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木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8
|本章字节:6544字
“雁书蝶梦皆成杳。月户云窗人声悄。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
这是舅母生前所作诗词中最喜爱的一首,她常常倚在窗下,看着满池的荷花,默默吟诵。尘芳将这首词写在冥纸上,烧给舅母,希望她泉下有知,可以看到。
“为何将坟安在此处,难道他们不知道舅母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长伴舅父左右吗?”尘芳不解地问。
“舅父说,沈氏败德,有辱门楣,不可入纳兰祖坟。”胤褆转望向对面的山头,“所以我特意命人选了此处,可以与容若的坟遥望。”
败德?尘芳冷笑,一个为亡夫守节十余年的寡妇最后竟落得了个不贞之名,真是讽刺。“舅母真的是病死的吗?她素日里身体康健,怎的突然就暴毙了?”
胤褆沉凝半刻道:“有些事你不懂,最好也不要懂。”说着,他看向正跪在坟前烧纸的小敏道,“最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能平安。”
尘芳转眼看着小敏,舅母的死打击最大的人是她,原本就瘦弱的身体因连日来的伤心哀恸更显单薄。
山风呼啦啦地吹过,卷起了火盆中烧尽的纸灰,化作片片残蝶在沈氏的坟前飞舞。空旷寂静的山头上,一座孤坟俨立,尘芳心中无限凄凉。她望着对面,在名山秀水中,纳兰与他的爱妻卢氏两坟相倚,冥合永远。
舅母,这就是你要的吗?永远与他这般遥遥相望,伸不可及。
“不怨吗?不悔吗?”尘芳眨着双大眼,长长的睫毛微翘,好奇地问道。
“无怨也无悔。”沈氏笑道,执笔的玉手轻抬,在她的眉间点了朵褚红的梅花,“古灵精怪的,问这些做什么?”
尘芳撑着脸,静静地看着沈氏作画。舅母的手指纤细修长,关节处峋骨微突,散脉着浅浅的纹路。举手间,衣袖滑落,叠成朵朵云花,散发着淡淡幽香。这双手,能写下凄艳绝美的传世之词,能画出栩栩如生的人物花鸟。
“舅母,将来我要像您一样,文采风流,才情四溢。”尘芳忍不住道。
“好啊。”沈氏浅笑,笔尖在画纸上一顿,又道,“只要不似舅母这般福薄便好。”
还是有不甘吧!看着沈氏眉间笼罩的淡淡愁绪,尘芳暗叹。本以为嫁得当世俊才,可夫妻共鸾,琴瑟和谐,却不料檀郎心属亡妻,辞藻言语中皆是对前妻的思念之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本已是憾事,更不料新婚一年,便守寡遗居,可怜如此才华横溢的女子,身世竟这般凄凉飘零。
都道“此情已自成追忆”,谁知其中苦滋味。
“格格,近日可好?”徐乾学挡在南书房外,躬身问道。
尘芳双目寒光立现,冷笑道:“徐学士近日可好,是否夜夜安眠?”想到外间的传言,想到舅母因他而毁名节,自己不由恨由心生。
徐乾学凄然一笑道:“格格冰雪聪明,难道也相信无知之辈的流言?你即便不相信老夫,也该相信你的舅母。纳兰乃老夫爱徒,老夫怎会与他的未亡人有那等暧昧之事。”
“我自然不信,可是若非学士阿谀奉承,巴结明珠大人,又怎会引来这等是非?只可怜我的舅母——”尘芳热泪滚滚而下。
徐乾学沟渠纵横的脸上滑下一行老泪,他忙抹了去,道:“老夫已向皇上递交了辞呈,恩准告老还乡。”
“徐学士若真舍得现在的荣华富贵,苦心钻研学问,倒是文人之幸,后世之福。”尘芳冷哼道。
徐乾学转身,忽又回过头道:“格格,老夫确在沈夫人死前见过她一面,当时夫人还面色红润,不似有病之身。”
他缓吞吞地颓然离去,弓背缩腰,更显风烛残年,垂暮老已。一代文豪便在这场宫闱斗争中黯然隐退。
“大阿哥!”趁胤褆今日回宫探望惠妃的机会,尘芳拉着小敏将胤褆堵在房门口,“今日请您当着我,当着小敏的面,将舅母的死因说清楚!”
胤褆皱着浓眉道:“你舅母是得疾病暴毙的。”
“我会相信吗?小敏会相信吗?”尘芳指着小敏手中沈氏的灵位道,“泉下的舅母能瞑目吗?”
“我话尽于此。”胤褆绕开欲走,小敏猛地跪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让开!我叫你让开!”胤褆吼道。
小敏噙着泪水,咬牙摇头。
“如若今日我们得不到答案,我和小敏在此便长跪不起。”尘芳也缓缓跪下道。
胤褆不禁双拳紧握,青筋暴突,虎目圆瞪道:“你们竟敢威胁我!”
尘芳直直地望着他道:“不敢威胁您。我们所仰仗的,只是当初您为舅母选墓地时的那一分不忍之心。您的不忍,便是如今我们求您的原因。我们只想要一个公道,请还一个痴心苦守了十几年寡妇的公道。”
胤褆面色一暗,道:“不是我不肯说,只是怕你事后后悔。”
“纵是后悔也无怨。”尘芳铿锵有力道,“即便死也要死个明白。”
胤褆长叹一声,道:“你们起来吧。”转身走回房中,尘芳和小敏忙起身而入。
胤褆背着身,手指不断敲打着桌面,良久方道:“你舅母的确不是暴毙的。”
虽然早就猜到了真相,尘芳仍然身形一颤,紧紧握住一旁小敏的手。
“自坊间流传出徐乾学与你舅母的事后,你舅母应不勘蒙辱,便在当晚吞金自尽了。”胤褆道。
“为何会有如此传闻?”尘芳不解。
“徐乾学经常出入纳兰家,又加之对你舅母的才华赞赏有嘉。有心人添油加醋了一番,自然水到渠成。”胤褆略一顿,又道,“今年正月,皇上巡幸五台山,命我和大学士伊桑阿祭金太祖、世宗陵,上月,我又晋封为直郡王。有些人便急不可待地想打击我,要斩我的左膀右臂,自然要从纳兰家下手。徐乾学近日刚修编完了《通志堂经解》,圣宠正浓。小小的一件风流韵事却逼得他辞官退隐,纳兰家面上无光,可说是一石两鸟之计,果然是高明。”
尘芳听明白了,心中似被剜了刀,痛得彻骨。原来舅母便是这样,成为了一场男人们争权夺势的阴谋下的牺牲品。
“现在你明白,为何事前我不想说了吗?这个公道,你怕是讨不回的了。”胤褆看着面色惨白的尘芳道,“后悔听到真相吗?”
“该来的总也躲不掉,该去面对的就不能逃避。”尘芳凄然道,“这些我很早以前就预感到了,却不料来得这般快。”
“这是我今年手抄的文本,寄给你。”沈氏将一页页的诗词放入火盆中。
尘芳看着那一首首惊绝艳世的词篇,《采桑子》《菩萨蛮》《蝶恋花》《长相思》在烈焰中燃烧,不禁叹道:“舅母,您这是何苦呢?这里没有一首是为了您写的啊!”
“我知道。”沈氏道,火光映衬着她年轻却沧桑的娇容,“只希望他能明白我的心意。他对卢姐姐的情深不已,正是我钟情于他的原因。愿他与卢姐姐能在泉下欢聚,共效于飞。”
“那您呢?孤零零的一个人,可怎么办?”尘芳不忍道。
“谁说我是一个人?我有他的诗词,有他的画,有他用过的墨笔,有他使过的弓箭陪着我,我一点都不孤独。希望偶尔他能够想到,还有我这么一个人在望着他,在等着他。”沈氏将一束青丝捋到耳后,笑道,“只求到那一天,可以站在他身旁,轻轻握住他的手。”
可是永远也没有这一天了。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怎么了?两日不见,清瘦这许多。”一双温柔的手抚摸着自己的乌发。
尘芳仰头看到那双棕色淡致的眼。“舅母的丧事刚办完,想是累了,没什么大碍。”
胤礽颔首,叹道:“沈宛也算是一代才女,可惜红颜薄命。”又道,“你呀,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若是病了,又要让我挂心。”
“好。”尘芳依在他怀中,疲倦地闭上眼睛。
“惠妃娘娘对你舅母的死一定也很伤心吧。大阿哥可曾来探望过她?他近日公事繁忙,想来也没空在宫中走动。”
“大阿哥只来过一次,坐了一盏茶工夫便走了。”尘芳淡漠道,星目微睁。
胤礽,从何时起,你也开始对我用起了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