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波摆手说：“不急。”说着，她拿起一杯水，抓了一点止血药放进水里，摇了摇，仔细辨别。王老板很是诧异：“小姐也懂药？”

杏儿在一旁插话说：“这话说的，周家小姐能不懂药吗？”

“那是那是，怎么样小姐，要不要再用火试试？”说着，王老板抓起一点止血药用锡纸在火上烘烤。很快，烟雾缭绕，芳香四溢，满屋子都是止血药的香味。

周静波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点头称赞：“不错不错。”

王老板笑着说：“果然是周家小姐，望、闻、问、尝、查，行家里手呀。”

杏儿插话，说：“这算什么，我们家小姐可是……”周静波摆手打断杏儿，转而对王老板说：“不好意思王老板，不是我信不过您，实在是这药对前线战士们太重要了，不能有丝毫大意，您不介意我再验验货吧？”

这让王老板更是诧异：“还要验？怎么验？”

周静波朝杏儿递了个眼神，杏儿随即从皮箱里拿出一台显微镜，摆在桌子上。显微镜这个东西王老板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这什么玩意儿呀？”

杏儿对他的少见多怪嗤之以鼻：“不懂了吧，这叫显微镜，西医用它来看……看什么胞来着？反正是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周静波笑着补充她：“是细胞。”

“对对对，是细胞，实话跟你说吧，我们家小姐可是武汉医科大学毕业的，中医西医样样在行。”

王老板惊讶得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发自内心地称许道：“小姐，看来我是班门弄斧了。”

周静波在显微镜下仔细地观察着，片刻，周静波抬起头，说：“的确是上等止血药！我都要了。王老板，开个价吧。”

王老板伸出五指，说：“一口价，官方定价五倍。”

看到周静波有些犹豫，王老板再次开口说道：“好货不便宜，小姐您知道，这兵荒马乱的从云南运回来，运输成本得多高，再说了……”

周静波打断他：“王老板，我们是同行，这些行话就不用说了，这批药我最多也只能出到这个价，已经很公道了。”说着话，周静波伸出了三根手指。

王老板笑起来：“周小姐，对不起，这个价我不卖。”

夏志刚站在一旁，眉宇紧锁，插话说：“王老板，你是打开门做生意，没有拒绝买家的道理。现在时局动荡，这批药也是属于军需物资，既然是军需，意义自然更重于金钱。实不相瞒，我们买这批药就是送去前线支援的，战士们在那里流血牺牲，保卫祖国领土，保卫后方安宁，如果你深明大义，在价格上让一让，也算是对抗日作了贡献，你看可以吗？”

王老板转头看了看夏志刚，说：“这位先生，你是个明白人，我们做生意的，卖的是货，收的是钱，你是周小姐的朋友，我也实话实说，这批药早有人放了定金在我这里，价格比你们出得高多了，要不是二老爷亲自来说，我这货早就留不住了。但是，你们的价钱实在太低了，我总不能有钱不挣吧？”

“真的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吗？”

王老板摇头：“一分都不能少。你们再回去商量商量，我的药材是上等的药材，绝对值这个价。”

夏志刚无奈，只得拉着周静波转身离开。这时，周静波灵机一动，突然拔出夏志刚腰间的手枪，对准了王老板的脑袋。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夏志刚大惊失色，王老板更是惊恐万状，惊呼：

“周小姐，你……你怎么不讲道理啊？！”

“跟你没什么道理可讲。”

王老板慌了：“你要干什么……”一边说一边求助地看向夏志刚。

夏志刚趁势赶紧说道：“王老板，在前线抗日的战士们每分每秒都面临着流血和牺牲，每时每刻都穿梭在枪林弹雨里，前一分钟还活着，后一分钟就有可能是死亡，现在只有一把枪顶着你的脑袋，你就吓成这样了？”

周静波步步紧逼：“今天你给句痛快话，你到底卖还是不卖？”

王老板犹豫着，还想再作挣扎，说道：“周小姐，你这是胁迫！”

“对，今天你要是不卖，我就让你尝尝这子弹的味道。”周静波语气坚定，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这让王老板害了怕，颤颤抖抖、断断续续地说：“你……你不敢！”

“王老板，这药我们要定了，既然您不肯退让，那就对不起了……”

说着，周静波用枪口抵紧了王老板的太阳穴。夏志刚不禁惊呼：“不要开枪！”夏志刚话音落地的同时，周静波扣动了扳机。

王老板几乎同时喊出：“卖，我卖！”

周静波扣动了枪，但没有子弹……王老板双脚一软，跌坐在地。

周静波把手枪扔给了夏志刚，露出得意的表情，说：“你这是什么枪啊，都打不响。”转而她又向王老板说：“王老板，刚才这一秒你终于和前线的战士们感同身受，这批药对战士们的重要性，对抗日的重要性不必再说。谢谢你，我们的生意做成了，你也为抗日出了一份力。”

王老板惊魂未定，连连点头：“好，好，周小姐，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周静波险中求胜，夏志刚虽然一再嗔怪，但心里自然而然地对周静波刚才的举动既震惊又敬佩。

偌大的周家大院，死一般的沉寂。

乔依依坐在周静波房中，不禁一身冷汗。许久才等到静波，两人一见面便闲聊起来，闲话间周静波想起了什么，趁依依在，她拿出一封请愿书递到依依手里：“这是我写的请愿书，我想尽快重建医科大，同学们也好有个落脚处。我想你陪我走一趟，看看长沙教育厅能不能支持。”

乔依依一边看着信，兴奋道：“好啊，这封请愿书就交给我吧，我保证交到重要人物手里。”周静波诧异：“你认识什么重要人物啊？”

乔依依笑道：“就是翰云哥的爸爸啊，他就是教育厅的陈厅长。”

看周静波疑惑，乔依依进一步得意地解释道：“我现在住在他们家，每天都和陈伯伯见面，他很和蔼的，对我也挺好的，我想如果我开口请求，他会支持的。”

周静波听后，开心道：“那太好了，依依，这件事如果办成了，你可是我们大家的福星了。”人敲定主意，约定一同前去见陈天晟。

陈天晟翻看着请愿书，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周静波开口道：“陈厅长，武汉陷落，我们的学校也遭到了轰炸，你看看我们这些学生，大家好不容易一路逃难来到长沙，我们就是希望能重建医科大，只有恢复上课，同学们才有容身之所啊。”

陈天晟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但是始终保持着微笑：“周小姐，你们呀确实是单纯的孩子，重建学校需要经费，也需要地盘，这两件事情都不是小事，我一个教育厅长也不能说了就算的。”

乔依依一听便急了：“啊，陈伯伯，那我们怎么办啊？”周静波也急切地说：“陈厅长，医科大的重建意义重大，我们可以为前线输送更多的医生护士，支援前线。这样的要求又不是为我们自己，是为了抗日，为了救国。”

陈天晟安抚她们说：“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我也很想帮助你们，这样吧，你们再写一份完整的报告，陈述清楚重建医科大原因、意义，包括重建医科大需要的经费的预算，然后拿给我。现在是特殊时期，经费的拨用都是有计划的，首先是保证军队的开支，恢复学校这件事啊不能急，我想想办法。”听到陈天晟这么说，周静波和乔依依二人燃起了一丝希望，忙连向陈天晟道谢。

陈天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接着便转移话题，拿起手边的一份电报递给乔依依：“依依，你看这是什么？”

乔依依接过电报，一看，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是爸爸的电报，他今天到长沙？”

陈天晟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说：“是啊，时间还早，你休息休息，一会儿我派车送你去码头。”

乔依依抓起包就要往外跑，迫不及待的样子把陈天晟逗乐了，陈天晟笑着说：“这孩子，看你急得，这样吧，我派车送你去189团找翰云，让他和你一起去接你爸爸，这也是情理之中。”

就在乔依依特地精心打扮，身着洋装出现在189团的时候，陈翰云正在督促士兵训练。乔依依走下车，很自然地撑开一把小阳伞，远远的她，一袭纯白及膝的西洋连衣裙，宛如月光般柔和地包裹住她娇小的身材，让人移不开眼目。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衬托出了可爱的娃娃脸。她时不时地莞尔一笑，露出一排细白如玉的牙齿。士兵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纷纷停止了训练。

见此情景，陈翰云责怪道：“看什么呢，你们？”

孙小虎笑眯眯的，故意说：“参谋长，是来找你的吧？”

陈翰云回头一眼看见了乔依依，不禁皱眉。

乔依依高兴地朝陈翰云挥手，然后朝他走过去。陈翰云转头冲着士兵们下命令说：“别看了，继续练。”这时，乔依依走了过来，叫了一声：“翰云哥。”陈翰云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把乔依依拉到一边，说：“你怎么来了？我这儿正训练呢。”

“翰云哥，陈伯伯让你陪我一起去码头接我爸爸，他今天到长沙。”

陈翰云惊讶地说：“啊，什么时间到？”

“还有两个小时。”

陈翰云挠了挠头，目光落在了战士们的身上。一个士兵助跑冲上平衡木，正在通过。陈翰云眼珠子一转，一个鬼点子冲入脑海，他微笑道：“时间还早嘛，依依，你也不容易来趟部队，今天正好，体验体验我们部队生活。”

乔依依来了兴趣，立即说：“好啊，翰云哥，你带我到处看看吧。”

陈翰云却把话锋一转，说：“你看我们这些战士，平时训练就是这些项目，我也带你玩玩吧。”

乔依依一听便犹豫了，陈翰云忙说：“没关系，你看那边那个平衡木，都说你们女孩子平衡性好，你也上去试试。”

看到乔依依露出担心的表情，陈翰云面带诡笑，绅士地伸出手，说：“我扶着你。”乔依依的脸一下子红了，害羞地伸出手，陈翰云拉着乔依依走到平衡木边，扶着乔依依站了上去。

此刻，战士们都围拢过来。

乔依依穿着洋装，高跟鞋，在平衡木上歪歪扭扭，好不容易站直了。陈翰云却在这时忽然松开了手。乔依依吓得尖叫：“不行，不行，翰云哥，别松手，快扶着我啊。”

陈翰云坏笑道：“依依，你也是个热血青年，这点困难不应该害怕吧，要是打起仗来，你没有点基本的素质，怎么应付啊？”说着话，陈翰云不但没有靠近，反而后退了几步，交叉双臂看着乔依依。乔依依的脸涨得通红，她害怕得慢慢蹲下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平衡木上。

战士们哄笑起来，陈翰云也笑得乐开了花。

孙小虎见陈翰云的行为有些过分，凑近对陈翰云说：“参谋长，小心把人家吓哭了，你就麻烦了。”

陈翰云不以为然：“去，滚一边去。”

乔依依愤怒地看着陈翰云，忽然脱下了高跟鞋，扔在了地上，赌气地重新站了起来，歪歪扭扭地走完了平衡木，一下子从平衡木上跳了下来。

战士们全都安静了，训练场上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战士们好奇地看着乔依依。陈翰云也有些惊讶。

乔依依捡起高跟鞋，怒视陈翰云：“陈翰云，你太过分了。”说完没等陈翰云开口，她便光着脚，朝车子跑去。

警察封路，乔依依的车子被堵在了大街上，正和司机商量绕道而行。这时，一个报童跑过来，拍着车窗户：“卖报卖报，武汉留守专员乔世谦名节不保，擅自发布弃城文告，投敌叛变……”

乔依依一愣，按下玻璃，一把抓住报童：“你个小混蛋胡说什么？”

“报纸上说的，关我什么事！”

乔依依抢过报纸，一行醒目的标题进入眼帘：武汉留守专员乔世谦名节不保，擅自发布弃城文告，投敌叛变，现已被长沙警察厅扣押，等候审判……乔依依看着报纸上父亲醒目的名字，顿觉天旋地转，惊呆了……与此同时，办公室内，陈天晟正悠闲地翻阅着报纸，忽然，他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盯着报纸，脸色顿时暗了下来。

秘书忙问：“厅长，您怎么啦？”

陈天晟指着报纸问：“武汉留守专员乔世谦投敌叛变的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现已被警备司令部收押，等候审判……”

陈天晟面带怒气：“那你为什么不说？”

“这种事太多了，汪精卫都跑河内去了，何况一个武汉留守专员……”

陈天晟打断秘书，厉声呵斥道：“你懂什么！乔世谦是……”后半句话陈天晟硬生生咽回肚里。

这时，乔依依推门而入，脸色惨白。

看到依依，陈天晟立即对秘书说：“你先出去，没我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要进来。”秘书应声而出。

秘书出去以后，乔依依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哭了起来：“陈伯伯，怎么办？他们抓了我爸爸，说我爸爸是汉奸。”

陈天晟愤怒道：“你爸爸和我是同学，我真没想到他会当汉奸！”

乔依依一边哭一边说：“一定是弄错了，我爸爸不会是汉奸，陈伯伯，你一定要救他。”

“救？依依，你知道汉奸是什么罪吗？那可是要掉脑袋的。”陈天晟这句话一出口，乔依依绝望地看着陈天晟，久久没有出声。

陈天晟有些不耐烦了，摆摆手说：“你先回家吧，这件事只能从长计议。”

乔依依没有再说什么，失落地离开。而办公室内的陈天晟独自一人陷入了沉思。他推开办公室的窗户，看到窗外的太阳如日中天，联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想到了陈翰云的前途，继而想到陈乔两家的关系，乔世谦这次入狱，对陈天晟来说，实在不妙。

段思琪在军统机要处接手了相关工作，这些工作对于段思琪来说可谓按部就班，得心应手。

机要处内，电报机在哒哒作响。工作人员们进进出出，气氛紧张。

译电员们一边侦听情报，一边在纸上写出一连串数字。一条情报引起了一名译电员的注意，片刻，她摘下耳机，说：“有情况。”段思琪朝她大步走来。

译电员对段思琪说道：“段组长，您看，这组电码我们已经截获两次，非常可疑。”

段思琪接过电文扫了一眼，问：“能破译吗？”

“我试试。”译电员说着打开密码本，对照着密码译出一行字：

迎春花开开两岸，奈何桥前可奈何。

段思琪看着这两行诗若有所思。

译电员接着说：“组长，这是句古诗吧。”

段思琪思考片刻，说：“写一个分析报告，和这些情报汇编在一起，发给各师团做参考。”译电员应声立即开始工作。

189团方面，驻防长沙的工作正在展开。

陈翰云和吴成勇正对着一幅军事地图讨论驻防长沙的计划。

陈翰云指着地图：“……团长请看，长沙北、西、南三面环山，东南以丘陵为主，东北以岗地为主，湘江由南向北贯穿全境，位于浏阳境内的大围山七星岭海拔16079米，为我辖区最高处；岳麓山云麓峰海拔3008米，是城区制高点。由此地形决定，我们必须采取逐次抵抗、诱敌深入的作战方针，大量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在长沙附近寻机与日军决战，消灭日军。”

吴成勇频频点头：“果然是黄埔高材生，这个作战计划很有见地，你马上写一个东西，转呈叶师长。”

这时，参谋拿着一个文件夹进门：“报告！警备司令部机要处送来最新情报汇编。”

参谋走后，吴成勇打开文件夹，随手翻了几页，骂起来：“机要处这帮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这叫什么情报？”

陈翰云不解，问：“怎么了？”吴成勇随手把文件夹递给陈翰云：

“你自己看吧。”

陈翰云扫了一眼，随口念出声来：“迎春花开开两岸，奈何桥前可奈何。有点意思……”陈翰云皱了皱眉，思考着说：“是不是接应日军进攻长沙城的某个暗语呢……”

吴成勇不屑道：“不管开什么花，想占长沙没那么容易，有我们几十万将士坚守，长沙城固若金汤！”

陈翰云笑道：“如果长官部和团长一样有必胜之决心，我们就不会丢了那么多国土啦。”

这时，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吴成勇接听：“喂？什么？……死鱼……好，我知道了，马上派人过去。”挂上电话，吴成勇表情怪异。

陈翰云忙问：“团座，怎么了？”

“码头西侧江面浮现大量死鱼，你去看看什么情况。”

陈翰云立即领命而去，吴成勇看着门关上，迅速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并再次拿起那份情报，重新编码，组合成一句完全不同的话：

长沙旧书店，蜂鸟。

吴成勇思索片刻，烧毁纸条，起身出门。

仓井英子提着行李走进旧书店，一个老伙计戴着眼镜坐在柜台里。

英子朝四周看了看。老伙计缓缓开口：“姑娘来买书还带着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