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雨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4
|本章字节:9056字
“小娜的电话!”王煜不耐烦地叫女儿。
听到喊声,刘茹平倒像是喊自己接电话似的快步从厨房里走进客室,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抢先接过了电话——
“你是谁呀?”刘茹平问对方。
“我找小娜接电话。”对方不想暴露身份。
“你是谁呀?”刘茹平不屈不挠地追问。
“我是……我是宣传队的钟新新,我……”对方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找她有什么事儿呀?”刘茹平的声音很冷淡,看样子她绝不止是第一次这样应付他的电话了。
“对不起,请她自己接电话。”
“她不……在家……”刘茹平转过头来,一惊,发现女儿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小娜接过话筒,大声说:
“我在家,你有什么事儿?”
“今晚上你来我家玩儿吧……有……”
“没时间。”小娜简单一句,“咔”一下,把电话挂断了。此时,她的脸阴得像要下雨。
晚餐进行得很顺利,但不愉快;刘茹平用抱怨的口气说女儿,说她怎么那么不懂事儿,李亦农早就答应和她谈谈,为什么她一直不去?
小娜却摆出一副不屑于回答的样子,只管吃自己的饭。她心想,李亦农是政委,出院后一直在团下抓试点,才回来不长时间,又忙;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她不愿去听他的“教导”;她认为,一般说来,儿子的性格习惯是父亲的翻版;她对李援朝已经伤心了,为什么还要再去对老头子顶礼膜拜呢?
“找他干什么?还求着他啦?”王煜瞪了刘茹平一眼。
过了一会儿,刘茹平又问王小娜:
“怎么那个钟新新老找你?说是给你联系当电影演员……哼,演员那么好当的?”
“他老找我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愿意呗!你们紧张什么?”
“是为你好,”刘茹平唠叨着,“他那个人品质不好,听说又出了事儿……”
“得了得了,少说点儿吧!”小娜白了妈妈一眼。
“朝朝人品那么好,你跟人家逗气,闹得现在不可收拾;却跟这个人来来往往……”看得出来,刘茹平把憋了好久的话朝女儿倾泻出来了。王小娜忍受不住了,她吵嚷着:
“我怎么啦?我是个犯人?你老监视我?连我的电话也由你来接?我愿意跟谁好就跟谁好,我告诉你,我不是犯人!”
“都怎么啦?吃饱了撑的?!”王煜火了,把筷子朝桌子上一拍,离开餐桌。
“到底是谁吃饱了撑的?一点儿也不让人清静?我个人的事儿个人管,让你管你管得了吗?”小娜气呼呼地扔下碗筷,回到自己屋里,咚——把身子放倒在床上。
十分钟后,她从床上起来,到镜子前把头发胡乱梳了几下,换了拖鞋,穿上皮凉鞋,从自己屋里走出,连刘茹平一眼也不看,离开家,脚步声坚定而沉重,直让刘茹平发懵。
暮色浓了,从敞开的窗户里,透进一股带有潮湿的菜园泥土气息的夜雾,夹杂着远处传来的依稀的歌声——不知是什么人在唱,声调有些悲凉。刘茹平默默洗过碗筷,解了围裙,擦净手,默默走到客室,默默坐在沙发上。这时候,王煜又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动着,连刘茹平走进来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为什么,刘茹平觉得今晚上家里笼罩着一种不安定的感觉,就像是一场大暴风雨到来之前风卷沙尘飞扬的情景。女儿是被自己得罪了,看样子是难管得了啦——她不愿把心里话和妈妈说;而王煜呢,也不知是怎么了,整整一天闷闷不乐,可什么也不说。丈夫和女儿都不和自己谈心事,这还算是个什么家庭呢?他们都各自为自己操心,只有她是在为他们俩人操心,但又有谁能理解呢?是不是她太爱女儿、爱丈夫了呢?以至她自己顺从得在这个家庭里总被放在一个被忽视的地位?
“你也该管管女儿啦!别整天只顾自己的工作!她翅膀硬了,要飞了……”刘茹平沉默了一会儿,说出这样一句话。屋里光线很暗了,但是为了怕招蚊子的缘故,她不愿去开灯。
王煜在屋中间站住了,他从刚才她的声音里意识到她的存在,他望着她,感到她的眼睛在黑暗里有一种闪亮的东西——是泪花吧?
“随她去吧……反正她也大了!”王煜这样说,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我怕她毁了一辈子,跟错人;李援朝那孩子不错,李亦农教子有方,季芳人也贤惠,再说,老李又和你是老战友关系……”
“算啦算啦,什么老战友,以后你少提他吧!”王煜生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刘茹平感到愕然,“你怎么啦?他对你……”
“他已经跟我谈了话,要我离休!”王煜长嘘一口气,“嘿,关照呀,不愧是老战友,真够关照啦!”
嗡——刘茹平脑袋里一阵响,像是捅散了马蜂窝,离休——由这两个字引来的种种后果一齐挤进她小小的头颅里,使她一时间呆若木鸡!
夏夜的街市喧闹而繁华。一盏盏水银街灯,将它那淡蓝色的清辉洒泻在街面、行人和一幢幢建筑物上。一家电器商店敞开的玻璃门里,传出调试电视机、录音机的音响,好几种声音里听得最清楚的是苏小明唱的软绵绵的“毛毛雨”。王小娜在街畔匆匆行走着,形形色色的灯光、行人、音乐对她都引不起刺激,夜的街市对于她像是隔世的梦境。她任由自己的脚步朝前迈着,心里起了一阵莫名的寒颤和一种神经质的激动,这种心境使她在穿街过巷走了四十多分钟的路程,来到新华西街一条小胡同里那个紧闭的院门前时,竟忽然怀疑是不是走错了路,不然为什么这么快就到了?她借着不远处一盏路灯的微光,定睛看了一下门牌号数,没错——草场巷十三号;院门是赭色漆木的。她几步跨上台阶,伸出手去,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急促地按了几下门铃。
一个四十多岁年纪的女佣人来开了门,问她找谁;王小娜不客气地一边向门里走,一边回答:“找钟新新。”
“来过吗?”女佣人一边关上院门,一边问她,意思是要不要给她引路。
“来过。”小娜回头应了一声,踩着青砖漫的院地,穿过一道角门,来到后院钟新新的门前。她敲了两下门,听到脚穿拖鞋走到门边的嚓嚓的脚步声,接着门开了,露出钟新新那张傲慢的白脸,这张脸在一瞬间凝固了,嘴张成一个○字;旋即从○里响起一声欢呼,凝固的脸变成兴奋。
“你不是打电话找我有事儿吗?”她坐在沙发上,矜持地说,注意到满屋子烟气,写字台上稿纸零乱。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造访,钟新新并没有准备,他心头狂喜着,“噢,噢,”地应付她的问话,一边打开桌上的收录两用机:
“这台录音机是我托人刚从广州带来的,四五○○——四百五十块钱,便宜吧?”
录音机里播散出轻柔的音乐。
“听吧,门德尔松的小提琴曲……”钟新新殷勤地朝她笑笑,见她注意看桌上零乱的稿纸,忙上前去收拾,解释说,他刚才在写诗,一篇他认为是最有分量的诗,发表后一定能引起社会反响,引起读者强烈共鸣。
“这首诗是叙事体,诗名为《政委小传》,也许没人敢发表,但是我必须写。你知道,搞政治的当权者,包括我爸爸在内,他们是不长久的;而真正的诗人呢,以他的作品世代流传……文学家永远不能臣服于政治家……”钟新新显得口才很好,话语精辟绝伦;但他突然发现王小娜并没有认真听他的高论,甚至有点心不在焉,就住了口,走到高低柜前,拉开玻璃门,取出一盒酒心巧克力,放在王小娜沙发边的茶几上,自己也坐在另一只沙发上,斜觑着这位自天而降的迷人的维纳斯——她头发乌黑,显得散乱,脖颈浑圆而白皙,穿着淡黄色绣花的确良短袖衫,胸部高耸而伏动,领口的一只钮扣开了,他从侧面可以看到她衣领下的乳罩……他一时有点心荡神驰……
“你来了……真好……真好……”他讷讷地说,伸过手去,抚摸着她搁在沙发扶手上的右手。
“你听着,”她将两眼大胆地盯着他,一字一板清清楚楚地说,“你不是爱我吗?不是说为了爱可以舍弃一切、甚至生命吗?是吧?”
“当然是,当然是……”他依然抚弄着她纤细的手。
“既然如此,干脆我们……结婚!”
“天呀,今晚上是怎么啦?”钟新新心想,“突如其来的事件!”他一时惊呆了。
“怎么,害怕啦?”王小娜将右手从他的手里抽回,“你想把我当成你消闲解闷的对像吗?我没那么大兴趣!再见!”说着她就要起身。
“结婚结婚,就是要结婚嘛!”钟新新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后,连忙应承着,心里暗笑自己刚才的痴呆:天上掉仙女下来了,还不赶紧伸胳膊搂住,让她再跑了不成?于是他郑重其事地对她说,“实话告诉你吧,我的出国自费留学的手续快办好了……不过现在有了你,我不走了,咱们……结婚……”钟新新说罢,去按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起身。
她听了钟新新的回答,长出了一口气,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两眼微合,将头在沙发背上仰靠着歇了片刻,接着强打精神,把胳膊从他的手里抽回,说,“像谈判一样……好了,咱们谈好了,我要走了。”说完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叭”,一声响——收录机里的提琴曲放完了,按键自动跳起,乐声消失,屋里一阵寂然。听见她向门边轻轻移动的脚步。
“小娜……小娜!”钟新新突然一声叫,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步蹿到前面,挡在她和门之间,“你别走……”
她停住脚步,抬眼望着他。他被一阵激动和兴奋刺激着,粗声喘息着,两眼死盯着她。
他和她僵持了几秒钟。终于,他向她身边移动。
“你要干什么?!”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不由得惶然失措。
她这句话一出口,他猛地扑上去,一把搂住她!她使劲挣扎着,但无奈他两臂将她的两只胳膊和身子一起紧紧箍住,让她动弹不得。
“我爱你……爱你……”他喘息着说,将他的鼻子在她的乱发里嗅着……
她的头似乎轰的一声炸裂了,身子像触电一般麻木,渐渐软不可支,她尽力躲闪着,躲闪着,但是他的嘴唇还是在她的脸上、眼睛上、嘴唇上印下了无数的吻痕……
在这一阵急促的混乱中,她两眼突然涌出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她无力反抗了,被他抱到了床上,接着,她感觉到一只潮湿的手从她的短衬衫下面摸了上来……
“咣当!”一声震响,屋门大开!
袁小芬一步跨进门来,凛然站立,双手叉腰,一字一句对床上说:“你坑了我,又坑别人,你不得好死!王小娜,告诉你,他是个流氓骗子!我已经给组织上写信告他了!反正我就要复员走了,我豁出去了!你小心受骗!”
说完这些话,袁小芬掉头而去。
“你等等!”王小娜从床上一跃而起,钟新新要拉她,被她甩脱,奔出屋门。
一时间,人去室空,屋门敞开着。钟新新在床上愣了半天,懊丧得直摇头。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情绪。他起身关上屋门,从茶几上取过香烟来,叼一支点着,重重吸了一口,仰靠在沙发上,一边喷着烟雾,一边回味着刚才和小娜的美妙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