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虎拉着吴成勇的胳膊央求道：“团长，不能等了，参谋长的命就捏在你手里啊。”

吴成勇冷声道：“你当我是个铁石心肠吗？那种绝壁小道，担架根本就上不去，怎么救人？难道让更多的兄弟去送死？”

这时，周静波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她说：“团座，你别动怒，我有一个主意……既然担架上不去，可以派人带药品和补给上山，给参谋长治伤，等他身子恢复点，再派人接他下山。”吴成勇瞥了她一眼，不屑地说：“说得轻巧，药王山的险人尽皆知，岂是那么容易上山，再说，山上还有日本人，你们去不等于羊入虎口吗！”

乔依依忽然站了起来，自告奋勇：“团座，我愿意上山救参谋长。”

话音未落，周静波几乎与她同时说：“团长，我也愿意去。”

吴成勇恼羞成怒：“就你们是英雄，用脑子想想，189团眼皮子底下的鬼子就有几千人，我现在派人去救陈翰云，那不等于把阵地暴露给鬼子了？”

吴成勇拖延着不肯派人上山，救护队内，周静波、乔依依还有杏儿可坐不住了，大家聚在一起商量办法，争着要上山救人。正争执不下，最后，乔依依站了起来，语气严厉地对周静波说道：“别争了，我是队长，违抗上级命令，就该我出头。现在战事这样惨烈，一天也离不开救护队的人，你们俩留在救护队，我去救参谋长。我走了，救护队的担子就压你和杏儿身上了。”说完，她转身离开，孙小虎慌忙跟了出去。

杏儿抱怨道：“干嘛不让我去，她充什么英雄好汉。”

周静波拉住了杏儿，说：“你看看这些伤员，我们都走了，这里怎么办？依依手脚比你灵活，就让她去吧，这里更需要我们。”

战场上送下来更多的伤兵，杏儿和周静波几乎忙不过来，恨不得手脚并用。杏儿从东头跑到西头，手忙脚乱。

更多的伤兵被送进了救护队，周静波和杏儿看着门口的伤兵，心寒而绝望。

就在这个时候，二人看到抬担架的人群里，多了一个女人的身影——邓嘉文。

邓嘉文走到了周静波身边，微笑着说：“人手不够吧，我们是来帮忙的，你看，演剧队的人都来了。”

周静波顺着邓嘉文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演剧队的姑娘们也都来了，她们帮着抬伤兵，收拾整理。

邓嘉文冲周静波一笑，周静波感激地看着她，邓嘉文看懂了她的眼神，解释道：“别担心，这次吴团长不会赶我走的，长沙最后的决战就要打响，军部下令暂停演剧队的活动，把我们暂时打散，充实到基层连队，协助你们救护。我正好被分到了189团。”

此刻，孙小虎和乔依依带着敢死队的战士赶到了峭壁之下，草丛里隐没着一条小道，抬眼望去，山顶遥不可及。孙小虎告诉乔依依：

“从这条盘山路上去，就能找到山洞。”

乔依依看了看战士们，说：“你们都原地休息，待命，我和小虎上山找参谋长。”

山洞内，陈翰云失血过多，肩膀上的白纱布已经全都殷红，由于缺水，他的嘴唇干涸，起皮。

一滴水掉落到了陈翰云的脸上，他被冰水激醒，疲倦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岩石峭壁里渗透出的水。怕自己昏死过去，他伸手按压了一下自己的伤口，痛苦刺激之下，彻底清醒过来，惨笑道：“真可恨，老天爷你不公平啊，让我陈翰云屈死在这山洞里，只恨没多杀几个鬼子。”

陈翰云强打起精神，脱下破烂不堪的衣服，然后把衣服贴在了岩石峭壁上，岩石峭壁上的水渗出，一会儿就将衣服洇湿，他拿起湿透的衣服，塞到嘴巴里解渴……路陡峭而危险，乔依依脚底不小心打滑，差点掉下山谷，孙小虎忙一把拉住了她，说：“把药箱给我，你走前面。”

乔依依从身上取下药箱，递给孙小虎，孙小虎背上了药箱，侧身让开，让乔依依走到了前面，二人继续向山上爬去。

陈翰云嘴里叼着洇湿的衣服，又一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梦中，他感到自己好像置身于水中，大水冲刷着他的脸，他笑了，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竟然真的洇满了水。

陈翰云愣住，睁开眼看自己手，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女人在他面前，正拿着水壶往陈翰云嘴里灌水，陷入幻觉之中，他以为这个女人是周静波，他笑了。

其实，女人就是乔依依。

孙小虎从一侧缓慢地爬过来，他告诉依依，山上的鬼子还在。

乔依依仔细检查了陈翰云的伤势，她对孙小虎说：“子弹卡在骨头里了，参谋长自己动刀子，没取出来，再拖下去就会感染，得尽快取出子弹。”

孙小虎紧张地轻声问：“能活下来吗？”

乔依依点了点头：“你别操心这个了，你现在就下山，带战士们另找条道，不干掉上面那些鬼子，参谋长就下不了山。”

孙小虎问：“那你呢？”

乔依依答道：“我留在这里，有我在，参谋长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孙小虎出了山洞。乔依依看着陈翰云，握着他的手说道：“一定要撑住，我这就给你动手术。”说着撩开了陈翰云的肩头，肩膀上的伤口已经溃烂，黑肿。

为了给陈翰云动手术，必须先给他喂一些食物和水，保证他有足够的体力。乔依依往陈翰云的嘴巴里灌水，陈翰云却滴水不进，吐了出来。乔依依喂他吃东西，陈翰云也无法下咽，吐了出来。

乔依依扒开陈翰云的嘴巴，检查之后，发现陈翰云是胸口积痰，所以无法吞咽食物。此刻，陈翰云还在昏昏沉沉的半昏迷状态，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时间不容许乔依依再多考虑，她终于鼓起了勇气，双唇贴在了陈翰云干涸的嘴唇上，一口一口帮他吸出了胸中的积痰。然后，把食物用嘴巴嚼碎，一点点喂到陈翰云的嘴巴里。

陈翰云终于吞咽下了食物，乔依依却疲倦不堪地靠在了一旁。陈翰云下意识中，摸到了乔依依的手，紧紧地拉住，没有松开。

山上的二三十个鬼子，还在继续搜索，他们已经把这个制高点修建成了一个据点，架起了机枪，瞄准山下，而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最危险的地方，乔依依和陈翰云正藏身其中。

天色渐渐地黯淡下来，乔依依正在帮陈翰云取子弹，但是子弹卡在了骨头里，乔依依把镊子伸入伤口，第一次并没有取出子弹，陈翰云痛得浑身哆嗦，濒危。

乔依依急得满头大汗，用力搂着陈翰云：“你不许死，坚强点，我一定救活你。”她把陈翰云的头靠在岩石上，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陈翰云身上。然后再次用绷带勒住陈翰云胳膊上部动脉血管，然后拿起镊子，探入肩部伤口……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乔依依终于找到了子弹，用镊子取出了子弹，包扎好伤口，她松了一口气。

但是，就在这时，陈翰云的脑袋却耷拉向了一边……乔依依吓坏了，赶忙抱住陈翰云，将他搂在自己的怀里。陈翰云的身子冰冷，乔依依用自己的身体温暖着他。

……

天黑了，远远传来日本兵唱歌咿咿呀呀的声调，乔依依抱着陈翰云昏昏沉沉地睡去，一不小心碰到了陈翰云的伤口。

疼痛中，陈翰云从昏迷中醒来，哎哟了一声。乔依依看到他醒来，十分惊喜，但是害怕日本兵听到喊声，她赶忙捂住了陈翰云的嘴巴。

陈翰云迷迷糊糊中，错把乔依依当做了周静波，嘴里喃喃道：“静波……”

乔依依还未反应过来，陈翰云已经紧紧地把她搂进了怀里，继续喃喃着：“静波，我梦见你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是喜欢我的……”

乔依依慢慢地松开了紧绷的双臂，搂住了陈翰云，她轻声说着：

“翰云哥……我，我是乔依依……”

陈翰云的嘴贴在了乔依依的嘴上，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却没有推开陈翰云，陈翰云呓语：“静波……”乔依依的脸靠在他的肩膀上，默默地流下了两行眼泪。陈翰云还在呓语：“静波，我每天都在想你，别放开我。”

乔依依紧紧地抱着陈翰云，没有松手，二人的情愫顿时像打开闸门的洪水，瞬间泛滥。在这个寒冷的山洞里，二人冲破羁绊，把自己交给了对方。

天上高悬着明月。

山顶上的日本兵围着篝火唱唱跳跳。

山洞里寂静无声。

孙小虎带着十几个战士从山坡爬上来，朝着山顶走去。

晨曦，阳光从外面洒入山洞，刺眼的阳光照在了陈翰云的双眼上，他伸手揉眼，却发现乔依依靠在他身边睡着了。

陈翰云认出了乔依依的脸，愣住，慌忙把手臂抽出。乔依依的脑袋磕在了岩石上，醒了过来，看到清醒的陈翰云，她惊喜道：“你可算醒了……”

陈翰云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乔依依的外套，慌忙脱下来，递给乔依依。乔依依脸红，接过外套，慌忙穿上。

陈翰云看了看山洞外面，支支吾吾：“那啥，你怎么在这儿？”

乔依依红着脸低头答道：“你受伤了，我，是我跟小虎上来救你的。”

陈翰云一撑胳膊才感觉到，肩膀上剧痛无比，乔依依慌忙过来扶住他，两人肌肤相亲，乔依依说：“别动，小心伤口崩开。”陈翰云却像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禁物，把手从乔依依手里抽出。

乔依依看着陈翰云，愣了一下，陈翰云尴尬着问她：“依依，我们昨晚……没做什么吧？”

乔依依沉默地低下了头。

陈翰云责骂自己：“娘个屁的，你疼就疼吧，也不知道灵醒点……”

说着抬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伤口一下。

乔依依拦住陈翰云，冷静道：“你别拿伤口出气，是我自己愿意的。”

陈翰云愧疚地看着依依，他说：“依依，错了就是错了，我陈翰云不是负心汉，我，你说怎么着都行。”

乔依依惨笑：“怎么着都行？……翰云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就是逼着你答应了，说了，你还是不喜欢我，我不会拿这件事逼你。”

此刻，陈翰云心里除了愧疚还是愧疚，他无法原谅自己犯下了这种错误，只能连连道歉：“依依，我对不起你……”然而乔依依想要的并不是他的歉意，她打断陈翰云，说道：“你让我把话说完，昨儿晚上的事儿，没有谁对谁错，你别往心里去，也别觉得欠我什么。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静波，可是即使你心里有别的女人，我也不在乎，我喜欢你，我愿意等，等到你忘了她的那一天。”

陈翰云着急上火，狠狠地捶了石头一拳，伤口再次崩裂，乔依依赶忙过去，帮他换药。陈翰云看着乔依依，声音低沉着说道：“谢谢你，依依，可是我永远不可能忘记她……”

药王山上，日本兵刚刚从睡梦中醒过来，懒懒散散地溃不成形。

新来的日本军官从一旁过来，看到这些兵的熊样，冲上去，二话不说，就是一脚，并大声呵斥道：“八嘎，你们这些懒猪，站起来……”

被踹倒在地的日本兵，连滚带爬往后退去，到悬崖边，不小心踩空，肩上的三八大盖滑落，掉到了山沟里。

日本军官更是大怒：“蠢货，把枪捡回来！”

日本兵哆嗦着，扒着山崖的边沿，往悬崖下爬去。

乔依依刚刚帮陈翰云包扎好伤口，背后一阵扑通响声，鬼子兵竟然从天而降，原来悬崖上的鬼子一不小心掉落了下来，鬼子兵傻乎乎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三八大盖，欣喜，一扭头，却看见山洞里藏着两个人，惊呼：“八嘎，有支那军……”

陈翰云拿起手边的手术刀扔向鬼子兵，刀子直接***了鬼子兵的胸口，鬼子兵惊慌失措，朝天开了一枪，掉下了悬崖……悬崖上的鬼子兵听到了枪声，纷纷掉头，朝悬崖下开枪。

子弹飞溅，连绵不断的枪声响起，陈翰云一把拉住乔依依，将她护在身下。

孙小虎和一连战士听到了枪响，愣住，孙小虎急忙下令：“跑步前进……”

战士们一路狂奔向枪响的方向。

日本兵一阵乱枪，其中一个鬼子兵拿出了手榴弹，撞击，准备扔向悬崖下。

陈翰云和乔依依陷入绝境之中，千钧一发之际，一颗子弹飞来，击中了鬼子兵的手，鬼子兵连滚带爬掉落下悬崖，掉落中手榴弹爆炸，轰！

孙小虎和战士们终于赶来，很快击毙了所有的鬼子兵。

陈翰云听到山上传来孙小虎的喊声：“参谋长，乔队长，参谋长……”他立刻大声喊：“哭丧呢，老子还没断气……”

孙小虎松了一口气，放下了绳索，陈翰云和乔依依站起身来，看到了慢慢垂下的绳索，陈翰云拉了拉绳索，转身看着乔依依，说：“你先上。”

乔依依欲言又止地看着陈翰云，陈翰云催她：“别磨蹭了。”

乔依依抓住了绳索，这时，陈翰云突然喊道：“依依，谢谢你。”

乔依依脸红一笑，绳索将她拉上了悬崖。

陈翰云终于活着回到了队伍中，叶炳贤师长为了表彰他的英勇，特意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授勋仪式，吴成勇脸色阴沉站在一旁。

叶师长从盒子里拿出一枚云麾勋章，帮陈翰云戴上，陈翰云敬礼：

“谢谢师长，可这勋章我不能要。”

叶师长抬头，玩笑道：“怎么，委员长亲手颁发勋章还不够级别？”

陈翰云笑道：“学生怎么敢，我是说，如果没有救护队乔依依队长的救助，我陈翰云早就下地狱跟阎王喝酒了，所以，这枚勋章，应该奖励给救护队的乔队长。”

叶师长转头看着乔依依，乔依依慌忙站起来：“报告师长，我，我什么也没干……”

叶师长哈哈大笑：“又不是什么坏事，怕什么！”

陈翰云从胸前解下胸章，走到了乔依依身边，帮她戴上勋章，然后立正敬礼。乔依依慌忙回礼：“谢谢参谋长，谢谢团长，谢谢师长。”

叶师长赞赏地看着陈翰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大丈夫，勇则杀敌，仁则领兵，陈翰云今天举动，对得起大丈夫三个字。各位兄弟，今日在战场上，我们为的是国家，靠的则是齐心协力，英勇杀敌的斗志，陈参谋长做个了模范军人的表率，待明日胜利，我给大家设宴，摆酒，好好谢谢诸位。”

战士们高声呼喊：“胜利，胜利！”

吴成勇的脸色难看，但还是举起了胳膊。杏儿看着乔依依，满脸的妒意。

乔依依回到救护队，周静波，张敏等战友都用赞赏的眼神看着她，这反而让乔依依浑身不自在。

周静波朝依依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说：“依依，大家都等着你呢。”

乔依依愣住：“咋了？”周静波拉着她的手一路走过去，护士们让开一条道，只见桌上摆着一些罐头和巧克力。

杏儿酸溜溜说道：“大英雄，师部犒劳你的。”周静波瞪了杏儿一眼，责怪道：“杏儿……”杏儿不满地嘟着嘴：“就是嘛，咱们多会儿吃过这么丰盛的晚饭，美国罐头，英国巧克力，想都别想了。”

乔依依从桌上拿起好吃的，送到杏儿手里，说：“你们吃，快吃啊。”

护士们起哄，抢着吃东西。乔依依笑笑，把箱子里的好吃的都分给了大家。姑娘们笑笑闹闹地吃着：“这个真好吃，真甜……”

说话间，陈翰云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眼前这个情景，他笑道：

“哟，我赶上了……”

杏儿冷冷地看着陈翰云。

陈翰云问：“谁家姑娘办喜事呢？”周静波告诉他：“师部送来，慰劳咱们乔队长的。”看依依没什么表示，说着她转头提醒地叫了一声：“依依……”

乔依依脸红着，忙道：“翰云……参谋长，自己拿。”

陈翰云避开乔依依，看着周静波道：“吃就不吃了，我是来换药的。”

杏儿和乔依依正要开口，陈翰云却对周静波道：“静波，你帮我换吧。”

乔依依沮丧地低下了头。

桌上的饭菜都已经凉了，但动都没有动一筷子，邓嘉文看到桌上的饭菜，打量了一下乔依依，她还在帮战士换药。

邓嘉文走到乔依依身边，说：“依依，饭菜都凉了，你先吃，我替你。”

乔依依不肯松手，推辞说：“没事，这就完了。”可邓嘉文还是强行从她手里拿过绷带，利落地帮战士打好绷带，然后拉着她过去吃饭，一边劝她：“歇会吧，我看你从早上忙到现在，铁打的人也招不住这么折腾啊。”

乔依依看着桌上的馒头和稀饭，摇摇头，说：“我吃不下。”

邓嘉文拿起一个馒头，盯着乔依依，说：“我看你不是吃不下，你是心里有疙瘩。”

乔依依一怔，望着邓嘉文，邓嘉文把馒头塞到她手里，她掰下一小块，吃了两口，邓嘉文继续说道：“姐姐是过来人，疙疙瘩瘩的事儿别往心里放，也别拿自己的身子糟蹋，病了垮了，就不是疙瘩了，是遭罪。这年月，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千万别糟践自己。”

乔依依默默看着邓嘉文，想着这番话中有话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