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玉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8
|本章字节:4324字
盛夏的守缺园变成了一个花团锦簇的世界,艾琳走上园中卵石铺成的小径时,听到柳荫深处传出流水和莺啼声。艾琳转个弯踏上一座曲折的木桥,看到桥下清澈的水中游动着一群五颜六色的鱼。艾琳并不急于赶到园子后面的那座木楼去,她甚至还驻足在桥边观赏起荷花。艾琳需要想一想何奎招自己来有什么事情,以便提早做好准备。自从上次军火被共产党劫走后,何奎就很少再和艾琳联系,她直接的上级仍然还是吴鹏。吴鹏曾经有些幸灾乐祸地告诉艾琳,何奎被上面狠狠批了一顿。吴鹏提醒她说:“因为这件事,何奎对你我意见很大,咱们得小心一点,以免被老狐狸抓到什么把柄。”
艾琳走进何奎的办公室,何奎没有看她,他专心致志地修理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他手里不时抄起镊子和改锥,鼻梁上甚至还戴了一只专业人士才用的放大镜。他从放大镜上面看了一眼敬礼的艾琳,摆摆手示意她坐到墙边的沙发上,然后就很随意地和艾琳拉起家常。他问艾琳在万乐门的生活怎么样,甚至还问起艾琳黑水河边租住的房子住得合不合适。说这些话时,何奎的手上一直在不停忙着,就好像他不是军统南城情报站的站长,而是一名专业的眼镜修理人员,正边干活边和熟人说着闲话。十几分钟后,何奎的修理工作终于结束,他把那副眼镜架到鼻梁上,转着脑袋在办公室里四下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艾琳的脸上。
“听说你和新来驻防南城的赵铁军师长是老熟人?”何奎似乎不经意地问。
“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老熟人,不过倒是早就认识,赵师长还是八十八师侦察排长时,有一次执行任务负了伤,我曾经给他包扎过伤口。”艾琳回答说。
何奎点点头,把眼镜摘下来,又用改锥紧了紧某只螺钉说:“这样就好办多了,有传言说赵师长有些厌战情绪,你从现在开始要多留心他的动向,有什么异常及时向我汇报。”何奎重新把眼镜戴上,转转脑袋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一只手伸向鲇鱼须似的胡子不停地捻起来。
艾琳临走时何奎又叫住她叮嘱:“此事要严格保密,不要透露给任何人,包括吴站长。”
艾琳行了个军礼,说:“是!”
午后,杜二宝把黄包车停在黑水河边艾琳的住处门外。他把车拉进一棵柳树的阴凉里,扯下缠在脖子上的手巾擦汗,眼睛似乎不经意地向二楼艾琳的卧室窗口看过去。窗户上空空如也,并没有出现他期待的杜鹃花。二宝知道艾琳现在没有情报要传递给他,但他仍然不想走。他早就已经发现自己每天从车场取出车后,总是本能地迈开腿要跑到这里来。他渴望见到艾琳,虽然他知道自己一句话也不能和她说,只能单纯做她的车夫,但那种发自内心的渴望却依然无比强烈地一次次涌上来,催促着他向这里跑。
二宝擦完汗,把手巾重新缠到脖子上,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他知道,按艾琳的习惯这时候一般都会出门去万福茶楼喝茶,但今天二宝等了好一会儿仍然不见她出来。二宝害怕引起别人的怀疑,只得拉起车又上了路。
二宝和他的车消失在大街上后,躲在二楼卧室窗帘后的艾琳像一摊泥似的倒在了床上,她其实和二宝一样每天都会习惯性地寻找对方的身影,不论是在住处还是在万乐门,每次出门时她都会四处打量一番,直到确认二宝不在附近时,才会无奈地坐进别人的黄包车里。虽然艾琳知道即使坐进二宝的车里,她能够做的也只是在二宝身后默默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看他生着瘦削肩膀的背影,但就是无法遏制住内心深处的渴望。艾琳的心态是从戈登堡赵铁军的别墅里回来后开始发生变化的,她发现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赵铁军胳膊上那只形如眼睛的怪异伤痕常常出现在脑海里。吃饭时,那只怪眼会出现在饭碗里餐桌上;走路时,那只怪眼会出现在街道上;在舞池里跳舞时,那只怪眼会出现在旋转的霓虹灯上;躺在床上时,那只怪眼就直直地从头顶的天棚上向她看过来。在她想起二宝时,这只眼睛就会变成一只丑陋的嘴巴,向她发出可怕的警告,提醒她自己是个卖身为生的贱女人,根本配不上二宝。艾琳开始有意和二宝疏远起来,只要不是有情报需要传递,她就尽量避免和他接触。
艾琳愣愣地发了会儿呆,从床上坐起来,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剪刀和一沓红色的纸,飞快地剪起来。屋子里顷刻充满了剪刀咬过纸张和刀刃互相咬合的声音。细碎的纸屑纷纷扬扬从她的手里散落下来。这个下午,艾琳一直在近乎疯狂地剪纸,她剪的一律都是杜鹃花。一朵朵造型各异花式不同的杜鹃花在她的手上竞相开放,把她的房间装扮成一座奇异的杜鹃的花园。直到剪光了所有的纸张后,艾琳才终于停了下来。
傍晚时分,张嫂推开门喊艾琳吃饭时,向屋子里看了一眼就惊异地张大了嘴巴,她看见卧室的地板像雪一样落了厚厚一层碎纸屑,而艾琳正躺在无数朵杜鹃花里,眼睛望着棚顶发呆。
张嫂踏着纸屑走过来,俯下身子轻声问:“小姐,你没事吧?”
艾琳依然躺在床上,慢声慢气地答:“张嫂,我没事,只是剪得有些累了。”
张嫂说:“饭已经做好了。”
艾琳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随后就到。”
张嫂转身要走的时候,看见有两道泪痕挂在艾琳鼻子的两侧,像两条奇异的饰物般闪着晶莹的银色光亮,她想说什么,但只是张了张嘴,到底也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