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剑茹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7
|本章字节:12678字
周虎子是孤儿,当年鬼子血洗赵庄时是周正雄解救下的一个孤儿,周虎子的名字也是周正雄起的。原来叫铁蛋儿,后来一直跟着周正雄,现在是侦察排长,此次非要跟随周正雄回来看望爹娘,一听二老被抓起来,血气方刚的后生怎能咽下这口气:
“我们在前方流血拼命,让你们过安稳日子,你们倒好,就这样对待我们爹娘吗?还他妈有没有良心啊。”
夏区长也傻了眼,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子,看来这个问题不是自己这个区长能解决得了的,马上派人赶往县里去找王领导:
“这个,这个,这个周副师长,您看、您看这样好不好,你爹娘很安全、安全,咱们一起去县里跟我们领导面谈,这件事情是我们县里的王领导主管,我这个区长也是照章办事啊。”
“对对,王领导的指示。”周劳善想摆脱干系,忙附和,一是确实不好面对周正雄,再就是良心上也有点过不去。
周正雄冷冷一笑:
“走到哪里老子也不怕。”
几个人坐上周正雄的军用吉普车往县城驶去。
王领导自知理亏,哪里还敢面对一个副师长,忙把县委书记请到台前,如此这般汇报一番。把书记气歪了鼻子,指着王领导的脑壳训斥:
“整人你他娘的都整疯了,他儿子在抗美援朝前线打仗,副师长啊!你竟敢把他爹娘关到黑屋子里吃牢饭,我看你是做到头了。”他知道光生气解决不了问题,撵走了好大喜功的王领导,赶紧给地委书记方强打电话汇报。
方强何许人也?就是三十年代和周正雄在家门口伏击周正鹰的手枪队员之一。听完汇报这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忙备车赶往县城,先一步来到县委办公室,命人赶紧去接周剑锋夫妇。
当周正雄一行人赶到县委时,方强和县委书记已等候在门口。周正雄没想到在这里见到老战友方强,两人一见面紧紧拥抱在一起,眼睛里饱含泪珠。方强忙道歉:
“老战友,我对不起你呀,没照顾好伯父伯母,我已派车去接二老,你打我一顿让我心里好受些。”
方强内疚的心情无以言表,周正雄离开家乡时,曾嘱托方强帮助照顾好二老,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等事情,怎能不愧疚。
周正雄明白是大哥连累了父母,也不好多说什么:
“方强,没什么,你当了这么大干部,怎能事事躬亲,只要我爹娘好好的就行了。”虽然没有怪罪之意,但还是带有不满情绪。
夏区长、县委书记、周劳善等人都出乎意料,周正雄和方书记还是老战友,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或转向一边。
“都怪我,不过放心,今后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伯父伯母来啦。”
方强等人出门迎接周剑锋方文玉夫妇。周正雄见到爹娘的喜悦心情自不必说,却略带一点悲剧的色彩,双方没有发自内心的那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完全被一种政治气氛笼罩,爹娘目光中带着几分忧虑悲戚,而周正雄的神色里充斥着无奈和愧疚。
多年后,方强又一次食言了,尽管他竭尽全力,但自身难保的他只有愧疚和无奈。这是后话。
台湾编练基地中将副司令周正鹰和少将师长李群祥站在高高的岩石上,向大海深处遥望,波涛汹涌,碧浪翻滚,他们的眼里看到的不是海鸥,不是帆船,更不是游弋的军舰,而是远海深处移动的奇形怪状的片片云彩,云彩那边是故乡,是亲人,是故交。一个不可逾越的海峡,父母在那边,自己在这边,天各一方相见何时?这是一种多么痛苦的思念和牵挂,不能说出来,只能深深埋在心底,永不能见天日,情何以堪啊。
从“八二三”的炮声震惊孤岛后,寡居台湾的周正鹰和李群祥,那颗冰冷的心里又增加了几分沉重。远处的炮声又传进周正鹰耳畔,他目光晦暗,心情糟糕到极点:
“炮火之猛烈前所未有,金门岛上几位将军和无数士兵命丧黄泉,是国防部没有想到吗?一群废物,白痴。”
李群祥冷笑一声:
“何以迷信这帮人的智商,光复以后,他们做的哪个决定是正确的?咱们溃败到这里可以说完全是他们的功劳,千古之罪人。”
“这道海峡是天然屏障,若没有强大的舰队和空中支援,想打过来几乎没有可能。古宁头一战吃尽苦头,何况现在今非昔比,美军第七舰队和我们的军舰已严密封锁海峡。”周正鹰在宽慰自己沉重的心情。
李群祥则看不到半点优势,感到一切都在黑暗中。
“打不过来,就能打得过去吗?什么反攻大陆,光复失地,你信吗?反正我不信!八百万军队都没能守住几十年的基业,被所谓的一群土包子赶到这弹丸小岛上来,若还有自信心的话,何至于此!反攻大陆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周正鹰也认为对方说得有道理:
“老头子把宝压在美国人身上,可怜!把美国人当傻子啦,就是再他妈傻,人家也不会为了别人家的事,而烧了自己的窝子,断了自己的财路。换做你,你会吗?别看美国佬的舰队狐假虎威地经常出没台湾海峡,那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要是他们有心倾囊援助,咱们能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吗。”
李群祥表情古怪复杂:
“可怜之人就他妈有可恨之处,说啥都晚了,要是当年我硬坚持的话,你我现在恐怕和爹娘在一起吃团圆饭呢。现在可好,连这把老骨头扔在啥地方都不知道,何以对得起祖宗先人?魂归何处啊!”
周正鹰无言以对,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再者,他感到自己并没做错什么,执行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何况自己是一个将军。只不过现在他不像过去那样看待这场战争了,他经常反思,想起那为大宋尽忠的岳鹏举,自言自语道: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恐怕难有收拾‘旧山河’的机会了!”李群祥打断周正鹰的思绪。
周正鹰感到李群祥的情绪太过低落了,处在目前这种状态下不是好事:
“群祥,不必过分忧虑,顺其自然吧,人的命运有时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尤其是你我这样的人,久经沙场,饱经风霜,该看开的要看开些,该放下的就得放下。”
李群祥颇感无奈,心想,不如此还能怎样,离开家乡这么多年了,说不思念不牵挂那是扯淡,他相信,从大陆过来的数十万将士都和自己一样的心情,都有七情六欲,都是爹娘养的,除非你他妈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大哥,我就是憋闷的慌,说出来痛快些,走,喝酒去。”
两人往回走去,边走边聊。
“群祥,你那个大学老师谈的咋样啦?差不多就行了,你岁数也不小了,若能成个家,也了却我一份心事。”
“大哥,你也别光为我着想,自己也考虑考虑嘛,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别老再惦记着那个什么江子君,干耗着受罪,当下这可是个没年月的买卖。”
听到江子君三字,周正鹰像被针扎一般,两个人的约定只能深深埋在心底,能不能实现要看上帝了,机会小的实在是渺茫。在离开大陆的前夜,他将一封书信交给上海的一位朋友,希望他转交到江子君手上。一晃多年过去,其结果怎样他当然不清楚。江子君是他的初恋,虽然那短暂的时光在人生长河中如流星一般令人惋惜,但是他却永远也放不下那段日子里所发生的一切,他是重感情的人,这或许也是他悲哀之处,要用一生为那倾城的回眸而买单了。让他想不到的是,就是他这封情书,让江子君一辈子没得安宁。
也许是心有灵犀,也许是第六感应,更也许是两个人处在冥冥之中。此时此刻江子君在大海那边,坐在田野中仰望天空飞翔的大雁,列队整齐人字形飞翔的群雁,在头雁的带领之下,翱翔天空。她希望其中的一只大雁能给自己捎封书信,把自己的心情带过去,再将对方的心情带回来。她失望了,对她来说,鸿雁传书只是一种奢望而已。
周正鹰不会想到,就是自己这封信,给江子君带来了几乎是终生的噩梦。
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别人看来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因此,江子君的政治生命也就此结束。不久之后,从军分区调到县里工作,党籍和职务都没了,一个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战士,一下变成一般人员,好在老领导念其一起抗战的旧情,保留她的工作,在县委收发室工作。
开始江子君无法面对这个现实,自己和周正鹰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共十几天时间,而且也不是天天见面。殊不知,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就是这十几天,能干的事情多了去啦,打你个国民党特务一点都不为过。当年,很多人都对历史问题感兴趣,尤其是阶级斗争为纲时期,联想都很丰富,能把你祖宗八代的历史翻出来串在一起,往往都会让当事人大吃一惊。
“历史问题”的严重性可想而知。莫说小小一个县级干部,就是开国将帅都难以幸免。江子君就倒霉在这个“历史问题”上,虽然才过去几年,但正赶上政治运动,倒霉也就不足为怪了。
还得从周正鹰那封书信说起。周正鹰本意是想给江子君留下一点念想,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江子君看过信后随手放进抽屉里,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当突然有一天公安局的人光顾了她的宿舍,领头的竟是曾经和自己一起战斗的副局长。对方没有了往日里那般热情和客气。
江子君被带到一边,任其翻箱倒柜,很快从抽屉里翻出那封书信。副局长如获至宝,得意地在江子君面前一晃,撂下一句狠话:最近不得外出。第二天领导找她谈话,当然,谈话内容很简单,就目前情况,只能老老实实在单位呆着。江子君不能不为自己辩解:
“书记同志,我想知道我犯了什么法?为什么给我这样的待遇?”当然态度不会太好。
书记倒还客气,毕竟是在一起打过鬼子的老战友,安慰道:
“子君同志,我想你应该清楚,问题还是老问题,只不过又有了新发现。”
“那封信?”江子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地看着对方。
很奇怪吗?书记镇定地望着对方,一封来之于国民党将军的信件,先不说其内容如何,但就其来源,就已经很严重了,何况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你就是有十张嘴也难以说得清楚,这叫什么?百口莫辩。
“子君同志,你只有一条路,向组织上交代清楚,你到底给周正鹰写过多少信,传递过什么情报,这是关键,否则,后果难以想象啊。”
“难道连你也不相信我?我们可是一起出生入死啊。”
“人是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改变的,我相信你的过去,但不证明我能相信你的现在,更不能说明将来!”书记的话听起来很恐怖。
将来,这可是更要命的问题,难道说我江子君才三十多岁,将来就完啦。
“我和周正鹰什么也没做!”
这句话江子君不知同多少人,说了几百次,可是谁都不肯相信。话又说回来,即使有什么事情的话,也是俩人之间的事情,和国家民族有什么关系?况且当时的背景是国共合作时期,恐怕和对方交往的不光是我江子君吧,哥哥还是抗日英雄呢。但是,这些话和谁说都没用,特殊历史时期特殊环境之下,一切都是特殊的,只能这样解释。
“书记同志,我和周正鹰的事情就这么简单,信不信由你吧。”
书记回答的简单明了:
“那你回去等待处理吧。”望着对方的背影,那个非常熟悉的背影,曾经一起战斗过的背影,又跟上一句:“子君,不要有太大压力,日子还得过不是。”是提醒还是宽慰只有他自己知道。
从那之后,江子君的人生步入低谷,当然,还不是最低谷,最不幸的时候是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江子君一度被认定为“特嫌”分子,他哥哥江城的问题也曾经被重提到现实中,抗日英雄的身份已不再现,尽管他死在抗日战场上,并且还很英勇悲壮。但是,国民党军官的身份和阴影,共产党的政策是不能允许的,试想,这样一个家庭,如此的历史背景,江子君的处境是何等艰难,可想而知了。
尽管如此,江子君从没后悔和周正鹰的短暂交往,也不曾为自己那十多年革命战斗历程抱怨过什么,走过必留痕迹,自己努力了,这就够啦。从此,人们不会忘记她,运动不会忘记她,阶级斗争不会忘记她,只有痛苦在伴随着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在等待什么,用一生等待一个机会。因此她不去渴望什么,因为她失去的太多了,得到的太少了,只能把回忆当成一种幸福,这就是现实中的江子君。她真的能等来什么吗?周正鹰能实现自己的诺言吗?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但是两人却都在等待,也许是一生的等待,会不会有结果?只有上帝知道。
多年之后,高雄市一家小酒馆里,靠近窗子一侧的小桌子旁坐着两个中年军人。一个中将军衔,一个佩戴少将将星。两人年纪相仿,从两人阴沉的表情上看得出,心境都不是很好。
周正鹰被保密局人员暗中调查,对方揪住老掉牙的那点玩意不放,这使他非常反感。这个地方是他和李群祥经常光顾的场所,说到有什么特别的喜欢,那是从这里可以听到乡音。
开酒馆的一家人是唐山人,原本在厦门教书,老板黄泰在民国38年初,带领女儿来高雄探望一位好友,偶感风寒便滞留在台湾,本打算身体康复后返回厦门,没想到台海风云骤起,国民党封锁了台湾海峡,只能在好友关照下,临时做起酒馆生意养家糊口,倒也衣食无忧。只是没想到这一干就是几十年,妻儿只能隔海相望,牵挂无度了。
黄泰的女儿本来是厦门一所医校的学生,来到台湾之后中断学业,在父亲朋友的介绍下,到一所医院工作,现在是一名出色的内科大夫。
大家都是河北人,浓重的乡音一下拉近了大家的距离,周正鹰和李群祥每每来到这里,自然也就不再客气,久而久之,几天不来还觉得心里像个事一样。其实大家的心情是一样的,都在牵挂着海峡那边,所以言谈话语中难免不流露出思乡之情。大家从不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些,这都是夜深人静时或者基本上没有顾客时能说的话。不管时间长短,哪怕一两句话也成,只要大家心有灵犀就是了。
“周将军,今天来得早啊。”黄泰走到两人桌前,看得出,今天这两人有心事。
“黄先生,今天客人不多呀?”周正鹰知道黄泰的第一身份是教授,做生意是无奈之举。
“如果二位将军不嫌弃,可否到后堂一坐,我陪两位喝几盅。”
面对黄先生的盛情,两位自然没有推辞的理由,跟随黄先生来到后堂。黄先生让厨房端上几样下酒菜,打开一瓶白酒,三人坐下来自斟自饮,没有半点客套,这就是老乡的聚会,三人重温在冀中、在唐山的那份乡情浓韵,尽情抒怀,好不快活。能在台湾做到这个份上的人,少得可怜。
三人说道兴致处,不仅眉飞色舞,说到伤心时,也难免哀伤悲凉。
“周将军今日为何不爽?说来听听如何?”黄泰为好友排解忧愁。
周正鹰有难言之隐。
李群祥则道破天机:
“还不是保密局那帮狗腿子,盯住大哥不放,都他妈混到这份上了,还神经兮兮的,一群神经病,难道我们对党国还不够忠诚吗?”
周正鹰颇感无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黄泰明白了,便帮助分析道:
“其实周将军不必烦恼自扰,这件事不是已经众人皆知了吗,那你还忧虑什么?让他们去查好了,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为国民党已经是肝脑涂地、鞠躬尽瘁了,他们还能把你怎样?周老弟,恕我直言,等你退役之后,咱俩重新开一家酒楼,当然规模要大一些,悠闲自在地安度晚年,你看如何?”
对于黄泰的邀请,周正鹰虽不感兴趣但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得敷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