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木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8
|本章字节:7114字
康熙四十一年,秋。
“日观邻全赵,星临俯旧吴。鬲津开巨浸,稽阜镇名都。紫云浮剑匣,青山孕宝符。封疆恢霸道,问鼎竞雄图。神光包四大,皇威震八区。风烟通地轴,星象正天枢。天枢限南北,地轴殊乡国。辟门通舜宾,比屋封尧德。”
德州府最著名的酒楼“心阅居”的雅座内,一位身着莲青斗纹华服的儒雅公子,正站在窗前,望着艳阳下繁荣热闹的市集低吟。
“八哥好兴致啊!躲到这里来偷清闲了!”随着声轻笑,一对容貌出众的锦衣男女,掀帘走入雅室。
“你们也不是离了御驾,偷跑到这里来了?”雅座内一位艳丽少女冷哼道。
“就你嘴刁。”胤禟白了眼自己的表妹,随即对一旁的尘芳道,“这家百年老店里,最出名的就是脆皮烤鸡,咱们难得随皇上南巡出来一回,定要尝尝。”
“既然来了,自然不能错过。”尘芳笑道,随即又对胤禩道,“这首《夏日游德州》,气势磅礴,词采赡富。骆宾王不愧为初唐四杰,果然是少年神童,才华横溢。”
“他的《送郑少府入辽》,力抒报国精神,格高韵美,词华朗耀。《于易水送人》、《在军登城楼》,更是壮志豪情,激荡风云之气。”胤禩也笑道,“故此,我最爱骆宾王的诗,清新俊逸,风骚一时无二。”
尘芳搭着胤禟的手坐下,又叹道:“只可惜,即便再是慷慨激昂,气吞山河,最后也落得伐武兵败,下落不明。唉,一代俊杰,淹没尘嚣。”
胤禩一怔,随即又淡笑道:“成王败寇,如此而已。功过得失,自有后世评定。”
一旁的婷媛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们一会儿诗词,一会儿后世的,别再说这些咬文嚼字的事,搅得我心烦。”说着,瞪了尘芳一眼。
“好,不说了。你现下胸口,可还发闷?”胤禩关心道。
“八福晋可是病了?”尘芳也忙问婷媛。
“不碍事。只是刚才走了两步,便觉得心里堵得慌,直想吐。”婷媛擦着额头的细汗道,“坐了会儿,可就好了。”
那边胤禟听了,疑惑道:“别是有身孕了吧?要不回去,让太医把把脉。”
尘芳见婷媛脸色一变,忙责怪道:“你一个男人家,知道什么啊?别胡说了!”
只见婷媛冷着脸猛站起来,拍着桌子道:“我一不舒服,难不成就是有身孕了?我知道你们这两年,心里都在嘀咕猜疑。是!我就是不能生养,又怎样?难不成还要休了我!”
胤禟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他随即大声道:“你嚷什么?我何曾说过这话了?你自己心里着急,也犯不着冲大伙儿发脾气。你对不起的是八哥,又不是咱们!”
胤禩皱着眉,拉住婷媛道:“别使小性了,九弟只是关心你的身子罢了,并无他意。”又对胤禟道:“婷媛素来脾气冲,你这做表哥的,怎得也和她一般见识,斗起气来!”
婷媛冷笑道:“他府里已有了个大格格,兆佳氏不是也快临盆了吗?现在,他自然是不愁子嗣了。哈,有人就是命好,还没正经过门,就已做了两个孩子的嫡母了!”
尘芳听了,心中一痛,却不得不对胤禟道:“八福晋这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胤禟早已面色铁青,起身指着婷媛道:“我三番五次地忍让于你,你倒得寸进尺了。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你一下,他日岂不是要骑到我头上来!”
婷媛倒退了两步,颤声道:“你若敢碰我一根头发,我回宫后就告诉姑姑去!”
“你去啊!我难道怕你不成!”胤禟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我额娘,是帮我这个儿子,还是帮你这个侄女!”
婷媛见他似真发了狠,吓得面色发白,躲到胤禩身后,连声道:“我不说了还不成吗?我再也不敢了!”
胤禩则上前拦住胤禟,示意道:“她都走了,你还不去追!”
胤禟忙回头一看,哪里还有尘芳的身影,气得对婷媛咬牙切齿道:“回来再和你清算!”随即便追了出去。
婷媛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可吓死我了!瞧他刚瞪着我的模样,似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婷媛!”胤禩轻轻整理着她的衣襟,淡淡道,“该改改自己的脾气了。你总是这般口无遮拦,会得罪很多人的。”
“我不怕!”婷媛撅嘴道,“那些人能奈我何?”
“我怕!”胤禩和煦的眼神,刹那间变得严苛锐利,“我不想无谓地树立些敌人,我需要的是皇室宗亲、兄弟子侄的鼎力支持,需要的是朝廷重臣、封疆大吏的全全拥戴,我需要的是一个德容兼备、可以母仪天下的妻子!”
“胤禩——”婷媛一顿,哽咽道,“可是我——我——”
“没关系的,婷媛!”胤禩将她带入怀中,柔声道,“咱们还年轻,将来一定会有孩子的。即便你终无所出,那又能怎样?你是安亲王的外孙女,和硕额驸的女儿,我的福晋。能有谁,比你更有资格成为那坤宁宫的女主人呢?”
婷媛破涕为笑,揉着眼睛道:“可皇上总是说,要多子多孙,才是兴旺发达之兆啊!”
胤禩浅笑着,眼含讥讽道:“是吗?我却想,有时候儿子太多了,也并非是件可喜之事!”
尘芳走在忙碌的街市上,茫然地望着一个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酒香扑鼻,笑语入耳,往来的百姓们,不论男女老少、贫穷贵贱,脸上皆洋溢着勃勃生机,眼中流露出对生活的热爱和期待。她陡然停下脚步,发现自己置身于闹市中,却浑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曾经的时代早已不能回去,如今所在的世界中,至爱的亲人、贴心的朋友也一个个永远地离开了她。环视四周,自己身单影孤,遥想一生,晚景不堪凄凉。
“生又何欢,死又何哀?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尘芳不觉口中轻念道。
胤禟在远处,一眼便看到了那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身影。刚想开口呼唤,却见她颓然地走到街角一处的石阶上,席地而坐,蜷曲着身子,怔怔地望着川息的人流。那一脸的仓皇无助,茫然若失,令自己心如刀割,举步艰难。
“胤,为何她总是那般的不开心,难道我对她还不够好吗?”记得一次和十弟醉酒后,他扯着胤的衣襟问道:“我为她放弃了那么多的理想、抱负,难道这还不够吗?”
“女人啊!我也搞不懂啊!”胤打着酒嗝,呵呵道,“我府里的那几个,成天地争风吃醋,搅得我也不得安宁!”
“她似乎从来不会吃醋!”胤禟面红耳赤地嚷道,“我不知她是宽宏大量,还是故作大方。可是婷媛说得对,世上哪有不吃醋的女人?除非那个女人根本不在乎我——”说到此,胤禟突然用力摇头道,“不,不会的。她喜欢我,她是我的,她是——我的!”
胤指着胤禟,大声笑道:“九哥!你何时也变得这般犹豫,不自信了?哈哈——”
胤禟气恼地推了把他,道:“你敢笑我!你懂什么!”
胤顺势倒在地上,丢了酒壶,喃喃道:“是啊,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九哥,看着你这一路走了,我都怕了,我不想懂这些,我不敢懂这些,我怕啊——”
“我也怕!我也好怕啊!”胤禟躺到胤身边,自言自语道,“梅儿,我怕看见你的眼泪,怕看见你的忧郁,怕看见你——你眼中的绝望!”
“有人坠搂了!有人坠楼了!”
听到喊声,尘芳回过神来,快步走了过去,只见一群围观的百姓站在家花楼前,七嘴八舌道。
“是百花楼的妓女!”
“小小年纪,就做这行当,真是不要脸!”
“长得倒还清秀,可惜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死了干净!死了一了百了!”
尘芳拨开人群,只见一个打扮俗艳的少女倒在血泊中,身体不断抽搐,泪痕布纵的脸上尽是厌世绝望之色。她心中一酸,走过去,紧紧握住少女的手道:“别死,别放弃!生,是为了死得其所,死,是为了生得喜悦。用死来逃避生的痛苦,最是无能!”
少女早已听不清话,只是用力地握住尘芳的手。她想扶起少女,却奈何身单力薄,而围观的百姓皆漠视冷然,不予援手。
“我来!”胤禟走进来,一把打横抱起少女。
“你——”尘芳望着他一身沾染了血渍的锦衣,想到了他的身份,不觉道:“唤个侍从来吧,若让他人看见了不好!”
胤禟不语,转身离去。落日的余晖将胤禟的背影,拉得更为修长。尘芳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轻浅的脚步随着他遗留在地上的影子,缓缓移动。
胤禟,第一次发觉,我和你竟是如此贴近。近得似乎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近得似乎可以触摸到彼此的灵魂,近得似乎那百年光阴只在弹指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