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少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36
|本章字节:8874字
向秀与阮浑叔侄二人下陈留、越秦岭,沿着古栈道来到了蜀国。蜀山皆高不可攀,山上古木森森,孤猿长啼,令人抚膺慨叹。
按阮籍所讲的地址,他们从川北走到川西,足足找了三个月,这才在青城山下找到了嵇康的夫人与孩子。
那夫人姓袁,是个农家姑娘,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生得端庄秀丽,确实堪为嵇康之妻。
当初袁氏被嵇康抛弃后,因生活艰难,曾改嫁给一个姓周的人;后来那姓周的被抓了壮丁,战死沙场,家中依然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守着几亩薄田和两架纺车过日子。
嵇康的女儿已经九岁了,人虽小,却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着实让人怜爱。
院中有棵古银杏树,金绿金绿的叶条笼罩四屋,人一进院就觉得很清凉。院内光线幽暗,使人联想到这母女二人长期生活的艰辛。
听完向秀的叙述,袁氏搂着女儿哭成了泪人儿。
女儿搂着母亲的脖子,母亲抱着女儿的腰,母女二人脸挨脸,额碰额地哭在一起,那情形确实凄凉。
向秀与阮浑心中亦惨然。
向秀过意不去,正想责备嵇康少年时的荒唐,袁氏却止住抽泣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坚决、坚强、坚韧,和为了爱情甘愿受最大痛苦与最大委屈的深深包容。
袁氏怀着幸福的伤感,似自言自语地说:“他既然不能来,我就和霜霜去看他。”
霜霜是女儿的名字。起这样的名字,想来当初嵇康与她分手那天,恰是一个寒霜满天的冬日清晨。
向秀点了点头:“我和阿浑正是来接嫂子与侄女的。离开洛阳时,听说快打仗了,我们事不宜迟,明天就走好吗?洛阳毕竟要安全些。”
袁氏虽在蜀国,近年也常听到魏国的一些消息。她知道这位向先生是亡夫的平生好友,现在来了,真是如见亲人一般。这个地方确实不清静,女儿又小,倘若出了什么事,怎么对得起康郎的在天之灵?
唉,永远为男人着想,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二位,这就是中国的一些伟大的女性。这是幸福的,还是不平等的?
也许,爱情正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上……
被弃长达近十年,袁氏反而更加深爱她的康郎了。
她一天比一天地理解,当初为什么嵇康会毅然弃她而去……
她一天比一天地盼望嵇康归来……
她一天比一天地盼望嵇康归来把她再次抛弃……
然而如今,一切已成泡影。
但她也就此获得解脱。听说康郎已死,心里反而轻松了下来。
莫非每个女人都希望她爱的男人速速死去,正如每个男人都希望赶快离开自己心爱的女人一样?
这是怎样的伤与痛,怎样的幸福与遗憾啊。
霜霜还小,但已经懂事了。她知道她与母亲为什么跟别的家庭不一样,然而……然而……不知为什么,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竟然爱父亲甚于爱她苦命的母亲,甚于爱一切!
她并不知道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但这并不能妨碍她深爱着自己的父亲。
母亲从来不对她说起父亲。如今听这位向叔叔谈起父亲的种种事情,她终于知道了:呵,原来我的父亲是那样伟大。
试想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她一直孤苦伶仃地与母亲住在一起;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她,她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风流、最伟大的男子,那在她心中将会激起怎样巨大的震撼!
父亲,你不要死去!
她毕竟没有与父亲相处过一天,心里全是些幻想的影子。如今知道父亲已死,怎能不无比悲痛?
“霜霜!”“霜霜!”“霜霜!”
在母亲、向叔叔与阿浑哥哥的呼唤声中,她美美地晕了过去……
第二天上午,四人各背着一个包袱,启程离开了银杏小院。
远处的青城山雾气漾潆,恍如梦境。
霜霜拉着阮浑的手,一步一回头,望着走在她身后的母亲。
袁氏心里一酸,把女儿抱起,含泪吻着女儿那美丽的小脸庞,不忍放下。
离乡背井算什么?就算逃难我也要和霜霜赶到康郎的坟前。
我要亲吻他坟上的青草……
我要细细抚摸他坟前的石碑……
她不知道现在她亲的是女儿的脸庞,还是亲在了康郎那白玉般皎洁温润的俊脸上?
她不知道现在是和女儿一起去魏国看望康郎的坟茔呢,还是与康郎走在一起去青城山采花?
那年的杜鹃,开得真美啊!
袁氏心中恍惚,一边抱着女儿走,一边哼起了昔日与康郎在青城山上采杜鹃花时唱的小曲。
她本是个勤劳活泼的姑娘。她喜欢唱歌,更喜欢她所唱的歌被爱人听见……
杜鹃花,杜鹃花,杜鹃花里有颗沙。不要采,不要采,采花时节要成家。要成家,妹妹要生乖娃娃……
袁氏一路都在哼这首曲子,向秀听了心里叹息不已。
那种执着的爱,确实让人难以忘怀。
这回来接袁氏母女,钱是带足了的;阮浑又是大家子弟,言谈举止,无不彬彬有礼,走在哪儿都受人尊重。向秀则隐瞒了身份,只说自己是个乡下教书匠。为了行走方便,袁氏与霜霜姑且认作是向秀的妻女,阮浑则成了袁氏的弟弟。
走了几天,大家都很熟了。霜霜有时心情好,逗着阮浑不叫哥哥叫舅舅,惹得向秀与袁氏二人莞尔而笑。
这蜀国古来号称天府之国,山川秀丽,物产极为丰富。当初诸葛亮在时,把两川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条,户不拾遗且年年丰收。川北因为与魏国接壤,稍为差些;川南则与滇、黔为邻,是少数民族的聚居地,也是十分繁盛。
路上不时看见一些苗民穿着大花衣服走过,阮浑暗暗称奇。霜霜却见惯不惊,有时还上前用苗话与那些苗民攀谈,惊得阮浑称赞不已。
向秀心想:霜霜这么聪明,以后定要好好教她,以不枉吾兄一世英名。
袁氏家教之严,不亚于江氏。见女儿喜欢和阮浑亲近,袁氏就让他这个当“舅舅”的多管管,不要自己也跟着玩去了。
大家有说有笑,路上十分亲热。
晚上住店,自然是分开住。有时阮浑深夜还听见隔壁霜霜与她母亲说话,心想到了洛阳,一定要留她住在我家里……
忽一日,路上连连开过几营军队。看起来要打仗了,多半是和魏国打。
蜀国士兵都比较矮小,但身体强健,进退灵活异常,再加上如今有名将姜维为帅,比起诸葛亮在时并差不了多少。
然而人们都说蜀国气数将尽,恐怕这次会大大不利了。
当年刘邦打下的汉朝江山被王莽所夺,眼看汉祚将亡,刘秀又风云再起,重新立国,是为东汉。由西汉而东汉,再到如今的蜀汉,世称三汉,已历四百八十余年,虽比起周朝的八百年江山、商朝的六百年江山与夏朝的五百年江山要短,但比起暴秦二世而亡,何止强百倍,也算是相当不易了。
向秀是个道家,旷达世事,心中绝不留恋过去,但眼见一个古国、一个王朝在他身边慢慢消逝在巨大的宇宙时空里,毕竟还是颇有沧桑之感。
至于亡国之痛,则大可不必。
我并非什么国家的臣民,无国可亡。
如今灭蜀的可能是哪一国呢?是魏还是吴?或者是其它的势力?
三国鼎立已久,要打破这种均衡极为不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阴阳转化,有时是两极相逢,又分出了另一极,形成三极之势,继续运动。
随着运动的加剧,这三极终会重归于一。然而其理安在?那天道在人间究竟是如何运行的?
第二天,四人受到蜀国士兵的盘查。本来蜀国士兵在当年诸葛亮教化的熏陶下,都比较讲道理,不像魏国士兵那样蛮横无礼,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与魏国的决战在即,士兵们一听向秀与阮浑二人口音不对,害怕是魏国探子,马上决定将四人扣押。好在一路尚以礼相待,没有欺负袁氏母女。
晚上在黑屋中,向秀与阮浑两个苦思冥想:怎样才能能逃出去?自己死了不打紧,霜霜和她妈妈怎么办?
办法之一:让阮浑贿赂营中军官,偷偷放走。但这决非君子所为。
办法之二:向秀主动投降,以生平所学分析时事,献计献策,说服营中将领,甚至去做他们的军师。这样一来,霜霜她们自然也会无事。但这也非君子所为。
两人一时打不定主意,只好等等再说。
第二天上午蜀兵又把四人审了一遍,向秀与阮浑依然是昨天的口供,袁氏母女两个则来个紧闭嘴巴不开口。军官们无法,商量了一阵,派了百人左右的一小队人马,准备把向秀四个押回成都。
见又要走回头路,四人心中暗暗叫苦。更糟的是给四人上了绑,绳子勒得很紧,一人站一辆囚车。
向秀见袁氏母女二人一副不屈的样子,心里实在是痛苦,大骂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个文弱书生,没有半点拼杀的能力?
车声辚辚,一路摇晃着,向成都方向走去。
一两天之间,局势已经大变。路上没多少行人了,尽是一队一队的士兵。或步行,或骑马,都表情严肃地紧握着手中的武器,一看便知是开赴战场。
那阵阵马蹄扬起的滚滚浮尘,眯住了四人的眼睛……
蜀地多山,快进入成都平原时,路陡峭了起来。因为快到成都,士兵们放松了警惕,懒洋洋地骑在马上,边走边晒太阳。
突然一阵粗犷的呜呜喊叫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士兵们反应也很快,知道是遇上了土匪,马上进入战斗。
向秀四人又惊喜又害怕地望去,只见对面漫山遍野,涌出无数绿林好汉来。有的生得十分狰狞,有的很朴实,一望即知是农民出生。
因为人数悬殊太大,好汉们一阵砍瓜切菜,那百来名蜀国士兵倾刻间被杀得干干净净。
袁氏母女哪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面,都吓晕了过去。
好汉们把囚车打开,放出四人。向秀扶起袁氏,阮浑扶起霜霜,向好汉们谢恩。
见向秀阮浑二人诚恳致谢,一看就是斯文人,那些好汉都咧嘴而笑。
这些人本意不在救人,只而在于伏击蜀国军队;此时既已消灭了敌人,便都纷纷逃走。
向秀暗自庆幸,正要带大家就此离去,忽然想起一事,急忙返身追了上去。
一个好汉回过身来,笑问:“什么事?是不是没钱了?”
向秀急忙说:“不是不是。请问英雄,在下有一好友也是多年之间在江湖中行走,名叫阮咸,原是魏国陈留人,不知英雄是否认识?”
那好汉一愣:“怎么不认识?阮将军正是我们的首领。你真是将军的朋友?”
向秀见这人称阮咸为将军,知道阮咸这些年一定是闯得很不错,心里高兴,点头道:“我们都是他的朋友。不知此时见他方便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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