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3)

作者:未名湖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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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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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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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552字

隔着飘散的烟圈,觉得笑容可掬的她像个魅力万丈的女巫。


“听说过烟戏吗?古时候的个中高手还能吐出亭台楼阁、车水马龙、走兽飞鸟、公子美人……小女孩的心思我会看不出来?你不必这么在乎我,你要追就去追好了。我不是太湖石,我是太湖水上的烟雾。”她停了停,继续道,“人生就是一场接一场的烟戏,你看,现在我又把关天化含在嘴里,你能猜到我下一次玩什么烟戏吗?我和熊士高就是烟戏里两个激情男女,烟散了,就彼此干干净净了。”她弹了弹烟灰,“你不要总是欲言又止的。第一,单恋女孩的眼神除了骗自己骗不了别人;第二你喜欢他就去追,爱情不是买经济适用房,用不着排队批条。他并不比我所经历的别人更值得怀念。”


听了她的话,我没有一点窃喜,没有释然。虽然她极力说得那么洒脱,但脸上的神情落寞沮丧到了极点,和平时那个激情活力四射的面庞判若两人,她一定是很不情愿离开的。


我竟然有点同情她了,我如果太偏执,结果会不会也像她这样失望,我能不能平淡地对待我的爱带来的所有后果?


北上的路上,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经过河北的时候,又接了一个人上来。


这个人身材中等匀称,面容清朗,尤其双眼如平湖春月;穿着核桃色麻纱中式衣裤,有风袭来,轻扬洒落。


他坐在副驾位置。胡蝶则到后边和我坐一起。


胡蝶介绍说这个人叫南宫仁,刚从橄雪禅寺出来,我们要是有什么生活烦恼可以请教他。


他笑道:“生活的烦恼可以找《七日》,严重些就试试《焦点访谈》吧,我无能为力。”


胡蝶就说:“那你这次风尘仆仆到橄雪会见一个高僧,没有什么所得吗?”


他说:“三天里,第一天说平时怎么煮菜;第二天说平时怎么穿鞋;第三天讲了平时怎么吃药。”


我也有点莫名其妙,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担水劈柴喝水吃饭都是参禅吗?


胡蝶问:“高僧说了什么?”


“菜要煮出正色,鞋要穿成正形,药要吃出正气。”


施法炎说,果然是高僧,到了北京一定要仔细说说。


“这三正倒让我想起孙志刚了,要是哪天不要身份证、暂住证、务工证就好了。”胡蝶说。


“不用急,估计年内《收容遣送办法》就会取消。没有身份证也不会被抓到昌平筛沙子了。”施法炎说。


到了北京,我们去一个叫“涟想”的素斋吃饭。


几进的院落里只有我们一桌。


胡蝶非要让南宫仁给我们用中医诊测一下。


“听人讲医就去给人看病,就好比看人吃饭自己能饱吗?不过他给了我许多中药的香囊。我不妨给你们两位。”南宫仁说。


说着他掏出两个莲叶苏绣香囊分别递给施法炎和我。


我嗅了嗅,真的是一股药香味,大概也加了花料,所以还有一点点甜香。


“是什么味道?我在法国,鼻子还算灵敏,闻不出来。”施法炎说。


“这两个香囊里的东西都是同一种草药上的,你的是枝叶,叫做当归。”他对施法炎说,然后又朝我说,“你的香囊里是根,叫做独活。”


“干吗没有我的?”胡蝶说。


“对症下药,我这里的香囊恰好没有适合你的。”南宫仁说。


“对症下药,当归治什么呢?”施法炎问。


“是告诉你从哪来回哪去。”胡蝶抢道。


“呵呵,随便说说而已,我哪里就敢给你们开方子了。药香大抵能安神清脑,你俩似乎睡眠都不太好,或许能有点作用。”南宫仁说。


半轮满月照在古色古香的院落里,把我们四个人的影子投在竹枝淡扫的粉墙上。


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竟然是他打来的。


我膝跳反射一样站了起来,将一根筷子带掉在青砖地面上。


我想离饭桌远点,但又不好意思缩在什么僻静的地方。


我打开手机,听见他的声音,“小鱼,知道吗,现在凡是回校的学生都要先被隔离一个星期”。


“哦,为了见到你们隔离一个星期也算不了什么!您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呢?”


“胡蝶给我发了短信。这次考察代价太大了。我们几个负责人都太迟钝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您这些天——怎么样?”


“我?忽然觉得有空闲很好啊,我这些天把我爷爷那台老唱片机翻出来,听老昆剧,整理地下室杂物的时候,发现我爷爷那十几只金山箱里有不少民国时昆曲演员的照片,我爷爷和当时的名旦竟然还有不少合影。”


“哇,我真想现在就去瞻仰一下。您现在才明白自己从小到大一直睡在金山银山上。没准儿您家地下室会成为民国文化史的‘莫高窟’呢。”


“哈哈,去年地下室漏了,我一直没理睬,差点把这些东西毁了。”


忽然听见他那边似乎电话响了,“小鱼,有个电话打进来,再聊啊”。说完立刻就挂了。


就好像一个美丽的幻象在眼前绽放得眼花缭乱,忽然声光俱灭。


当然这个电话不能算是寒暄,也不纯粹是礼节性的。


但和我的期待还很遥远。


我知道我期待他的电话里充满久别重逢的激动和宣泄的思念是奢望,是一厢情愿。那不是他的年纪和身份所应该做的。


我若有所失地回到座位上。


“男朋友吗?躲这么远,刚才南宫仁在说佛的神通呢。知道吗,南宫虽然还没练成顺风耳,不过你刚才的距离,他可是能听得一清二楚啊。”施法炎说。


我瞅了瞅南宫仁:“能听见是神通,不去听是境界……我认为。”


胡蝶拍了拍手:“说得好,说得好。”


“果然是才女,才思敏捷啊。”施法炎说。


“不是男朋友,大概是男老师。”南宫仁淡然地说。


我吓了一跳,难道他真的能听见?


“随便一说。没什么根据的。”南宫仁立刻释疑。


吃完饭之后,南宫仁、胡蝶开车送我回学校。


胡蝶劝我一起留在她暂住的地方,但我总觉得空间上离他每近一公里都是好的。


我下了车,往校门那走。


忽然听见胡蝶在我身后叫道:“等一会儿。”


“怎么了?”难道我把什么东西落在车里了,这可不是我的作风。


“早晚我也得回学校,正好我俩做个伴,免得你在一间小宿舍里‘独活’一个星期。”


我心里自然高兴。


她真是个让男人和女人都有安全感的人。


门口的学校保安手里握着一个感应器在我们额头上一晃,嘟囔道:“不烧。”


估计保安可能是东北人,平卷舌不分,胡蝶也嘟囔道:“娘的,当然不骚了。”


然后就顺着隔离用的黄绸带子进了临时隔离楼。


登记后,大妈给了我俩一把钥匙,“419”。


我俩相视一笑。


foronenigh。


大妈顺便代销201卡。


我说要一张一百的。


大妈立刻说:“一百哪够啊,你想想你们在那房子里和拘留有啥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你们能随时打电话。”


本以为隔离楼里一定安静阴森,大家都跟箭猪一样相互提防着靠着右侧墙根儿通行。


结果一进去,就跟往日男女生宿舍一样。


一楼二楼住男的,大多宿舍门洞开,传来扑克、麻将、音乐、游戏、dvd的嘈杂声音,不时一些光着膀子从某间宿舍里靸着拖鞋钻进水房或厕所。


三楼四楼住女的。和一楼二楼情况差不多,也就是没有光膀子的而已。


我们就这么住下了。一日三餐都有盒饭送到楼门口。


或许校方觉得愧对我们,所以送到隔离楼的免费饭菜相当过硬。早餐有皮蛋瘦肉、胡萝卜牛肉、红薯、南瓜等各种粥品,午餐晚餐也有禽有兽有鱼有虾。


不过不知什么时候住进来一个素食协会的妹妹,不知怎么鼓弄来一大帮会员,在楼下大喊大叫,我要吃素!他们还制作了好多条幅:“食肉太残忍,吃素有爱心。”“我是猪,人减肥是为了美丽,我减肥是为了活命。”“虎的生育能力比人低下,请不要食用虎鞭,建议迷信者食用鼠鞭。”“今日大吃一鲸,明日大吃一惊。”“人不剥皮不知疼,少夺鳄衣做人衣。”最后这个吃素妹妹取得了胜利。直接的胜果就是我们的伙食里动物全都不见了。


不过对于我和胡蝶来说倒也无所谓。


她说她本来就丰满,吃素是她唯一认同佛教的地方。


这段时间也不上课,据说同学们闲得神情恍惚。想出各种招数来打发时间,打毛衣、十字绣、自制泡菜,甚至集体观看李亚鹏和周迅版的《射雕》,来训练抗雷击能力。


胡蝶师姐似乎没有什么同学来楼下“探监”,但她电话不少,而且说了几句之后立刻趿拉着拖鞋到楼道尽头的阳台去聊。我问她,干吗那么神秘,难道是小熊打来的吗?


她说:“真要是那瓜娃的电话,我才不出去呢,我偏要让你也听见。”


“怎么这么多天,他还真没打过?”


“不知道被倪汇鸿拐哪去了,估计被神农架野人抢去做压寨的了。”


“你可真能想。你是不是心里特别挂念他?”


“对啊,咳,就像你心里对熊老师一样。”


我立刻从斜靠着的枕头上弹起来:“什么!乱比附。”


“那次在湘八仙一转眼你就不见了。不是去找许格菲才怪。”


她杏核眼瞪起来好像伽玛刀一样,我知道难以抵赖了:“咳。比起来,你幸福多了。”


“我要是你我就直接打电话给他了。不过那就成了我在追熊老师了,呵呵。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你不适合我的方式。”


“那你怎么不给小熊电话呢?”


“不能太惯着他——也不能太烦着他。”


“你们本科的女同学是不是有好多已经结婚了?”我问。


“一个都没呢,她们啊,要不就是已经想得发昏了,要么就是彻底想明白要做师太了。因为加上我正好六个女生,同学会上,男生嘲笑我们宿舍是绝情谷,里面住着‘六神无主’。你们呢,是不是好多了?”


“除了我,都有男朋友了,一打男朋友像值日一样每天送花或水果,周末集体出去郊游。我们宿舍人称莫高窟,因为供养人多。”


“但肯定没有中文系的男朋友吧?”


还真是,这个中原因,我倒真没想过。不过盛传的规律是,我们中文系的女生,尤其是出落得不错的,绝不找同班的做男朋友。据说是因为他们超级晚熟,一顿饭的工夫,世界可以在他们心里毁灭三次、诞生三次;一个微笑能让他们变成雨果,一个冷眼又能把他们扔到刚果;开心的时候你是他的幸运星,烦躁的时候,你成了他的扫帚星;一会儿说写诗的都是猪,读诗的让他变成神,一会儿又说诗人都是神,读诗的让他变成猪。


那天,终于等到了熊老师的电话:“你们后天就可以解禁了。”


“好想你们……玛雅还好吧?”


“她正在写一本书呢。我可是动员了十几年,如今她终于肯动笔了。”


“对啊,她是应该写的。就单是写写她家里的事就是京华大学校史不可或缺的补充。”


“这话说得好,她家的家务有一半是校务。校史有一半是她家的家史。”


他立刻又问胡蝶在不在。


我把话筒递给胡蝶,心里面却充满着意犹未尽。


每次和他通电话,都如同夏日躺在天台上看天空肖似的云朵,不期而然地出现,不期而然地消失。我是多么想寻找能找到的一切话题来延续,就像小孩子从水盆里向日光扬起水花,来获得一刹那的彩虹。


人都渴望自己的爱情能水到渠成。


但真正的河流,哪一条不是水撕裂山川荒野造成的?


我开始不断假想,如果我按照胡蝶的方式会不会有好的结果呢?


她的豪气的确很难学得到。


从隔离楼搬出去的当天晚上我就去玛雅家。


我已经决定和她暂时住在一起。


她说自己的手老是抖,抓着钢笔写字时就好像神婆在扶乩。一行字跟五线谱一样上上下下。


我说那还不如她来口述,我直接笔录呢。


她说那多麻烦。


我说不麻烦,我白天上课,她在家里打腹稿,晚上我回来她娓娓道来,我就用录音笔录下来,随后整理,这叫口述史,挺时髦的。


就这样我开始给玛雅做笔录。


起初我以为我把录音笔放下,我自己该干吗干吗,这样免得她有些话当着我的面不好讲。


可是她却一定要我坐在对面。


她说她一个人对着一个小机器,就好像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个没完没了离早老年痴呆也差不离了。


我笑着说,这可真是所有的文学都是有假想听众的。


不过她今年冬天以来就隔几天就咳嗽。


抽屉里一大堆各种化痰止咳的药。


这些天大概运思过度,气息郁结,更加重了些。


她从遥远的童年讲起来。


我深为惊讶的是童年的事情她记得那么清楚,她的语言又那么流利深情。她的回忆又不单是讲故事,常常加挂一些沧桑的感触,我想这本书如果最后出版了,或许会开辟一种新的回忆录体裁,如同一根葡萄的主藤蜿蜒曲折,而那些即兴的诗歌般的感触就如同藤上的叶子和果实。


我那次在深夜里整理到这一段:


镜子一定是女人发明的。


它就像女人最亲密的陷阱。


十八岁的时候,她的镜子放在衣袋里,随时随地随便任何人面前都敢掏出来,那姿态就像水仙花在风中转动着花朵打量水面的影子。


二十八岁的时候,她的镜子放在手袋里,背着男人在化妆间里修修补补。


三十八岁的时候,她的镜子挂在洗手间里,卸妆时,甚至担心自己的丈夫会突然闯进来。


四十八岁的时候,她不再需要镜子了,别人的眼色就是她的镜子。


平静得像河水一样的语调。


读起来忽然让我觉得惊心动魄。


熊士高说这个周末会来玛雅家。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周末的时候他来了。


让我心如注铅的是,他还带来一个女的。


说是苏州昆剧团的,叫彭香阮。


好嘛,软玉温香抱满怀,露滴牡丹开。这名字起得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彭香阮年纪三十上下的样子,说不上很漂亮,但五官非常分明,估计扮相会很出落。她举手投足都好像披挂着行头一样,不那么自在,所以传情达意多亏了旦角那种秋波婉转的灵动,高兴时眼角眉梢都挂着括弧,故作嗔怒时,细细的柳眉真能沿60度角立起来。


吃饭的时候,彭香阮不论是夹菜还是端碗,把兰花指跷得高高的,腰挺得很直,脖子也不弯。


我问她不累吗。


她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身段就是要一直端着。


偏巧了那天晚上我做了炒米粉。她不能低头嗍进去,只能用嘴唇一点点抿进去。于是米粉就丝丝条条垂在下巴上。


“呵呵,你这米粉味道真的不错,就是炒之前应该剪短些。”熊士高说。


玛雅对彭香阮说:“你今后可以去演须生了。”


彭香阮尴尬死了。


吃完之后,熊士高看我打印出来的玛雅的回忆录。


“讲得真好。比我预想的精彩多了——其实我预想中的玛雅写出来的就应该是这样的。比那些什么‘世纪老人’拉拉杂杂、秃毛笨笔的流水账强多了。”我说。


“那是。如今的‘世纪老人’都是‘伺机老人’,‘文革’的时候也都做过帮闲的,如今伸长脖子观望一番,好像知道自己底细的人都死了,于是就伺机而出,把自己说得像耶稣。不说他们也罢。玛雅说得好,你整理得也好,既有口语的流转,又不见啰嗦零碎。这活交给你是百分百的正确。”


“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话啰嗦零碎了。”玛雅说。


“哎,我错了。您哪,肯定是出口成章,然后一个字添不得减不得。”


“那倒不是,只要改得比我说得好,我随便的。你说得很对,小鱼改动的地方都事先告诉我,而且她的改动没有不妥当的。”


“呵呵,你俩才女越来越心有灵犀了。”


“我还才女,都是一把柴火了,哪天就等一把火烧掉了事。”玛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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