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玉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8
|本章字节:4392字
天色渐渐亮起来,一道晨光从南城林立的楼房间照过来,在黑水河的水面上铺了金黄色的一层。艾琳像一摊泥似的倒在汽车后座上,如果不是左胸腔偶尔抽搐似的疼一下,她几乎就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吴鹏的那两颗子弹把她和季本尚一起打死了。季本尚死去的是肉体,而她死去的是灵魂。见明死的时候,她更多是感觉震惊,当时事情来得过于突然,让她来不及悲伤和难过。二宝的死留给她的更多是遗憾和自责,她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一份情一笔债,永远都无法再还清。如今季本尚的死,则像一个始终在追逐她的噩梦,让她不敢面对却又不得不去面对。好几次她都以为已经把季本尚救下来,把那个噩梦摆脱掉了,但到最后可怕的一切仍然缠绕在她周围,她依然还在那个恐怖的梦境之中。
艾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戈登堡的,她朦胧地记得,吴鹏把车停在大门口那尊维纳斯雕像下后,在她耳边说了句话,但他说的是什么,她却半点都没有听清楚。张嫂来开门时,艾琳居然神情恍惚地冲她笑了笑,然后才迈开步子机械地向里面走。她先是感觉路两边的树木花草旋转起来,像走马灯似的在她周围转动,然后脚下青砖铺成的甬路开始塌陷下去,她的脚仿佛踩在水面上,每迈出一步都陷得更深。她似乎听到有人喊艾琳姐,她意识到是南丽在喊她,然后就一头倒了下去。
梅机关特务田中在藤野绘里办公室门外喊了一声报告,此时一片厚重的乌云刚好从西北方向飘过来,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天色突然暗下来,让人有些措手不及,楼前银杏树上几只聒噪的知了也发现异常,不约而同地噤口不语。藤野绘里像一只困兽似的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不甘心输在一个女人手上。
田中应声走进办公室,鞠躬敬礼说:“季本尚已经死了,艾琳回到了戈登堡,请求长官下令对她进行抓捕,否则她可能会跑掉。”
藤野绘里眯缝起眼睛,使劲看着自己的手下,好像突然之间那个叫田中的特务变成了陌生人。田中毕恭毕敬垂首不语,在他心目中,这位机关长始终是个琢磨不透的人。好一会儿,藤野绘里才把目光收回来,缓缓地摇摇头说:
“不,不,不,我们现在还不必急着抓捕艾琳。你想想看,军统会愚蠢到连艾琳已经暴露都没有察觉的地步吗?”
田中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藤野绘里又说:“他们明知道艾琳已经暴露,但却仍然把她留在南城,无非是想和我们玩一个将计就计的把戏,我们呢,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主动送上门来。”
田中再次鞠躬说:“机关长高明,属下佩服。”
田中走出藤野绘里办公室时,一道闪电在墨黑色的天幕上撕开一道口子,一声炸雷过后,豆粒大的雨点紧接着从天上落下来,雨像一群奔驰的野马,从南城西北方向跑过来,响亮的蹄声瞬间踏遍全城。
雨下了一整天,午夜时分终于停了下来,艾琳从昏睡中醒来时,听到一片嘹亮的蛙鸣像一张网从四面八方罩上来,透过窗玻璃,她看见几颗星星挂在黑蓝色的夜空中。艾琳没有动,依旧静静躺在床上,恍惚间有一个声音穿透蛙鸣结成的网传进耳朵里。艾琳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艾琳,我爱你。”
艾琳突然想起来,那是季本尚临死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当时她也想对季本尚说一句自己也很爱他,但最终她却什么也没有说。一只温暖柔软的手轻轻落在艾琳脑门上,她听见有人轻轻问了一句:“艾琳姐,你醒了吗?”
艾琳听出是南丽的声音,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随之进入她的鼻孔里,她的眼泪就无声地流了出来,顺着脸颊落在枕头上。南丽的手沿着她的鼻翼两侧滑下来,轻轻地把她脸上的泪擦掉。
“艾琳姐,你没事吧?”南丽说。
艾琳强忍住眼泪,嘴唇不停地抖动着说:“我没事。”
“艾琳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南丽又问。
艾琳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倾诉欲望,她真的想把心底的秘密全部都说出来,但那些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在舌头上打了几个滚后,又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艾琳故作轻松地笑笑说:“我没有什么事,只是突然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南丽用力握一下艾琳的手,没有再说什么。艾琳在心里想,南丽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儿,知道自己有难言之隐,就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艾琳一连三天没有去万乐门舞厅,这三天里她一直躲在自己的屋子里,甚至连楼也没有走下去,一日三餐都是张嫂端进卧室里来的。这三天里,艾琳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不停地剪纸。剪刀和纸片在她手里上下翻飞不停旋转,一个个造型各异的剪纸像雪片一样落在她的床上和地板上。这三天里,南丽也一直没有去万乐门,她始终陪在艾琳的身边。她们都不太说话,交流的是她们手里的剪刀和纸片,一个人剪出一幅作品后,就轻轻展开举给对方看,然后,她们俩就隔着那张剪空的纸相视一笑。她们都知道对方的心意,但谁也没有把事情说破,有那张若断若连的剪纸隔在中间,她们反而觉得更加自如和自在。
南丽是第二天下午在《南城晚报》上看到季本尚死在河堤路上的消息的,她立刻就猜到了艾琳情绪反常的根源。她把那个报道仔细看了两遍后,就把报纸悄悄扔进垃圾筒里,叮嘱张嫂和另一个仆人不要对艾琳提起这件事。
艾琳也没有再提起季本尚,就好像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