂笑:“她有我漂亮吗?”
“是很不错啦,美人。”
两人相对凝视了一瞬,都展颜笑了。
“大姐,给我碗茶喝。”
酒娘子粲然一笑,把茶壶推过来:“自己倒。”
阮咸先给自己倒一杯喝了,又另外倒了两杯端过去。
刘伶先醒过来,一会儿毋邱俭也醒了。
两人相视而笑,似乎酒瘾还未过足。
三人坐着喝了一会儿茶把账结了,走时洒娘子把他们送到路边,嘱咐阮咸下一次一定要把寄姑带来让她看看。
阮咸愉快地答应了。
外面雪已经停了,白茫茫一片。
路上刘伶问阮咸有什么计划,阮咸说:“我想先回去看望一下叔叔,然后就与二位兄长同去山中,与叔夜相会。”
刘伶大喜:“我也正有此意。阿咸你回家去吧,邱兄若不嫌寒舍简陋,请先到我家小住几天。”
毋邱俭喜道:“好!”
到了一个街口,阮咸与刘伶母邱俭二人分了手,另雇了辆马车,飞驰回到了阮籍家。
阮籍、江氏见侄儿忽然归来,喜不自胜。阮浑听见阮咸声气,早已箭一般从书房中疾射出,一家人热闹非凡。阮籍又急将阮武接过来,这就更热闹了。
阮武、阮籍与江氏见阮咸与阮浑兄弟两人,一个温文尔雅,一个雄壮威武,心里都有说不出的高兴。
听阮咸说起了路途风光,阮籍拈须微笑。
阮武问:“阿咸,路上可还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