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是在不知不觉间来临的，在每天紧张快乐的忙碌中，时间飞快地溜走了，这段时间里，二妮感觉自己完全变了一个人，很多时候她都会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真的是一个千里迢迢奔赴延安的进步学生，而不是来卧底的军统特工。

二妮把窗花贴在窑洞的窗户上，屋子里立刻就有了一种喜庆的气氛，她回过头来时，看见齐三多身上落满了雪花站在窑洞门口。二妮说：“梁凤月不在，刚来了个外宾，她去给首长当翻译去了。”二妮说完这句话后，看见齐三多的脸突然红了起来。齐三多把头上的军帽摘下来，拍打着身上的雪说：“我不是来找她的，是专门来找你的，新年晚会上我想和你表演一个节目。我吹笛子，你跳舞，你看好不好？”

二妮知道齐三多有些喜欢她，起初她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在她心目中齐三多还只是个大男孩儿，她一向在心里拿他当弟弟看待，是梁凤月的过激反应让二妮明白事情并没有那样简单。说不清为什么，二妮没有立刻向齐三多表明态度，在某一段时间里二妮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感觉，虽然她的心已经随着季本尚死去了，但她还是发现自己在潜意识里，也隐隐渴望着什么。事情发展到现在，二妮知道再不能拖延下去了，必须明确地拒绝他才行。

二妮望着齐三多，笑了笑说：“对不起啊，晚会上我不打算跳舞，准备唱一首歌，已经说好了由你们音乐系的苏老师来做钢琴伴奏。”

二妮见屋地上的炉子暗了下去，就蹲下身子把几块木炭填进黄泥盘成的火炉里，噼啪响过一阵后，炉火渐渐又旺起来，二妮看见齐三多的身上和头上蒸腾起一团热气。

齐三多脸又红了一下，尴尬地搓着双手说：“二妮，我心里一直有句话要问你，你看，咱们两个人的关系能不能比同志关系更进一步呢？”

二妮站起身走近齐三多，正色说：“三多，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咱们两个根本不可能，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拿你当弟弟看，如果你不反对，今后咱们就以姐弟相称好不好？”

齐三多摇摇头说：

“二妮，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喜欢上了你，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我，但我也不是一个会轻易认输的人，我会让你慢慢了解我、对我刮目相看的。”

齐三多说完把帽子扣到头上，转身走出了窑洞。

齐三多走了好一会儿，二妮还望着空荡荡的窑洞门口发呆，她没有想到齐三多会如此固执。炉子里的火渐渐暗下去，二妮也忘记了添加木炭，顶着满头雪花的梁凤月跑进窑洞里时，二妮还在兀自发呆，手上却在机械地动作着，一些碎小的纸片不断从她手上落到窑洞的屋地上。

梁凤月没有拍打头上身上的雪，一进屋门就盛气凌人地问二妮，刚才对齐三多做了什么。她的话重复了两遍，二妮才从沉思中走出来，摇摇头努力笑着说：“没有什么，新年晚会三多想和我合作表演节目，我因为有了别的安排没有同意。”

梁凤月死死盯着二妮说：“姜二妮，我早看出来你和我们不一样，恐怕你不是真正的学生吧？我正式警告你，三多是个心地单纯的人，请你不要随意伤害他，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不等二妮答话，梁凤月就怒气冲冲地跑出了窑洞。二妮看见她的身影在窑洞低矮的窗户里闪了两下后，就消失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雪下得越发大了，大朵大朵棉絮般的雪花铺天盖地落下来。二妮想，刚才梁凤月很可能躲在窑洞外偷听到了她和齐三多的谈话，另外，她也不太可能发现自己的蛛丝马迹，之所以说出刚才那番话应该是出自一个恋爱中女人的嫉妒。但梁凤月的话却一下让二妮猛醒过来，原来自己来延安后过的只是梦一样的日子，她绝不是什么千里迢迢奔赴延安的进步学生，而是一个秘密潜入中共根据地的军统特工，她肩负着特殊使命，随时都要准备接收来自上司吴鹏的指令。

梦醒了，二妮从窑洞里走出来时，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突然失去了什么东西。走下窑洞前的斜坡，二妮又想，其实那些东西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得到过，又怎么可能会失去呢？她淡淡地摇摇头，迈开不紧不慢的步子从窑洞前的广场上斜插过去，向鲁艺那座城堡式的教学楼走。雪已经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仿佛踏在棉花上，放眼望过去，延安的大地洁白一片。

二妮走进鲁艺大门的时候，坐在门廊里吸烟的苏老师冲她扬手打招呼，二妮也冲他笑了笑，穿过走廊走向阅览室。因为是周日，鲁艺的阅览室里空荡荡的看不到几个人，二妮在阅报栏前面停下来，先翻看了几张延安出版的报纸，然后才把目光停留在国民政府办的《陪都日报》上。目光滑向广告栏时，二妮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握着报纸的两只手心里生出了冷汗。她害怕看到吴鹏的指令，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看下去。吴鹏用密语写成的指令是十几天前发出来的，告诉她要设法接近崔首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