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叶雨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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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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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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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928字

强烈的日光照射着。游泳池里,激水声、喊叫声、笑语声响成一片,腾起一阵喧闹的浪潮。中午,师部家属院的大小孩子们以及师机关、医院的一些干部们都想在这里凉快一下,然后回去午睡。因此,游泳池此刻属于最热闹的时候。绿水池中飘浮着各色游泳圈(甚至也有利用黑色汽车内轮胎的),穿着各种颜色游泳衣裤的人们,有些在池上趴着仰着晒太阳;而孩子们多在浅水区域里玩耍。几乎每天中午,王小娜都要在午饭后来这里游泳二十分钟左右,在这一段时间里,她觉得可以忘却烦恼,领略人生的愉快。此刻,王小娜身穿紫红色尼龙游泳衣,从更衣室走出,站在水泥石拼成花格的池岸上,沐着日光做身体活动动作。她修长的身段,白皙的皮肤和乌云般的一头卷发,富有青春的魅力,自然吸引了许多男性青年注意的目光。王小娜越是意识到人们对她的注意,越是旁若无人。她瞧不起那些腰像大缸、腿肚子像面包的姑娘;于是,她自然把两手掐在纤腰上,活动着她那一双不粗不细滚圆而结实的长腿。两分钟后,她扶着入池的铁扶梯,慢慢下到碧绿的深水里——一会儿,凉爽的水浮起她的身躯,她自如潇洒地挥动双臂,划水前进着。深水区里人不算很多,但也不少,可她巧妙地避开将要撞上的人,在水中来来回回轻松地游弋着。她会好几种游泳姿式,游了一会儿蛙泳,又游了一会儿自由泳,接着便仰在水面上,腿臂轻轻蹬划,在水上漂游。她的脸望着天空——烈日高悬在碧蓝如洗的空中,强烈的光线射得她眯缝起眼睛,觉得头两侧水花翻卷激溅;忽然她的心猛地发生一阵悸动,听到耳畔响起一阵呵呵的笑声——是李援朝!朝朝的声音!她在水中翻过身来,站着踩水,朝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见是几个小伙子在打水仗玩,哗哗的被击扬起的水柱和着笑声连成一片,却没有李援朝——是她听错了!她的心绪一下子被搅乱了,无心再游了。可恨的李援朝,他现在怎么硬充起男子汉来了,居然对她可以不理不睬,一连几个月不来一封信。说实话,王小娜真是恨死他了,难道能让姑娘向你低头不行?


忽然,她在水里游动的人头中,又看见了那张脸——白白的,虽不漂亮却也文雅——钟新新的脸;他也望见了她,并且正在向她游过来。王小娜不知为什么很不想搭理他,于是连忙装做没看见他的样子,游到池边,上了岸,头也不回去到更衣室,迅速脱了游泳衣,到莲蓬头下冲洗着身子,又很快擦净身子,穿上衣服,用尼龙网兜提着湿游泳衣和毛巾、香皂,离开了游泳池。


出了游泳池后,她沿着一条两边栽着小杨树的较窄的柏油路回家去。此时是中午,路上有几个往返于游泳池和住宅区的孩子。路旁边是一片苗圃,栽着一些桐树苗,密密的长有两人高了。天气燥热,从不远处营区一棵棵茂密参天的大杨树上,传来一阵阵蝉的聒噪。她一边用手不停地捋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加快步子走着。这时,听到后面传来喊声:


“小娜!小娜!”


王小娜没有回头,照直前走。但是顽强的追踪者还是赶了上来。


“有事吗?”王小娜瞥了追上来的钟新新一眼。只要不是傻瓜都可以听得出来,她这句问话并不带有感情色彩,而是不冷不热。


“好几天不见你啦……”钟新新和她并肩走着,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话,“你的那一位怎么样啦?听说他不给你写信了?”


天知道他从哪里听到的这个传闻——真见鬼!王小娜冷冷地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你自己的事儿吧,好好准备考状元吧!”王小娜早已听钟新新诉说过他的最新志向——投考军校,穿四个兜的衣服!但她却对此颇有点蔑视,都二十四五岁了,还考什么军校,恐怕年龄都超过了,除非谎报年龄、弄虚作假。


“实话对你说吧,我不准备考军校喽!”钟新新傲然地说,“某些权势者整我,取消了我的报告资格……”


“这个决定真英明。”王小娜嘲弄地对他说,“可惜我不是权势者,不然也这样对待你。”


“别以为我觉得可惜,没什么了不起……”钟新新做出大度的样子,并不理会她的挖苦。“我有的是路子走,我要想办法出国,自费留学!你要愿意去也可以……”


“我去算什么呢?我一没本事儿,二和你又没什么关系。”王小娜故意反问他。


钟新新停住了脚步,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说,欲言又止的样子。小娜也站下,不耐烦地说:“哎,到底有什么事儿?我要回家去睡午觉了!”


“睡午觉……”钟新新停顿了一下,表白说,“我一夜一夜都睡不着……我想你,不敢想象,没有你的爱我还能生活下去。我可不像李援朝,爱情……真的,为了爱可以舍弃一切!”


“这些话你说过多少遍了,”王小娜笑笑,“换一个场合,你可以和另外一个姑娘说同样的话!你看错人了吧?”


说罢,王小娜掉头离开。钟新新又追上去,非常诚恳地说:


“你不理解我,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痛苦!我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说……求求你,到我家去一趟吧!我要给你讲一件重要的事情……”


“再见!”王小娜扔下一句话,拐上一条石铺小路,朝自家那幢房子走去。撇下了一脸绝望表情的钟新新。


五分钟以后,王小娜早把钟新新忘在脑后。她躺在自己卧室里柔软的床上,想了一会儿心事儿;她奇怪自己今天突然间又想起了李援朝,莫非是他在遥远的南疆也想起了她,所以才在那一刹那问,起了一种心灵感应?不然怎么自己好长时间不想他了,今天却在游泳池里又心血来潮?其实,王小娜也明白,原来自己根本没有忘掉他——不是没有忘掉,而是以另一种隐蔽的方式,在心里埋藏着……爱情真是痛苦而又烦恼,如果人就是为了这种爱情活着,恐怕也够不幸的了;她对于钟新新的殷勤,从内心里并不感到十分讨厌,她以为这是很自然的;她从这里感到了自己的优越;她甚至想着,如果要是换成李援朝,也是一样每日追随着自己的影子,那该有多么美妙,可惜是他——那个没有多大出息的业余诗人。这一段时间里,她在尽力为自己寻找着职业;她不愿让爸爸出面来为自己奔波。虽然钟新新自觉地为她效劳,但是几乎没有成效——给电影导演寄去她的照片已经快两个月了,却好像是棉花卷儿打锣——没音儿。她甚至怀疑那导演压根儿就不打算用自己,而钟新新却对此事儿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积极性,他不辞辛苦地为她拍了一天照片,还连夜冲洗放大……不过,事情做完了,也就拉倒了;她自己也早已不存在当电影演员的奢望,何况妈妈又一再表示反对呢!她现在只等着转业后,省安置办公室分配工作了。当然,她也找了找“关系”,由钟新新带着她到市歌舞团跑了两趟,结果是,那里的团长答应,只等她的档案转到市安办,他们就可以主动去向市安办点名要她来。尽管将来不穿军装了,但是工作并没变,她的小提琴将伴她一生。还要怎样呢?因此,这些天,她心绪稍安定下来;她呆在家里等着转业手续的最后完成。宣传队组织了三个文艺小分队,分头下到各团去培训连队业余文艺骨干,这个活动她也没有参加——她觉得,都是要走的人了,还蹦什么劲儿呢?她目前处于一种懒散状态,干什么也打不起精神,不过也许换句话说,是什么也没干……有时她也暗暗责问自己,这些年自己是不是变得实际了,或者说是“俗”了?不然为什么非要李援朝从边疆调回来才肯与他好呢?生活本身并不浪漫,人们都在为自己奔波忙碌,谁愿意再把自己一步步引向困扰的生活道路上,做一个无畏的激进者呢?谁不愿意无忧无虑、顺顺当当过日子呢?——她又这样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着、开脱着。同时,她也对李援朝感到大惑不解——莫非他真的爱上了一个边疆姑娘,被一朵野花的刺儿牵住了他的裤脚?不然,为什么在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前,他还表示同意她的看法,将来或者想办法调回北方,或者转业回来;而一旦打过一仗后,虽然连功也没立上,却在探家回来后变了样儿,心理上变了样儿——好像是把魂儿丢在了南疆,以至离她而去时竟然对她的警告敢于不理睬?唉,生活真是千变万化,人的感情也千变万化,哪里有始终不渝的爱情?如果有,他怎么不体谅一下一个姑娘的心愿?他就不知道爱情生活做为一种生活,不能仅仅满足于遥遥两地间的思念,还应该以朝夕相处来填补生活中的空白吗?


王小娜睡着了,一直睡到下午四点。起来后,她把换下的衣服拿到卫生间去洗。洗衣机的震动声响了三分钟,她捞出衣服,放去污水,又注进清水;接着,她扭动开关,于是机器又震响了三分钟。她把衣服捞出拧干,拿到屋外晾上……做完这些事儿后,她开始洗头——一遍一遍地洗,洗足了一个小时;接着便擦干头发,对着镜子用卷发器来整发型——又用去一个小时,接着便疙疙瘩瘩带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卷发器,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坐在沙发上,打开旁边茶几上放着的一只盒式录音机,听着轻音乐……


在她做着以上这些事情的两个小时里,家里并非没有别人,爸爸妈妈都在。刘茹平坐在外间门口台阶的一把小木凳上,俯向一盆金盏花,以最高度的认真精神在用一把小剪子剪除花丛里间杂着的枯茎黄叶;仿佛与她的安静形成对比,王煜则在会客室里做着另一件事儿——他一连两个小时都重复着一种动作:先是叹口气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坐够五分钟后,便腾的一下起来在屋里水泥地板上来来回回走动(中间有时会停下来点一次香烟),走够十分钟后,又叹一口气坐到沙发上。他的这种动作的重复让王小娜感到奇怪:一定是爸爸遇到困难了——不一般的困难!所以,当王煜大声喝叫她把录音机声音弄小点儿的时候,她没像平时一样任性地和他争吵,而是依从了他的意见;不过她心里还是憋气,你心里有火儿干嘛朝我发?我还有火儿呢!


后来,刘茹平终于完成了修剪金盏花的神圣工作后,开始到厨房做晚饭;而王煜也似乎终于走累了,坐在沙发上抽烟,不再起来。就在这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电话机就在沙发旁边的小圆桌上,王煜不用站起来伸手就可以抓着电话听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