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剑茹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7
|本章字节:13118字
江子君的话语中流露出几分无奈和悲凉。
周正鹰又看到了一丝希望,他没有对方想得复杂,经过这场战争他明白了许多东西,这个世界给每个人的机会少得可怜,若把握不住便会稍纵即逝后悔终生。八年来和自己一起浴血奋战的兄弟们,成千上百地在自己身边倒下去。他不能再放过任何机会。
“子君妹妹,抛开其他,我想听你一句话,你希望不希望我照顾你一辈子?”想来这话说得还是比较含蓄的,比那些什么喜欢不喜欢、爱不爱的话更好被对方拒绝罢了,即使如此也不会太过尴尬。
江子君陷入沉默。如果单纯来回答这个问题很简单,但却不能这么快地回答对方,那样显得倒不够慎重。她在等待时间,延长时间,给对方一个自己慎重考虑的印象。
确实如此,周正鹰也是这种感觉,见对方没有马上回答,自己的希望在不断上升,对方越是考虑的细心,说明对方越是在乎自己。难道周正鹰就没有顾虑吗?不可能,作为一名国民党陆军上校,孙中山的忠实信徒,领袖的追随者,他不知道和一个八路军干部交往的后果?知道,都知道。只是他此刻只想单纯地谈个人感情,什么信仰,党争另当别论。自己也非圣人,也有七情六欲,为什么不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为什么不能和自己钟情的人在一起。
沉默良久之后,江子君眼睛里放射出让对方难以捉摸的目光:
“周大哥,说真心话,我希望和你在一起,不仅仅因为你是我哥哥的好朋友,是你的真诚和勇敢感染了我,关于你的故事,我从正雄大哥那里知道一些,你能活着回来,咱们见面,这就是缘分,我很珍惜。”
周正鹰听罢心头一震,原来她对自己早就注意了,真是缘分呀,我又岂能错过。
“子君妹妹,有你这句话足够了!”周正鹰一激动,竟上前抓住江子君的双手。江子君虽有所顾虑,但此时此刻,感情代替了一切,进而是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突然吗?在他们看来并不突然,因为孩提时代两人就已经有过这种经历了。
拥抱是短暂的,毕竟这是在墓地。
“子君妹妹,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三人挖野菜那件事吗?”周正鹰有感而发。
江子君满脸通红,不自然地回答:
“怎不记得呢,炸雷闪电追着屁股跑,我哥哥的脚扭伤了,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你背着我摔了几个跟头,跑回家时,浑身泥水那个狼狈相就甭提了。”
“是啊,小时候多好啊,大家无忧无虑地在一起玩耍。”周正鹰很怀念大家在一起的儿时光阴,现在江城走了,不免有几分悲凉。
江子君想得却不是这些:
“周大哥,不瞒你说,我对咱俩的交往是没有信心的,太复杂了,你说环境能允许我们在一起吗?!”
周正鹰很干脆坚定:
“子君妹妹不必有过多顾虑,只要你我心中有对方,这就行了。我明白你的心思,抗战已结束,和平来的如此朦胧和渺茫,你我属于两个阵营,不能不承认这是我们之间的障碍。但是,如果我们不当兵的话还有这些烦恼吗?就因为这些你我就不能有正常人的生活吗?为了民族解放我们九死一生,流血流汗,难道还要流泪吗?”
江子君望着对方,这些就是自己所担心的。
“我自信,从没做过对不起祖宗的事情,昧良心的事情,危害国家和人民的事情,我秉承父辈清清白白做人,坦坦荡荡做事,八年来我做到了。现在我就想有自己真诚的爱和情,难道这有错嘛?”
“你没错,你的追求更没错,我也没错,如果咱俩在一起,可能就错了。”江子君深感对方陷入一个难以化解的纠结中,其实自己也有很大的苦衷。
周正鹰不能同意对方的观点。
“你是说我们身份吗?子君妹妹我可以告诉你,之所以当年我投笔从戎那是为了国家民族的利益,面对山河破碎我何以能安然?现在不同了,国土已光复,我以我血完成了时代赋予我的使命。如果是因为你我的身份不同,我们宁可脱下这身军装,过普通百姓的生活,我们原本就是满脑袋高粱花子的庄稼人嘛。”
“周大哥,万万不可,不能因为我而毁了你的前程,历经千辛万苦我们才走到今天这种程度,为了国家和民族,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再者,让我们彼此抛弃为之奋斗多年的信仰,这也是不现实的。看来我无法说服你了。”
江子君为对方的执着而感到无奈。但却能体会到对方那颗赤诚之心,爱一个人不容易,但寻一个爱你的人更不容易,自己怎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周大哥,我们的相知可能是缘分,但也可能是错误,既然缘分来临,那就让我们错下去吧,人生本就五彩缤纷,早晚都要殊途同归。”江子君这个决定或许有些太过草率,以至于使她为之付出了毕生的代价。
周正鹰见对方终于点头,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地。两人聊得兴起,不知何时竟席地而坐,任坐骑一边啃草去了。战争创伤尚未抚平,话题总离不开硝烟味道。
“你说我这是自私吗?刚刚离开战火硝烟就想自己的事情,难免不被人有所想法。”
江子君摇摇头:
“不能这么说吧,你是家里的长子,离家多年,这种想法实属常理,换作我也会这样。”
“我的很多兄弟们已经没有这个机会,刘湖、铁蛋、赵虎、张良等等我很痛心,抽时间我要去看望他们的爹娘,我要让弟兄们瞑目。”
周正鹰这个话题转换的有点过快,但江子君还是跟上了对方思路。心想,周正鹰确实是有情有义的汉子,就凭这点,自己没看错人,不管什么党什么派,首先他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有追求有正义感的人。
“周大哥,你做得对,我支持你,为抗日而牺牲的战士们都是好样的,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说话,我将义无反顾。”
江子君的表态又给周正鹰传递了一个信息,正是这一个个信息,使得两人越走越近,把两人带进了一个无法自拔的境地。
“子君妹妹,等着我,我会回来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总有解甲归田那一天。”
江子君笑道:
“等到啥时候呀?两鬓斑白还是天荒地老?”
“看你说的多不吉利,多则三年少则两载,我爹娘也老了,对,还有你爹娘,咱们一定要照顾好他们。”周正鹰根本没有想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沿着自己的思路往前跑下去。
江子君被对方感动了,如果真像周正鹰说的那样,自己将来会幸福的。事情的发展能像他所预料的那样吗?她又给了对方一个如果:
“周大哥,如果将来有一天国共再翻脸开战,你会怎样面对我江子君?把我这个共产党抓起来枪毙还是坐牢?我说的是如果。”
周正鹰没料到对方提的问题竟如此尖锐。
“这是什么话,那我们只好回家种地了,守着爹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到时咱俩种上几亩地,也够一家人的生活需用了。谁愿意打就让他们打去吧,自己人打自己人有什么意思,老子的命是从抗日战场上的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不想再把他完蛋在窝里斗上,实在是没什么意义!”周正鹰的心情一下子糟糕到了极点。一句脏话把江子君逗乐了:
“听说里体罚很重是吧?”
周正鹰一愣:
“不尽然,都是自己的兄弟,枪一响拼命往前冲,当然骂几句是常有的事,让你见笑了。”
“周大哥,恕小妹直言,咱俩的事情可能会很麻烦,最好先不要扩大范围,双方的亲人们知道就行了,以后看事态发展吧,我会把你放在这里的。”江子君拍拍胸口。
周正鹰点点头表示同意:
“你说得对,我走后会有书信带回家中,有时间你到我家中来取便是。我娘可是性情中人,她知道该怎么做。”周正鹰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些寄托自己无限眷恋和思念的情书,后来成为江子君人生道路上最大祸根,差一点要了她的性命。这是后话。
“周大哥,我可没办法给你写信啊。”江子君觉得有点不公平。
“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周正鹰一番真诚和爱慕,打动了江子君的芳心,使她那份沉睡已久的少女情怀终于向对方敞开了。
两人尽情地畅谈,竟然忘了时间和地点。待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时才一起往家中走去。
“娘,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他俩怎能走在一起。”周正雄知道麻烦来了,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方文玉见小儿子抢白自己,气不打一处来:
“他俩怎不能在一起?你大哥和江城是从小光屁股长大的,又是一个部队上的,江家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知根知底,这连庄地土的,照顾起来近便,有啥不可?”
周正雄知道娘的牛脾气又上来了,有心不管这档子事,可这又非同小可,关系到大哥和江子君的前途未来,怎能袖手旁观,不知娘是装糊涂还是故意为之。
“我的亲娘呀,你咋这么固执,一个是国民党团长,一个是八路军干部,这能捏合到一块吗?”
“捏不捏得到一起与你有啥关系?那是人家两人的事情,你操哪门子心,看你猴急的,是不是也想寻门亲事呀?那你就赶紧张罗去吧,坐在家里,天上掉不下仙女来。”
方文玉一顿抢白,把个伶牙俐齿的小儿子噎了个翻白眼。
周剑锋心想,你个找抽的东西,自己屁股还擦不干净哩,还有闲心管别人:
“我说老二,你不祝福你哥哥,反而多嘴多舌,是不是肉皮子痒痒呀?”
“爹看你说的,我不是不高兴,只是这事干系重大,我必须和爹娘说清楚,别到时说我没有提醒你们。”
“有啥了不起的,说来我听听。”周剑锋倒想听听老二是什么意思。
周正雄压住心里的火气,这个江子君肯定是疯啦,胆子也忒大了,简直是胆大包天,你一个八路军连级干部,在军分区重要部门工作,怎么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选择一个国民党团长做男人,这也太离谱了吧?简直闻所未闻,今天算是见识了。自己若不阻止这等荒唐事的发生,还不知道将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大哥也真是的,咋就看上了江子君呢?有本事你在外面找一个不就得啦!这下可好,将来国共一翻脸,自己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不管咋说这事就是不靠谱,今天如果不在爹娘面前说出个所以然来,以后的麻烦事就大了。想到此,硬着头皮说道:
“抗战虽已胜利,可今后国共怎么走还是个谜,皖南事变你们都知道吧?老蒋把我新四军一万多人包围在皖南,突围出来的没几个人,军长被俘,副军长战死,真个就是一大惨案、冤案。这就是蒋校长的丑恶嘴脸,我哥哥是他的得意门生。”周正雄说得急,爹娘听得缓。就在他喘口气的档口,老娘问道:
“这和我娶儿媳妇有啥关系?瞎联系。”
“我还没说完呢,江子君是谁?八路军军分区干部,革命老兵,这样的两个人能走到一起吗?一个是坚定的共产党员,一个国民党死硬分子。”
方文玉一摆手:
“行啦,别把你那什么党派又搬回家来作挡箭牌,在这个家里只有和睦的亲情,没有这党那派。”
周剑锋似乎听出点门道,忙示意妻子别打岔,让老二说下去。
周正雄有点心急火燎,自己说得够明白了,可二老就是听不明白,真是要命了。
“这个、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还有没有句正话?”老爹爹有些不耐烦。
“爹娘,你们咋就不明白呢,国民党是啥东西,共产党是啥玩意,你们难道真不明白?这两种人能捏合到一块吗!合起来时还能凑合,真打起来时是你死我活,你们不想把咱家变成那个战场吧?”
原来如此,周剑锋彻底明白了小儿子的顾虑所在。说的不无道理啊,是得好好考虑考虑。忙对妻子说道:
“我看老二说得有些道理,咱还得斟酌斟酌。”
“有狗屁道理!简直是危言耸听,一派胡言,听他的话地里三年不长庄稼。”
周正鹰一步迈进来,把弟弟一番话听得是清清楚楚。一顿抢白把周正雄堵了回去。
这可是大家都没想到的事,原本是不想当着周正鹰的面议论,可还是没能做到。几天来周正鹰和江子君经常会面,虽然谨慎小心,但也是有机会就聊一会,总感到时间不够用的。可没想到这一进门就被泼了一头冷水,扫兴的很,他怎能不生气,哪里还有好话听。
方文玉一看糟了,今天这事难善了,哥俩本来就不滑块(不对头),平日里不是磕就是碰,老二在爹娘面前给老大上眼药,老大怎肯善罢甘休,果然不出所料,两人像斗鸡一样,都装满了火药。
“国民党怎么啦?别老把那点屁事挂嘴头上,哪个规定国民党就不能找共产党老婆?我看你是吃醋了吧,嫉妒了吧,脑袋让驴踢了吧?”
这一顿火炮把周正雄轰炸得怒火冲冠,哪里还顾得上爹娘在场不在场,脸红脖子粗地应战:
“真是笑掉大牙啦,我找媳妇也不找你们啊,你当你们里面还有啥好东西吗。”
“你们也没啥好东西。”
“没好东西你干嘛找江子君呀?你脑袋是不是进水啦。”
砰砰、啪啪,话不投机拳脚相加,全然没把爹娘放在眼里。这还了得,太没规矩了,周剑锋一掌把大儿子推倒在地上,方子玉虽也生气,但毕竟宠着小儿子,将小儿子的拳头一拨,对方坐在炕沿上。
“混帐,谁教给你们的如此没规矩?”心想,看来这门亲事还真成问题,哥儿俩都闹成这样子,再加上一个江子君,那这个家还不倒海翻江,真就要麻烦大了。
方文玉给老二使个眼色,两人走出房间,把空间留给了爷儿俩。
周正雄从得知哥哥和江子君的事情后,就没平静过。出大门急匆匆来到邻庄江子君家门口。举手就要敲门,可手掌却没落下去,怎么和对方说呢?凭一时之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两个人既然交往了这段时间,肯定早就沟通很多了。自己就算能说会道也未必奈何得了,底气显然没有刚才足了。一屁股坐在门墩上思想对策。
不管从哪方面讲,这件事都说不过去,国共两党能出自一家人,这无可置疑,因为一个人的出身无法选择,人生道路可以选择。就像自己和大哥,江城和江子君。但若将两个信仰不同的人捏合成一家人就有本质上的不同了,起码这两个人的阶级立场不坚定,信仰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这样的人能成为国家栋梁吗?周正雄上纲上线,把两人的婚姻大事提到了阶级立场的高度。
周正雄正坐在江子君家门口犹豫不决,苦于无计之时,这边周剑锋正和大儿子挺枪过招。
“你说你都这么大人了,咋考虑问题还是这么幼稚,把问题看得如此简单是要出麻烦的,懂不懂?”周剑锋质问儿子。
周正鹰没想到这么点事给家里带来这么多的麻烦。
“爹,您老就甭操心了,很平常的事干嘛搞得这么复杂。”
“混帐话,我不操心谁操心?我是你老子!”周剑锋一听火气就往上窜。
“爹,我这不是想给您老添个孙子嘛,您和娘不是老念叨我,我这也是为周家好啊。”周正鹰的理由既充分又全面。
周剑锋压压火气,觉得儿子说的不无道理,语气自然也就缓和了许多。
“你的心思是好的,可也别有病乱投医,要对症下药才行。过去讲究个门当户对,现在也要掂量掂量双方的情况不是。”
周正鹰一听乐了,老爹爹形容的还真够贴切:
“爹爹看您说的,您儿子我没病,更不是什么乱投医,只是和江子君的缘分到了,就这么简单。”
周剑锋一听,这小子还是一门心思不转弯,钻牛角尖,火气又上来了:
“你想没想过这事儿的严重性,万一有一天两边再掐起来,你他妈站在哪一边?是打老婆还是脱军装?老子可告诉你,咱家不兴这一套,你要认了头,就他妈给老子回家过消停日子。”
周正鹰感到这问题有点难为自己了,老爹爹这是成心和自己过不去:
“爹,依您之见我是不能在家里娶媳妇啦?那好,我就带江子君离开家成不?俺们去城里边过日子,这谁也惹不着吧,嘿,我就不信了,活人能让尿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