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木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8
|本章字节:8572字
过了正月,宫中的聚宴骤然减少,贝子府里也清闲了许多。
这日,郎氏知道胤禟下朝回府,忙来到书房前,对着在外间侍候的崔严克笑道:“崔公公,我特意做了些小点心给爷品尝,烦您通报一声。”
崔严克看了眼她身后丫头手中的食盒,漫不经心道:“庶福晋,爷正在查阅上个月各地商号的账目,恐怕没空吃点心。不如您把东西放下,待爷出来了,我交给他。”
郎氏僵下脸道:“你都没通传,怎知爷没空。”
“爷说了,任何人不得打扰。”崔严克皮笑肉不笑道,“庶福晋,您还是请回吧。”
“你——”郎氏面皮涨得青紫,却又不敢得罪他,只得负气而去。
才走两步,见福晋房中的大丫鬟剑柔走来对崔严克道:“崔公公,从前夜起,怎么府里的牛乳子就短了货?你是知道的,咱们主子不喝这个,晚上便睡不安稳。”
崔严克忙道:“听说蒙古去年闹瘟灾,死了大片的奶牛,现下京城各处商号都闹饥荒呢。前儿采办的管事就来回报了此事,现已打发人去山西了。”
“那可怎么好,去山西?难不成要运车馊了的奶回来啊!”剑柔嚷道,“我去问爷,何不买头牛回来,养在家里,既省事又新鲜。”
“我的好妹妹!”崔严克笑道,“你看京城哪家王府里会养头牛啊!”
剑柔点着他的额头道:“别家没有,独咱家有,岂不妙哉!”说着,便往屋里走去。
郎氏见崔严克竟未阻止,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一把扯住剑柔道:“爷现在谁也不见,你个贱丫头凭什么擅闯?”
“凭什么?”剑柔甩开她的手道,“与庶福晋您无关。”
“死丫头!”郎氏抬起手,剑柔眼明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臂道:“奴婢再有错,也轮不到您管教!”
两人僵持着,郎氏只觉手腕作痛,急道:‘贱丫头,你还不放手,小心我辗了你的手指!”
剑柔冷笑道:“那奴婢倒要看看您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路过的绵凝看到此景,忙跑过去扯开剑柔,死拽着她来到别处,方道:“格格不是早就吩咐过,凡事要以和为贵,你怎么反倒和个主子杠上了?”
“谁是我主子了!”剑柔吐着大气道,“我的主子只有格格一个人,其余的都是旁人。”
“你呀你!忘了当初格格给咱们改名字的时候怎么说来着。她说你性格耿直,脾气火暴,如出鞘之利剑,既伤人也伤己,希望你能刚柔并济。可我看你莫说是收敛,怎倒更乖张了!”绵凝直摇头。
“谁让那个庶福晋找茬来着。”剑柔仍不解气道,“适才索性和她拼了,我没脸,她也别想好过。”
绵凝拿她无法,又见完颜氏和兆佳氏正朝自己这边来,忙笑着迎了上去。两人是结伴去看尘芳的,见了两个丫头便都一路同行。兆佳氏一路上打量着绵凝,见她生得标致,且心思细密,平日里为人处事又大方得体,颇有她主子的两分神韵,心下便拿定了主意。
进了屋,见尘芳正手把手在教兰吟绘牡丹,见她们来了,便让奶娘带着兰吟下去。那四格格在她额娘怀中磨蹭了半日,方撅着小嘴随奶娘去了。婉晴见她一身茄色呢的家居小袄,下面是桂花色洋绉裙,项上挂了个金凤璎珞圈,想是刚制好的,金灿灿泛着橙光,因知她素日不爱穿金戴银的,今日却明晃晃地挂着,心中稀奇。
待绵凝出去准备茶点时,兆佳氏道:“我娘家有个兄弟,人品相貌都是一流的,刚中了进士,只可惜去年死了老婆,膝下只有个闺女。如今他想续弦,家世出身不论,只要身家清白,聪慧能干便可。我一琢磨,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吗?所以想向福晋保个媒,为我那兄弟向绵凝提亲。管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做夫人。”一旁的剑柔听了,早已变了脸色。
尘芳还未开口,胤禟走了进来,见到婉晴和兆佳氏便笑道:“说什么呢?这般高兴。”
两人忙站了起来,独尘芳径自在整理桌上的画笔、色碟。待听了兆佳氏的话,胤禟笑道:“也好,我看这两个丫头都大了,是该放出去配人家了。”
兆佳氏笑得更欢。
“不用了。绵凝已经有人了。”尘芳冷淡地回道。
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兆佳氏坐立不安,稍顷便和婉晴起身告辞。
胤禟这里摸摸,那里翻翻,不时看着尘芳,待支使开剑柔后,终于按捺不住走过去搂着她的腰道:“怎么了?哪里又不高兴了?”
尘芳甩开他,将项上的颈圈解下,重重地扔到梳妆台上。
胤禟脸上一变,提高嗓门道:“昨儿刚戴上的,今天就当我的面卸下来,是给我脸色看吗?”
“我哪里敢给贝子爷您脸色看啊?”尘芳冷笑道,“这东西铹得我脖子痛,看来是没福气戴了!”
胤禟气呼呼地转身就走,刚出了门又折回来道:“纵使要砍头也要给个理由吧!你没头没脑地生谁的气?”
“都算计到我的丫头身上了,难道我还要给什么好脸色!”
“是为这事啊!”胤禟转眼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嫁就不嫁吗,也没谁逼她啊!”又道,“这璎珞是‘宝绫斋’大师傅的手艺,一年只出十件。你不知道我看到你戴上它,心里有多高兴吗!”
见他一脸的讨好,尘芳心软道:“其实我不是冲你,我只是心里烦。”
“知道了。”胤禟揽过她。
“什么家世出身,身家清白啦。难道没有这些的女人就不能得到幸福吗?”
“你是在替她抱屈,是吧?”
“女人难道不靠男人就活不下去吗?”尘芳眼中噙着泪花问。
“也许是因为这个世道太过艰难了吧。”胤禟长叹。
夜间,剑柔转身醒来,见同榻而眠的绵凝虽睁着眼,便钻进她被窝里问道:“怎么了?还在想日里的事?格格不是已经替你回绝了吗?”
绵凝道:“我才不担心呢。我知道格格是不会轻易让我嫁人的。”
剑柔双手枕着脑勺叹道:“你都二十三了,我也快二十一了,都是老姑娘了!再不嫁人就真的没人敢要了!”
“你想嫁人了?”绵凝笑道。
“我不要!我舍不得格格。我八岁便跟着主子,格格待我如妹妹一般,家里的哥哥也写信催过我的婚事,可我不想离开格格。”剑柔耷拉着脸道。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家生的丫头,是格格自外边买回来的。我没有父母兄弟,就孤伶伶的一个人。”绵凝望着房顶凄凉道,“所以我没有什么可牵挂的。”
“格格说你心里有人了,是真的吗?”剑柔好奇地问。
绵凝一笑,喃喃道:“是吗?也许吧。”
暗淡的日光弥漫在空气里,来往的人群扬起呛人的烟尘。一位披着件云黑棉纱斗篷的女子,行色匆匆地拐进个胡同,远离了小贩摇着波浪鼓的叫卖声,来到了座剥落了朱漆的院门前。叩响三下敲门声后,一个小厮开门出来将她迎了进去,随后左右张望了番,猛地关上门。
女子进了内屋,看到里间坐着的人,解下斗篷,露出张素净的脸,盈盈欠身道:“绵凝给四爷请安。”
胤禛放下手中的茶盏,严峻的脸上透露出一丝欢意。
“辛苦你了,坐吧。”
绵凝坐到一旁,双手不断绞着衣角。
“这些年,你一直在盛京,我也鞭长莫及,如今你回来可就好了。”胤禛看着她道,“怎么?见了我很紧张吗?”
绵凝抬眼望着他无语。
胤禛心中一动,过去轻抬起她的脸道:“我想你了,想了整整四年了,你可曾想过我?”
绵凝将脸埋进他的怀中道:“没有,一日也没有。”
胤禛宛然一笑道:“撒谎。”
“前几日,九爷资助了个书生参加今年的科举。这是那书生的名字和原籍。”
胤禛接过她递来的纸条,乘机抓住那柔荑道:“我知道你委屈,你已是我的人,待日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给你个名分。”
“我什么都不要,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我的心。”绵凝幽幽道。
胤禛脸上的笑意更浓。
两人出了门后,绵凝浅笑道:“您先走,我要看着您走,再离开。”
胤禛依言离去,直至他颀长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绵凝方戴上斗篷,毫不犹豫地转身。
有个小女孩正跪在闹市上卖身葬父,亦如当年的自己,希望她能够被一个好心人收养,不要像自己那般被迫流落风尘。自七岁起,绵凝每日起早贪黑地在厨房砍柴、打水、烧火,侍候窑子里的姑娘洗漱、吃饭,为她们洗脚、倒夜香。寒冬腊月天,她的手生满冻疮,肿得似个馒头,却不得不泡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洗着山堆似的衣服。酷热大暑天,她的皮肤被烈日晒得滋滋作痛,却不得不为姑娘们上街买胭脂水粉,零食点心。
到了十三岁,老鸨逼迫她卖身,自己不从,龟奴便用沾着盐水的鞭子鞭打自己,将她关在黑暗的柴房里,断水绝粮。老鼠在身上乱蹿,啃咬着自己的脚趾头。她的第一个恩客是个肥满流肠的中年人,他粗鲁地蹂躏着稚嫩的自己,发出猪号似的叫喊。后来,她开始麻木,日复一日地接客、送客,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直至那一日,绵凝得罪了一位恩客,两人在推搡间,她自窗栏内失足坠落到大街上。围观的百姓冷漠地看着自己在地上痛苦地挣扎,周围充斥着鄙夷、嘲弄、歧视的目光。她笑着,泪水自颊边滑落,也许这次终于可以得到解脱。这时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映入眼帘,温暖的柔荑握住了自己生息渺茫的手,那声声呼唤至今仍回荡在耳边。
“我曾有个表妹,她与你一般软弱、渺小,我将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以为这是对她的好,却不知原是害了她。世间的路太难走,可是走完它,是责任也是义务。如果走累了,就停下脚步,看看路边的野花,水中的浮萍,风中的柳絮,把想说的,想哭的都宣泄出来,然后继续起程。天意既然将你安排落到了我的脚下,安排你不死,那么我为你赎身,从此你跟着我,让我们一起看看这世道究竟有多苦,我们能走到哪一步。”
绵凝走进房间,那婀娜熟悉的身影正在灯晕下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她抬起脸看着自己,眼神清澈如水,笑意嫣然。为了这一瞬,自己即便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回来了,辛苦你了。”尘芳说着,在每日都临的字帖上落下了最后一笔,满意地合上了书页。
“绵凝,你性格柔弱,胆怯自卑,这缘自于你的过去。但人只有在挫折中才会不断地成长,进步。总有一日,以你的绵薄之力,也能成为扎入敌人心头的一根针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