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嘉文看出了乔依依的心思，见乔依依这副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的样子，联想到自己的经历，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管，于是到团部找陈翰云。她等在团部门口，刚好，陈翰云急匆匆从院落外走来，邓嘉文叫住了他。

陈翰云抬头看见邓嘉文，不知道她有什么事，一边继续往屋内走，一边示意邓嘉文：“进来说。”

邓嘉文站定，说：“不了，就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陈翰云也停下了脚步，微微一笑，说：“还挺神秘，说吧。”

邓嘉文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开口说道：“参谋长，你知不知道乔依依喜欢你？”

陈翰云愣住，随即反应过来，冷声道：“你是来当说客的？那我就不奉陪了，我还有事。”说着就要走，邓嘉文忙拦住他：“你听我把话说完，乔依依是有点娇生惯养，小姐脾气，可她说到底也是女娃娃家，心底子软，面子薄，你也不能视而不见，要不然明明白白告诉她，别让她念想你。”

陈翰云厉声打断她：“说什么都没用，我心里有人了。”邓嘉文却仍然继续说下去：“翰云，别明着爱一个，暗着爱另一个，会伤害了所有人，你听我一句劝，要爱就只能爱一个。”一席话说得陈翰云头大，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才好，他头疼道：“哎呀，女人真麻烦。我陈翰云现在心里就惦记着一个，那就是鬼子，日本人，什么爱啊恨啊，情啊长啊，都靠边站，得等打完了仗再说。”说完不再说什么，快步走向屋子，走了一半，突然停住，回头说道：“嘉文小姐，没事别老往团部跑。”

邓嘉文愣住，不明白什么意思。

陈翰云见邓嘉文不解，转身走回她身边，低声说：“你和团长的事儿，上次那么一折腾，大家都知道了一二，我劝你还是赶紧申请调离189团吧，省得大家背后嚼舌头。”

邓嘉文忧心忡忡地来到团部，吴成勇看到她，挥手示意卫兵下去，并不招呼邓嘉文坐下，只是冷冷地说：“我想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邓嘉文刚开口想叫“勇哥”，被吴成勇厉声打断，他面无表情说道：

“这里是军营，叫团长。”说完不等邓嘉文开口，又接着说：“我希望你离开189团，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可以给你钱，只要你远远地离开这儿，一个人，想怎么闹腾怎么闹腾，你就是把长沙城搞成臭气冲天，我也不在乎。只要你别和我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邓嘉文默然低头，许久才又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吴成勇，问道：

“团长，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吴成勇冷笑：“不是恨，是讨厌，看见你我就恶心。”

邓嘉文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吴团长，谢谢你这么坦白，我也想告诉你，我已经死心了，对你，对感情都没有丝毫非分之想。”

吴成勇暴怒：“你死心了还赖在这里不走？”

邓嘉文顿了顿，正色道：“我来189团救护队，是上峰的命令，不是我能选的。团座，你不必撵我走，我只想告诉你，以前的邓嘉文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没别的奢求，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让我留在最前线，我一辈子没好好活，好歹，让我选一个有尊严的死法，你放心，我绝不会再来纠缠你，请你成全我。”

看着邓嘉文离开的背影，思索着她刚刚所说的话，吴成勇陷入了沉思。

周静波正在收床单，马克走了过去，他告诉周静波，下午他就要离开救护队，回到战场上，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飞行十字勋章”，送给周静波，周静波忙推辞：“太珍贵了，我不能要。”

马克把勋章塞到静波手里，说：“如果说我还能在蓝天上飞翔，那是因为你给了我一个重生的机会，你不要客气。”

周静波看着马克真挚的眼神，不再推辞：“好，那我就收下，我一定会好好珍藏，希望能再见到你。”

马克拥抱了周静波一下，说：“当你看到蓝天上的战斗机，一定别忘了替我祈祷。”

周静波热泪盈眶：“我会的……”

静波目送着马克转身离开，一时间，离别的伤感涌满了心头。正在这时，乔依依急匆匆跑过来，说：“静波，别弄了，马上准备东西，出发支援166团。”

周静波便来不及再伤感，急匆匆地跟乔依依去了。

新墙河北岸阵地，炮火猛烈，166团被日军炮火包围，深陷困境。

166团团长对着电话大喊：“我们被鬼子包围了，最多支撑到明天下午，对，需要支援，必须快，越快越好……”

电话线被炸断，团长摔掉了电话，拔出手枪。

副官跑进来报告：“团长，189团派救护队过来了。”

枪林弹雨，189团救护队的护士们冒着生命危险，给一个个受伤的战士做紧急治疗。

战士甲的手臂上中枪，但是他顽强地拿着枪，对周静波道：“别管我，救后面的人，我能坚持住。”

周静波背着急救箱，沿着战壕走去，战壕的散兵坑里，一个断了腿的伤兵在哀号，鲜血直流，震惊了她，她慌乱地拿出急救包，一哆嗦掉在了地上，乔依依从一旁过来，捡起急救包，递给她。二人抬着伤兵，往战壕内的避弹坑内跑去。

炸飞上天的泥土，掉落在衣服上，避弹坑内，乔依依和周静波帮战士包扎伤口。

189团团部内，英子正在向吴成勇辞别，吴成勇挽留道：“英子，你非要走吗？不能留下来吗？”

英子深沉地点头：“这是小野君的命令。成勇君，你不用沮丧，虽然上次行动，没有要了陈翰云的命，但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你已经重新获得了叶师长的信任，很快就会被委以重任，我想，如果我能离开长沙城，我们内外结合，必定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你说呢？”

吴成勇点头：“我会想念你的。”

英子笑了笑，说：“多保重。”

一辆军部派来的吉普车停在了救护队门口，马克听到吉普车喇叭声，从屋内出来。

两名校官走过去对马克敬礼：“马克上尉，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请跟我们走。”

马克扭头看看救护队，上了车。

英子也上了车，说：“马克，我会送你回到你的部队的。”

马克感激地看着英子：“谢谢你，英子小姐。”

周静波和乔依依等人从前方阵地护送伤员回救护队，把担架上的伤兵一个个安置好，周静波突然发现，英子的床铺空了，她一愣，随即问身旁的杏儿。杏儿告诉她，下午的时候，英子和马克一起走了。

听说是马克主动提出让英子送他，周静波有些疑惑。

杏儿看静波的表情有些奇怪，她安慰静波道：“我知道，你担心英子，没告别就这么走了，我心里也不舒服。不过，她离开前线去后方也是好事，更安全。”

周静波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吴成勇夤夜来访，叶炳贤焦头烂额，桌上堆满了战况报告，不断有人进来，把最新的战况送来。

叶炳贤见吴成勇进来，站起身：“我这儿快乱成马蜂窝了，坐。”

看吴成勇坐下，他接着说：“眼看着炮火就要烧到新墙河了，日本人却突然消停了，你怎么看？”

吴成勇不假思索说道：“暂时的。武汉、岳阳失守以后，长沙是扼守大西南的最后一道屏障，长沙丢了，重庆也必定置于危险境地。

日军之所以发动长沙会战，就是要一鼓作气，占领长沙，把西南到内陆的交通线，补给线全都切断，把重庆摆到最前线。所以，属下认为，冈村宁次不战则已，战则必将全力以赴，不惜代价。为了保证胜利，冈村宁次必定需要充足的准备时间，调集兵力，军需以及日本空军，海军的配合。一旦时机成熟，必将是一场恶战。眼下的安静，暗含着一股更大杀机，我们必须做好最充足的战前准备，绝不能掉以轻心。”

叶炳贤微笑：“战场上最怕的不是枪炮和子弹，而是不知道枪炮和子弹瞄准了哪儿，什么时候会射出来。”

吴成勇当即站起来，表露决心：“师长请放下，属下定将全力以赴，誓死保卫长沙。”

叶炳贤拍了拍吴成勇的肩膀，拿起一份密电说道：“司令部刚刚送来的急电，武汉方面有一份重要的情报，要我们派人去接洽。”

吴成勇看了看密电，问：“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不用电报？”

叶炳贤摇了摇头，说：“上峰没说为什么，你也别问。眼下，我们必须尽快找一个合适的人，去武汉接洽情报，武汉是日战区，我们选的这个人一定要既谨小慎微又不拘一格，胆大而心细，有勇有谋。”

吴成勇心知叶炳贤心中肯定已经有了人选，果然，叶炳贤哈哈大笑，道：“你觉得陈翰云怎么样？能胜任吗？”

吴成勇思量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非他莫属。”

陈翰云已经看完了电报，问吴成勇何时动身，吴成勇告诉他，明天一早，接应他们的船在码头等他们。

陈翰云没有想到在这战火纷飞之时还有机会回到武汉，他内心十分感触，这时，吴成勇又告诉他，这次和他一同回去执行任务的还有一个人。陈翰云正疑惑间，周静波敲门进来。

吴成勇看了看周静波，说：“静波，你和参谋长到武汉，接洽一份重要情报，你的任务是，掩护陈翰云的身份，你们的身份是夫妻……明白吗？”陈翰云当即反对：“我不同意，她是救护队的，为什么不调特务连或者侦察连的人。”

吴成勇说道：“特务连和侦察连的人都考虑过了，没有合适的。

再说，周小姐懂中医，你们这次假扮到武汉采购药品的夫妻，这样不容易出破绽。”

陈翰云还想再辩驳什么，吴成勇一抬手打断他：“别说了，下去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出发。”

陈翰云和周静波只有敬礼，接下任务。不知为何，这次行动，陈翰云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吴成勇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电报声滴滴答答响个不停，接收电报的手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电报被翻译出来，正是陈翰云到武汉接洽情报的内容，手中拿电报的女人，迅速烧毁电报。

火光中，忽明忽暗的光线，照亮了女人的脸，正是英子。

昔日车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武昌城“文昌门”如今门庭冷落，白亮亮的刺刀在太阳下发出寒光，全副武装的日本宪兵检查过往行人。

陈翰云化妆成普通商人，一身长褂，看不出丝毫军人的气势，周静波一身绸布旗袍，手挎坤包，如同一个普通妇女，她跟在陈翰云身后，往城门走去。

日本宪兵正在侮辱一个过路百姓，百姓趴在地上，像狗一样趴着，求饶着：“长官，别打了，我是良民，长官，求求你，别打了……”

陈翰云怒火中烧，抬手摸到别在腰间的枪，周静波看到，急忙靠近一步，按住他的手，陈翰云扭头瞪她一眼，试图挣脱开她的手。岂料周静波一把夺过枪，藏进了袖子里。陈翰云急了，抬眼瞪着她：“哎，你干吗？”

周静波提醒他：“别忘了，我们是来接洽情报，不是打仗。”说着话，她挽起了陈翰云的手臂。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陈翰云感到莫名的激动，他嘴角掠过一丝兴奋。人挽着手走到城门边，被宪兵拦下，宪兵嚷嚷着要搜身检查，陈翰云面色紧张，缓慢抬起了双手，宪兵在他身上没有任何发现，随即把目光移向了周静波。陈翰云心里绷得紧紧的。

周静波故意装作害怕，向陈翰云身后微微回避，正好一辆堆满麻包的板车出城而来，经过她身边，周静波装作头晕，一下子扑倒在板车上，趁机把袖子里的枪快速地塞到了麻袋中。

顺利通过检查，周静波和陈翰云进到武昌城内，来到一家小旅馆。

小伙计带他们进房间，推开房间门，说道：“太太，您可真会选，这可是天字一号的好房间，坐北朝南顺风顺水，我瞧先生也是做买卖的，这里风水最好，住这儿保证您生意兴隆，财源茂盛。”

陈翰云看了看房间，却突然抬头望着走廊尽头，快步走去，小伙计和周静波都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快步跟上。

到走廊尽头，陈翰云推开房门一看，是一间很局促的小房子，对面则是一个无人居住的杂物间，他扭头对小伙计说：“还是这间吧。”

角落的房间简陋至极，局促狭窄没有阳光，连里面的桌椅板凳都很破旧，陈翰云却没理会这些，详细地察看了房间的情况，然后到窗边推开一看，后面是一堵高高的院墙，无路可退的境地。周静波跟过来，看了看窗外，纳闷道：“怎么选这儿？把自己往死胡同里赶。”

陈翰云笑了：“我有那么笨吗？放心，咱不住这儿……住对门！

对门才是风水宝地。”

周静波愣住，随即会心一笑：“翰云，想不到你还挺会打掩护的。”

陈翰云说：“走，我们到对面看看去。”人说着向外走去。

对面的杂物间里，房间内堆满了杂物，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堆，陈翰云过去推开窗户，这间房正是刚才他在楼下盯上的房间，他指给静波看：“看见没，下面就是后院厨房，厨房直通后巷，万一被人包围了，咱们也好逃跑。”

周静波笑笑，但看看屋内杂乱的情况，问：“可这怎么睡？”

陈翰云走到两张堆满杂物的桌子前，一抬胳膊清理掉了桌上杂物，然后把两张桌子拼接起来，拍了拍桌子：“你睡这儿，好歹也算张床。”

“那你呢？”

陈翰云瞅了瞅门口角落，说：“我给你看门。”说着他突然发现了角落里的一个铃铛，拿起来摇了摇，说道：“这个东西好，比枪还好使唤。”

周静波疑惑地看着他：“翰云，你是说做个机关？”

陈翰云一边牵着一条细细的丝线，一边说：“在战场上打仗，弟兄们经常就是这样安置机关，不过是引着炸弹，这一次我们就引着这个铃铛，有了它，你就能安心休息了。”

夜幕降临，日本宪兵队驻地，一排挎斗摩托蓄势待发，日本宪兵大队的人马集结完毕。

穿男装，蹬马靴的英子从宪兵队内出来，快步走到宪兵队队长跟前，她表情严肃，向宪兵队长说道：“中村队长，今晚的行动事关重大，周静波和陈翰云二人是189团的人，他们潜入武昌城的目的就是要侦察情报，如果让他们得逞，我们下一步的军事部署就会被敌人掌握，这对我们攻打长沙十分不利，因此，今天晚上，务必抓住二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中村答道：“英子小姐的话，就是特高科的命令，请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英子认真地点了点头，把两张手绘草图交给中村，说：“这是他们的画像，我和他们交手过，不便露面，这二人不是等闲之辈，不能掉以轻心！”

目送宪兵队离开，英子看着飞扬的尘土，露出了阴笑：“周静波，几次三番让你逃脱，这一次，我不信你的运气还会那么好！”

宪兵队的人气势汹汹杀来，将小旅店包围个水泄不通。

中村对手下下令：“你，带一队人把巷口封了，你，带人去守住后门，任何人不能出入。”

宪兵分头散去，包围了整条街道。

小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到门外的动静从睡梦中惊醒，中村已经带人走进了小旅店，小伙计见状忙上前招呼：“太君……”

中村拿出两张草图，问：“见过这两个人吗？”

小伙计紧张地看了一眼，随即摇头。

中村一记耳光打在伙计脸上：“八嘎，看清楚，要是敢隐瞒，我就烧了这里，让你们一个也不能活！”

小伙计捂着红肿的脸，胆战心惊，再次看了看草图，忽然脸色发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眼睛看向楼上的房间……中村拔出刺刀，一刀杀死了小伙计，对手下一声令下：“搜！”

说着带兵冲上了楼。

中村冷笑着点了点头，挥手示意，身后的宪兵迅速而安静地过去，把尽头的房间门口堵住，宪兵冲上去，一脚踹开了房门。客房门大开，撞在了丝线上，丝线牵动了铃声。

铃铃铃……

睡在门口的陈翰云立刻醒过来，把眼睛贴在门缝上看，只见宪兵队的人正冲进对面房间。

周静波跳下桌子，陈翰云打手势示意她安静，压低声音说：“快走……”说着拉起周静波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准备跳窗逃走……搜查的宪兵从屋内出来，一无所获。

中村恼怒：“八嘎……”正在这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了地上的丝线，中村俯身拾起，沿着丝线看去，正是对门的房间。

中村挥手，宪兵听命，拿着手枪冲进了对面房间。

杂物间内已经空无一人，窗户大开，中村快步走到窗户前，看到院落里，黑影闪过，他抬手开枪。

啪的一声枪响，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院外的宪兵听到枪声，冲了进来，中村带着人从另一边包围过来，但后院内根本没有周静波和陈翰云的人影，宪兵开始四处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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