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南城情报站的特务瘦猴在何奎办公室门外喊了一声报告，他心里七上八下，尽管已经在这位上司手下干了五年之久，但很多时候他仍然摸不透这位生着两撇怪异小胡子的长官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偏偏这位上司又总是喜欢和他捉迷藏，搞得他晕头转向昏头涨脑。在瘦猴看来，他们两个人的思维方式就像是两条狗，一条跑在乡间的土路上，另一条跑在城里的沥青路面上，尽管都在拼命地用力在跑，但却总也不会有相遇的时刻。对此，何奎给出的解释是他的脑子缺了根弦。

瘦猴走进屋子后突然吓了一跳，他发现坐在办公桌后的何奎正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他心里顿时一阵发毛，赶忙低下头去看脚下暗红色的木地板。何奎盯着瘦猴看了好一会儿，才招手喊他过去。瘦猴胆战心惊走上前，何奎把一张照片从桌面上推给他，“这个人姓严，从今天起你要盯紧他，有什么情况立刻向我汇报。”

瘦猴抬起眼睛，看见照片上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清癯的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他伸着脖子把照片拿过来装进口袋里问：“站长，这是个什么人？”

何奎突然发了脾气，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训斥：“蠢货，我要是知道他是什么人，还用得着让你去跟踪调查吗？”

三天后，瘦猴再次走进何奎办公室时，脸上已经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他把腰弯成一只虾米，凑近何奎说：“报告站长，属下知道那个姓严的是什么人了。”

何奎漫不经心地捻着胡子问：“他是什么人？”

“他是共产党，是来策反赵铁军的。”瘦猴得意扬扬地说。

“你的理由呢？”何奎不屑地翻翻眼皮问。

“这几天属下已经调查清楚了，他不是本地人，住在城东的悦来客栈里，表面看上去像个生意人，但却从来没做过半点生意，反而和驻防南城的赵铁军接触频繁，连续两晚上他们都在南城剧院见了面，今晚恐怕他们还会去。属下记得前一阵子上面刚发下一道密令，要严防共党分子搞策反，属下就分析，这个姓严的就是个共党分子，策反的目标就是赵师长。”

何奎赞许地点点头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依你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瘦猴得到鼓励，有些得意忘形起来，摇头晃脑地说：“依我看最好的办法是把姓严的抓起来，斩断共党和赵铁军接触的渠道，说不定严刑拷打之后，咱们还能有些意外的收获呢！”

何奎仍然不住地点头说：“你说得不错，你认为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在哪里动手合适？”

瘦猴越发得意起来，在他印象里还从未受到上司这样的肯定呢，他把虾米似的腰板挺起来咳嗽一声说：“以属下之见，最好在他和赵铁军见面时动手，抓他们一个现行，让姓严的无法抵赖，同时起到敲山震虎的目的，让赵铁军彻底断了念想。”

对面的何奎突然大吼一声“蠢货”，险些把瘦猴吓瘫在地上，他看见刚才还笑眯眯看着自己的上司不知突然犯了什么毛病，脸板成了一块铁，额头上蹿起了暴怒的青筋。何奎站在桌子后面用手指着瘦猴的鼻子训斥：“敲山震虎？我敲碎你这颗混脑袋，你怎么不想一想，赵铁军和共产党目前很可能还只是处于互相试探阶段，如果咱们当着他的面抓了姓严的，势必会让他心生疑虑，甚至可能狗急跳墙，下定决心投奔共产党。”

瘦猴的脑门上冒出了冷汗，不停地点头说：“站长高明，属下确实愚蠢。”

何奎坐回到椅子里手捻着胡子说：“咱们只能悄悄动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悦来客栈抓捕姓严的。”

瘦猴啪地来一个立正说：“属下现在就带人去，今晚就把姓严的抓回来。”

何奎摇摇头，目光从瘦猴的头顶掠过去，望着墙壁上挂着的蒋介石头像说：“不必等到晚上，你现在就带上两名弟兄去抓人。”

瘦猴疑惑不解地说：“现在？那个姓严的正和赵铁军在南城剧院看戏呢！根本没在客栈里。”

何奎捻着胡子说：“我就是让你去南城剧院抓人。”

瘦猴答应一声，满脸狐疑地又问：“站长，您刚才不是教训属下不能当着赵铁军的面动手吗？怎么现在又……”

何奎狡诈地笑笑说：“你要抓的不是姓严的，而是咱们情报站的内奸，我命令你埋伏在剧场外面，只要有军统的人靠近，不管是哪一个，你就把他抓回来见我。我告诉你，这才是真正的敲山震虎呢！”

瘦猴疑惑不解地离开后，何奎又喊来另一个特务，让他去把所有人都召集到情报站来。

艾琳接到通知走进了守缺园的大门，她看到几辆吉普车已经发动起来等在门口旁边的停车场上，穿过那座曲折的木桥后，她又发现那座二层木楼前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她一下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何奎早就开始怀疑情报站内部出了奸细，最初让他产生这个想法的是在眼皮底下被共产党抢走的那批军火，随后又有几次抓捕行动莫名其妙地扑了空，另外，情报站给军方提供的情报也曾经泄露过，以致军队无法完成对共产党的包围。处长陶天先后几次对他进行警告，告诉他下不为例。何奎感觉到问题严重，如果再抓不到内奸，他的前程很可能会不保，所以，必须采取有效措施把奸细揪出来，抓捕共党分子严复生无疑就是个天赐良机。

艾琳没有公开露面，而是按照何奎的要求躲进了一间办公室，她的身份毕竟特殊，不宜公开露面。

何奎的身影出现在二楼的前廊上，他双手拄着楼边的栏杆，目光从东到西把所有人扫视一遍，开口说：“据可靠消息，共党分子严复生已于半月前窜至南城，试图对我南城驻军赵铁军师长进行秘密策反，我们需要立即采取行动。”

何奎说到这里停下来，把口袋里的怀表掏出来，眯起眼睛看了看又接着说：“据我站情报人员侦察得知，严复生和赵铁军现正在南城剧院看戏，两小时后他们将会分手，严复生要返回城东的悦来客栈，到时候我们准时出发动手抓人。”

艾琳离开木楼前的空地时，一轮西沉的落日刚好挂在楼西侧高高翘起的飞檐上，把西南方的天空和一座木楼染成了灿烂的金黄色。艾琳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信步向守缺园外面走，脑袋里却在飞快地思索着。按时间上看，此时南城剧院里的电影大概刚刚上演，赵铁军和严先生也许正在观众席上落座，如果通过以往的途径和二宝联系，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自己赶到剧院去通知严先生。艾琳在门口拦了一辆黄包车，吩咐车夫向黑水河边自己的住处方向走，为了掩人耳目，她打算兜一个圈子后再去南城剧院。

黄包车跑上顺河街后，艾琳嗅到了黑水河潮湿的河水味道，她的脑袋里突然电光石火般冒出一个念头：“这一切会不会是何奎故意设下的圈套呢？目的就是引自己上钩？”仅仅抓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严先生，有必要搞得如此兴师动众吗？两个小时后才行动，却提早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当众宣布行动内容，会不会就是故意利用这个时间差布设一个陷阱呢？艾琳的心头一阵发凉，越想越觉得此事有很多可疑之处，但如果不去通知严先生，他显然就会遭遇不测，怎么办呢？她伤透了脑筋。

黄包车离她的住处越来越近了，艾琳仍然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脑门上急得冒出一层冷汗，心也止不住狂跳起来。她想，如果此时能有人代替自己去给严先生送信就好了，可这个人在哪里呢？艾琳是无意中看见赵铁军那个勤务兵的。她的目光急切地在街道上扫视时，看见他正和另外两个士兵站在黑水河石砌的栏杆边抽烟。艾琳当即告诉车夫把车停下来。

艾琳是板着脸走到那个勤务兵面前的，二话不说抬手就打飞了他嘴上叼着的香烟。勤务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嘴里骂一句刚想发作，认出是常和赵铁军在一起的艾琳，赶忙赔着笑脸问她有什么吩咐。艾琳挑了挑眉毛教训：“你怎么还敢在这里闲逛呢？你们赵师长正找你找得不亦乐乎。”

勤务兵嗫嚅着说：“艾琳小姐，请问赵师长在哪里找我？”

艾琳的口气缓和下来：“他在南城剧院，让你立刻赶过去见他，有件事要交代你办。”

勤务兵答应一声转身刚要走，艾琳又叫住他说：“我还有句话托你带给赵师长，你告诉他，我刚才从东城过，看见悦来客栈起火了，严先生今晚恐怕回不去了。”

勤务兵答应着离开后，艾琳长长出了口气，手扶栏杆向黑水河的水面上看过去，只见即将沉落的夕阳在河面上铺了一层波光粼粼的金黄，碎金般的光影随着河水的流动，不停地涌动荡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