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剑茹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7
|本章字节:13260字
“好啊,那你得有思想准备,我可不是生意人哟。”
黄泰见对方心情好转起来,自然高兴,高兴嘛,这个凉水还要继续泼:
“说出来你别不愿听,将军又能怎样,你看那刘老将军,中将军衔,惨了不是,每天领着孩子卖早点,辉煌已成历史,落魄无人过问,曾经挺枪跃马,那也是一个雄才啊。”
黄泰停顿下来,自己倒有几分苍凉了,堂堂一教授,也做了起小买卖,原以为自己不是那块料,可为生计所迫,不行也得行,这就叫逼上梁山。
周正鹰何等人物,怎能看不出对方的心境,真就应了那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若在抗战时期,谁敢这样对待老子。
“黄先生,还是来日方长吧,心中的结何时能打开,这要看上帝了。”
李群祥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周正鹰能理解其中含义所在。马上转移话题:
“群祥,据我所知,你的参谋长很活跃,这对你没什么好处,要警惕啊。”
李群祥不以为然,自己早就看出这小子不是好东西,老想把自己挤兑出去,就凭他还嫩点:
“大哥我知道,他和国防部那位权势人物有所往来,过些天就有好戏看了,等着吧。”
凭周正鹰对李群祥的了解,他会采取强硬手段,不免又多了几分担心:
“群祥,遇事慎重而行,不可以一时之勇而解胸中之气,有需要我做的你尽管说。”
“对嘛,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黄泰说。
李群祥摇摇头,他不想把周正鹰拉进来担风险,周大哥的事够烦恼了。
“大哥,军统那帮人不会善罢甘休,你还是早作打算的好,这件事已鼓捣多年了,原本就是一个冤案,现在旧事重提,他们肯定在搞什么阴谋,我看不如这样,把二处那个姓赵的做了算啦,省得骚扰你整天心不静。”
“不可!群祥不可莽撞行事,我这个副司令也是闲差,留着他们给我开心解闷吧。”不能草率了事,赵处长的姐夫在政府任要职,捅了马蜂窝可不成。
黄泰微微一笑:
“对对,能不动干戈最好,有一句话叫做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若海里面连小鱼小虾米都没有,岂不半点兴致都没有啦。”
就在三人推心置腹喝到兴致时,黄泰的女儿推门走进来。黄紫玉,三十二岁,优秀的内科医生,和父亲黄泰相依为命。几年来对父亲的好友周正鹰将军,尊崇有加,且爱慕在心。
“周大哥,李大哥你们好。”
“紫玉小姐下班啦。”周正鹰答非所问。
李群祥满脸堆笑:
“紫玉小姐,过来坐吧。”
黄紫玉坐在父亲身边。
“周大哥,上次你说的那个赵处长今天来我们医院住院了,是阑尾炎,明天做手术。”
“哦,是你主刀?”周正鹰有心无意地问。
黄紫玉略作迟疑:
“主任是安排我做,但我回绝了,我还有别的病号。”
“看你这孩子,只要躺在病床上,连上帝都会宽恕。”黄泰不满意女儿的行为。
“我要是你,就给他做手术,下不来手术床的事经常发生嘛。”李群祥有些惋惜。
周正鹰认为李群祥的话走板了:
“不可多事。”然后对黄紫玉说道:“你做得对,少和这种人接触,就是不怕惹上麻烦,起码也少沾晦气。我来这里恐已给你父女带来了麻烦,很抱歉。”周正鹰正正领带,一脸正气盎然。
黄泰不愿意听这话:
“这是什么话,我就你们两个老乡,叙叙乡情,唠唠家常也犯法吗?他们若敢动这个地方,我就去政府告他们,王法何在,天理何在?”
黄紫玉忙宽慰父亲:
“爸爸看你又来气了,不是说好不再动肝火的嘛。”
周正鹰刚想张嘴却被李群祥打断:
“好啦,一个小处长何必庸人自扰,我会让他从此直不起腰来的。”李群祥端起酒杯一口喝干。
周正鹰知道李群祥又耍起二杆子脾气,在他记忆里,对方已经安稳了一段时间,知道多说也无益,只好提醒道:
“打鹰若让鹰啄了眼珠子,可是得不偿失的事。”
“让鹰啄了眼珠子还算什么猎人!”李群祥一点都不含糊。
周正鹰摇摇头,做这种事李群祥在行,跟随自己多年,从打去年两人才分开。当然也不是自愿的,国防部某位大人物做的手脚,无非是想分化和剥夺两个人的权利罢了。这又算得了什么,萌生退意的周正鹰早已厌倦了这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只是李群祥还心有不甘。
黄泰一时没听明白两人的言语,但黄紫玉却知道两人说的是啥意思,与其让李大哥去冒风险,不如自己来得方便:
“要不明天我去做手术吧。”
“不可,既然你已回绝,就不要再节外生枝。”周正鹰提醒对方。
李群祥知道周正鹰用意,他是在关心黄紫玉的安危,看得出,这两人已经开始相互倾慕和关怀了。他欣慰地笑了:
“看看我周大哥,是保护紫玉妹妹哩。大家放心吧,多大点事呀,不提啦,谁也不许再提啦,来来,喝酒、喝酒。”
黄紫玉脸红了,一脸的红晕更显得成熟漂亮。
周正鹰看了李群祥一眼,目光里流露几分责备,怎可当着黄泰老先生面开这种玩笑,太过放肆。李群祥明白周正鹰的意思,忙举起酒杯:
“好啦,掀过刚才那篇去,我告诉大家一个新闻,不过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啊。”
“又卖关子啦。”黄紫玉乐了。
突然李群祥一脸严肃,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昨天晚上海军抓住一条渔船,两个渔民已通过我的防区送到台北去了。”
“你的防区?”周正鹰有些惊诧。
“两个普通渔民,一看就明白,凶多吉少了。”李群祥一脸无奈相。
“在这帮人眼睛里,只要是那边的人,都是共党嫌疑犯,简直是混蛋逻辑。”周正鹰愤慨道。
黄泰摆摆手:
“喝酒,喝酒,莫谈国事,一来糟蹋了好心情,再者严防隔墙有耳。”
李群祥和周正鹰对视一下。黄紫玉给大家斟满酒,转移话题:
“李大哥,抽空带嫂子过来坐坐嘛,好久没见她了。”
这是李群祥不愿提及的话题,倒不是自己老婆拿不出门,而是不想引起周正鹰的心事:
“人家可忙得不亦乐乎,看看吧。”
“嫂子是大教授,自然要忙碌一些啦。”黄紫玉揶揄道。
李群祥一阵的凄楚,原本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老娘已在家乡给自己相好了媳妇,对方是孤儿,父母在抗战中过世,从那时起这姑娘就守在自己爹娘身边,像亲儿女一样伺候爹娘,自己常年在外面征战,顾不得回去成亲。从漂流到这孤岛上之后,一切都断了音信,多年来剩下的只有牵挂和思念。
和这位大学老师相遇完全是偶然,可就是这个偶然,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缘。凭李群祥这种性格,原本是不可能的,但往往越是不可能的事,就越能成为现实,很无奈。
黄泰开口了:
“等到清明节吧,我们在一起聚聚,你们看如何?”
这怎是聚会的日子呢,难道这黄老教授糊涂了不成?其实不然,这正是几个人定下共识,在大家看来平时的节日并不重要,只有这清明节,更能让大家开怀畅饮,表达心情,因为这里包含的意思太过深刻,遥祭祖先,不忘乡情,怀念亲人,期盼未来,未来是什么?大家自然心知肚明,虽然还遥遥无期。
在这里,黄老教授是长辈,他说了算,大家无不点头称是。
公元二十世纪下半叶的大陆是多事之秋,炮打司令部一声炮响,开创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场政治运动来的凶猛异常,史无前例,打倒批臭和教育改造并举,抓关管押杀同行,令心里本没病的人提心吊胆,寝食难安;令心里有病的人更心神不宁,如坐针毡。
疾风暴雨很快席卷到周家镇,周家镇距离京津几百里路,而且还坐落在津浦路沿线,天子脚下,“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夏区长已今非昔比,乘打倒一切的东风刚刚坐上县领导的椅子,是该显山露水的时候了,原本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没来得及烧,正好赶上这一拨。赶紧把核心班子组建起来,认真学习最新指示,仔细研读领袖语录,破四旧、立四新,打到一切牛鬼蛇神,在“地富反坏右”背上踏上一只脚,关键是“活学活用”这句话,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领会深刻之后便要实施一个立竿见影的计划,要给全县树立一个黑色典型。
夏领导一到,周家镇沸腾了。一千多红卫兵战士、民兵战斗队员,浩浩荡荡将小小的周家镇包围得水泄不通。
夏领导站在吉普车上不停地挥动手臂,春风得意马蹄疾,很久没有看到这种阵势了,记得大支前时和部队南下时曾有过这种场面,那时的自己只不过一个普通战士,今天则不同,自己是这场战斗的总指挥,真正的主宰者。他一想起多年前在这周家镇所受的“屈辱”就愤愤不平,耿耿于怀,你看那牛气哄哄的周正雄,还有那个已经靠边站的方强,何曾把我夏某人放在眼里。哼,今天,老子,不,这等粗话怎能出自自己之口,今天我看你们谁还敢乱说乱动。
周剑锋和方文玉被五花大绑拉出院门。此时的周剑锋夫妇已过古稀之年,虽然有一身功夫,但终日思念牵挂两个儿子,心情不佳,茶饭不香,身体每况愈下,咋一看上去仿佛耄耋之年。
夏领导特意把周劳善也请到现场,现在的周劳善被扣上了一顶贫协主任的帽子,大小也算是领导人,说白了是个当家不主事的差事。你想呀,那些冲劲十足的年轻人怎能让一个拖拖拉拉的老朽说一不二。
周劳善眼见红卫兵战士把周剑锋夫妇推搡到土台上,一个劲地往下按两人的脑袋。周剑锋倒还好些,认罪态度尚可,低下头去。可那方文玉却不肯服软,刚被按下去的脑袋,一松手又挺了起来,往复几个来回后,大个子民兵失去了耐性,上前一脚踹在方文玉后腿上,方文玉往前一扑,砰一声趴在地上,被困住双手的方文玉,嘴巴和鼻子磕出鲜血。
周剑锋见状心疼的差点背过气去。那个民兵还没有解气,上前使劲抓住对方后背上的绳子,用力提起来,这等羞辱让方文玉如何忍受,她猛然一个鹞子翻身,飞起一脚踹在对方胸口上,形势马上发生了质的变化,一百五六十斤重的身体,呼一下飞下台去,噗一声狠狠摔在地下,再看那后生,爬了几次才坐在地上直喘粗气。
方文玉骂道:
“小辈,在家里也这样对待你奶奶吗?尊老爱幼是做人起码的道德,可惜你枉作了一回冀中人。”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传统质朴,憨厚真诚的冀中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子孙,令人汗颜。
原本还想上前教训老太太的几个民兵,听到这几句话后,竟然默不作声地站回到队伍里去。
周劳善实在看不下眼,拄着拐棍颤巍巍走到民兵队伍前,站稳身子后,右手举起拐棍指着那年轻后生的鼻子尖说道:
“娃子,打一个老太太算什么能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恩将仇报啊,你爷爷奶奶和爹娘当年要不是她儿子出手及时,早就被鬼子刺刀挑死了!我老汉都替你脸红,回家问问你爹娘去吧。”
那年轻后生听罢往后一缩,钻到后排去了。
这等场面夏领导怎能看得下去,忙让人把周劳善搀扶回主席台。他知道,和这种老家伙说不明白,什么政治斗争代表一切,阶级斗争主导一切的道理是对牛弹琴,他脑子里只装着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腐朽玩意儿。
夏领导讲话了,他认为凭自己的水平和聪明,讲出来的话即便不精彩也绝伦:
“对地富反坏右必须进行无产阶级专政,尤其像周剑锋、方文玉这样的人,性质比里通外国还要严重,他的儿子周正鹰是国民党副司令——”
“我儿子周正雄是解放军副司令!”方文玉大声辩驳。
“哈哈,方老太你是健忘呢,还是老年痴呆症?周正雄早就靠边站了!”
夏领导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如果连这点都弄不清楚,那不还等着让周正雄弹脑门子吗。就在这时,一个红卫兵战士带头喊起口号:
“打倒周剑锋!打到方文玉!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打到地富反坏右!”
周剑锋一阵阵触痛,我一个小小老百姓,有什么好打倒的?难道就因为生养了两个儿子?在国家危难之际,我把儿子送上战场,他们为国家民族置生死于不顾,难道这也错了吗,不由得老泪纵横。
方文玉没有老头子这么悲戚,一昂头对坐在台上的夏领导说道:
“我老太太有这样的儿子知足了,他们在国家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杀敌报国,哪个儿子身上没有留下枪伤刀伤!他们没有辱没祖宗,没有给我们丢脸,我死了也能闭上眼睛啦。”
方文玉这番话说得可不是时候,你站在被告席上,只有低头认罪的份儿,哪还能慷慨陈词呢。这下惹恼了本就气愤填膺的夏领导,啪地一下,桌子上的讲演稿散落在地上。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阶级敌人,你不打他就不倒,我们该怎么办?”
这种台上台下互动的场面在歌舞晚会上常见,明星和粉丝的互动,就是这种感觉,明星往下一举话筒,粉丝们就会对着麦克风拼命地喊叫。此刻也是如此,夏领导话音刚落地,台下面的领喊口号的人马上举起拳头,简直是人山人海遥相呼应: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再踏上一万只脚!”
忽然蹿上来几个荷枪实弹的红卫兵,七手八脚将周剑锋和方文玉按倒在地上,自然少不了拳打脚踢一番。周劳善坐不住了,忙用拐棍支住身子喊道:
“轻点呀,下手轻点,都一把老骨头啦——”他赶紧走到周剑锋、方文玉面前,扔掉了拐棍,一下趴在两人身上,还好,拳脚落在他身上的不多,大家毕竟要给老贫协一点面子,他可是根正苗红的老贫农。
夏领导一挥手,众位战士们退下去。
“把这两个老东西管制劳动,只许好好接受人民的改造,不准乱说乱动。”
几个民兵将鼻青脸肿的周剑锋、方文玉押下台,送回家丢在院子中。从此,村子里的民兵战斗队给周剑锋夫妇上了岗哨,行动遭到限制不说,原本和睦的老邻旧居也断绝来往,在那个年月说错一句话就可以送你上断头台,谁还敢和国民党反动派的老子往来。
周剑锋夫妇被限制自由后,周劳善心里就不是滋味了,在周家镇周剑锋、方文玉夫妇的口碑很好,虽然大儿子参加了国民党,但周正鹰在家乡并没什么民愤,后来去了台湾,从45年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现在一下子把周剑锋老两口管制起来,从他这里就难以接受。自己大小是个干部,总想为这老两口做点什么,想来思去也想不出个豆来。周劳善还有一个羞于出口的事,感到几十年来一直愧对周剑锋夫妇,这就是当年曾经出卖了师父,虽然被逐出师门,但却一直背负着沉重的背叛师门的包袱。就在十分懊恼之时,儿子周明回来了。周明是村里民兵副连长,用周劳善的话说是炮筒子一个,不会拐弯。一看到儿子,便来了主意。
“小子,过来。”
周明打心眼里怵头老爷子,平日里就看自己不顺眼,喝五吆六不说,一急眼便抄家伙,故,周明见了老爹爹就缩脖子,老怕不知啥时候挨上两下子。见老爹爹招呼自己哪敢怠慢,忙凑上去:
“爹,啥事?”
周劳善满脸堆笑:
“周家今晚谁的岗?”
“周蛤蟆,咋啦?爹。”周明莫名其妙,老爹咋关心起这个来了,莫非太阳要从西边升起。
“不不,你的岗,你去、你去。”周劳善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周明忙道:
“爹,你儿子手下百十号人哩,哪能轮上咱去站岗啊,不去、不去。”
周劳善的表情刷一下变得面目狰狞了,那只爆满青筋布满老茧的大手在周明眼前晃来晃去:
“小子,甭他妈跟老子玩心眼,老子让你去,你就得去。”
周明十分委屈,哪有连长站岗的,连长是管查岗的,光是民兵们轮岗也到年底了,忙解释:
“爹呀,你听我说,你儿子大小也是个干部,咱去站岗不丢份子吗,也给您老丢脸不是。”周明没想到就是这句话戳了周劳善的肺管子,两眼一瞪,怒火中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