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依依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担心地说：“到底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

这时，邓嘉文恰好走了过来，看到小胜利哭成这个模样，很心疼地走过去摸着他的小脑袋，轻轻地唱起了歌，她的办法很快奏效，小胜利不但不哭不闹，反而咯咯地笑出了声。

几个小护士对邓嘉文赞不绝口，都佩服她哄孩子有一套。

一个小护士赞叹道：“嘉文，真有你的，这孩子从小就喜欢你的歌声，只要你一唱歌他就高兴，你的歌声真比灵丹妙药还奏效。”

邓嘉文听到大家的称赞，一边拨弄着小胜利的脸蛋，得意地笑了：

“你们都争着宠他，可他就是喜欢我，这可是谁争都争不走的，这呀就叫缘分。是吧？小宝贝！”

欢笑声不断从院子里传出来，大人小孩的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一片温馨的景象。

看到眼前的一切，陈翰云心里受到触动，不忍心进去打扰，没有做声，转身，默默离开。

冈村手拿望远镜观察周边地势，藤堂紧随其左右，放下望远镜，冈村对藤堂说：“常德实在是太美了，藤堂君，准备好你的画笔，常德一定会让你不虚此行的。”

然而藤堂却无心欣赏美景，他一脸严肃地说：“司令官，国民党的189团是一支战斗力很强的队伍，这次他们被孤军扔在德山，望司令给我这次部署战略的机会，我要与189团决一死战，挽回之前失去的尊严。尤其是他们的团长陈翰云，我早就想和他比比刀法了。”

冈村笑道：“藤堂君，你别忘了，你曾经是189团的手下败将，当时要不是有吴成勇，你恐怕是难以逃命啊。现在的189团，个个都是恨透了我们的支那人，他们在战场上一定会更加疯狂，你有这个信心吗？”

藤堂语气坚决地说：“当然有，司令，这一次，如果我再战败，我就切腹谢罪！”

冈村转身，看着藤堂，欣喜道：“好！有这样的雄心，常德之战我们必胜！”

189团驻地，新四军的队伍已经和战士打成了一片，189团的人把枪分给新四军战士，新四军战士兴奋地看着手里的美式冲锋枪，赞不绝口：“美式装备就是比三八大盖牛……”夏志刚在阵地边笑道：

“你小子，刚让你过过手，就嫌弃咱土枪土炮了，眼红了。我看还是盒子炮使着顺手。”战士们听着哄笑起来。

这时，陈翰云走了过来，夏志刚看他有话要对自己说，站起身来，跟他走了出去，看陈翰云心事重重、满脸忧虑的样子，夏志刚问他：

“怎么，有心事？”

陈翰云告诉他，自己刚从救护队过来，可话说了一半，陈翰云突然停住犹豫着不说了，这哪像陈翰云的作风，夏志刚急了：“你看你，说半句咽半句，也不怕憋坏自己，有话就说。”

陈翰云这才继续说道：“我想把救护队的女兵，还有一个孩子，都送到新四军的桃花山根据地，想请你护送他们。”

夏志刚想了想，说：“你不怕人说闲话，说你陈翰云亲共？”

陈翰云洒脱地摇了摇头，说：“我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了，189团的战士个个都是这么想的，没有人想过打完这场仗还能活下来。可救护队的那些女兵，她们还那么年轻，生命是那么美好，还有小胜利，他才2岁，我实在不忍心让她们来承受战争的残酷，让她们白白送命啊……”

把救护队的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夏志刚自然没有意见，只是，他担心救护队一腔热血的那些姑娘们不会答应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个问题陈翰云不是没有想过，但他既然决定这么做，当然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直接告诉姑娘们真相肯定是行不通的，她们不会因为贪生怕死而离开，陈翰云思前想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他骗姑娘们说，要给她们进行一次野营拉练。

……

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救护队的姑娘们出发了。

灰蒙蒙的天空下，一条蜿蜒的山路延伸到远方，一辆卡车，颠簸地行驶在往常德城外的路上，颠簸的山路上，一辆吉普护送着军卡，驶向密林深处。

卡车内，救护队员们，手里拿着枪，兴奋地议论着，周静波则不停地透过军卡帐篷隙缝张望着山林。

乔依依看静波一路不说话，她凑到静波身边，说：“静波，瞧什么呢，一路上也不说句话。别是害怕了吧？”

周静波皱了皱眉头，她告诉依依，自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依依一头雾水，周静波说道：“这个时候了，陈翰云还搞野营拉练，训练队伍，万一突然打起来，救护队的人赶不回去，战士们怎么办？”

乔依依并不疑心什么，反倒对周静波的话有些不满：“团长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你瞎操什么心啊。”说完她不再理静波，回去和别人说笑去了。

周静波看着外面，突然路边的一块石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石碑上刻着三个字：龙山乡。她愣住了：“怎么到龙山了？”

周静波快步走到前头靠近驾驶室的位置，用力拍着车玻璃，喊道：

“停车，快停车……”

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周静波，车戛然停下。

军卡和前方开路的吉普车都停下来了，周静波从车上跳下来，快步走向吉普车，其他护士都跟着下来，走过去。

走到车前，周静波才发现，坐在车上的人，根本就不是夏志刚，而是段思琪。段思琪手里竟然还抱着小胜利，小胜利咿咿呀呀地哭着。

周静波愣住，问段思琪：“夏志刚呢？不是他带我们野战拉练吗？

为什么往龙山方向走？”

乔依依过去，一把夺过孩子：“不哭，不哭，段思琪，到底怎么回事？”

段思琪下车，难堪地说：“你们就别问了，我也是奉命执行任务。”

周静波立即明白了一切，她质问段思琪：“根本就不是野战拉练，你是要送走我们，对不对？”

段思琪尴尬地说：“静波，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团长的苦心，常德一战必定是惨烈至极，团长不希望你们跟着送死。”周静波厉声打断她：“你这是胡说，我们既然是189团的一员，这个时候，怎么能离开，那不成了逃兵！”说着她转头对着姐妹们，又看着段思琪，说道：“你问问她们，哪一个怕死……姐妹们，这个时候，如果我走了，我一辈子都无法安心，就算活着，也会一直活在遗憾之中。我们不走了，回德山。”

救护队姐妹异口同声地响应着静波：“对，不走了，回德山！”

德山前线已经打成了一片，陈翰云和夏志刚并肩作战。

夏志刚透过望远镜，看到鬼子一股队伍冲向德山，他转头对陈翰云说：“翰云，我新四军从侧翼偷袭打鬼子，你们正面用火力压制一下鬼子的进攻。”

陈翰云点头，对营长命令道：“告诉大家，正面火力压制，不要给鬼子一点喘息的机会。”

夏志刚俯身，带着新四军的人往山下小道走去。

正面打得激烈，片刻，鬼子后方遭到突然偷袭，鬼子首尾难顾，夹着尾巴退去。

189团击退了鬼子的第一次进攻，陈翰云拄着战刀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这时候，烟雾中走来一群人，陈翰云看不清，皱着眉头望去，问孙小虎：“什么人？”孙小虎也支棱着脖子看。

只见周静波带着救护队的人返回了德山阵地，陈翰云默然一笑，迎过去：“好呀，哄都哄不走，你们这群妮子，没有一个听话的。”

周静波抬头看着陈翰云，故意说道：“团座，你给我们的枪里，没有子弹，让我们怎么训练？”

陈翰云哈哈一笑，命令道：“给她们发子弹。”

就在这时，侦察兵来报，鬼子又杀上来了。

陈翰云看了看救护队的人，又看了看战士，说：“来得好，让小鬼子尝尝咱德山的特产。准备手榴弹。”

一捆捆手榴弹堆放在战士们身旁，陈翰云带着战士再次准备，阵地进入高度戒备状态，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山下，救护队女兵也都持枪，开始准备战斗。

乔依依抱着孩子，坐也不是，卧倒也不是，最后索性取下了小胜利，把他藏在战壕旁边的一个掩体下。

日军方面，冈村与藤堂正在指挥棚内研究地图。

这时，通讯员走了进来，带来了陆军总部的急电，通讯员念道：

“为配合全国战斗局势，争取早日结束东亚方面作战计划，兹令你部不惜一切代价，速战速决，争取常德方面的全面胜利。”

冈村眉宇紧锁。

德山战场战斗局势紧张，敌众我寡，陈翰云凭借着天险守卫常德，鬼子损耗巨大却久攻不下，战士们拼尽全力与敌人展开白刃战。

陈翰云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向常德总部呼叫援军，电台信号时断时续：“喂喂喂……德山阵地，这里是德山……鬼子的主攻方向已经明确，就是常德，对，请求支援请求支援……”电话那头却没有丝毫回音。

通讯兵告诉陈翰云：“团座，电话线断了……”

通讯员向陈翰云紧急地汇报：“团长，弟兄们快撑不住了。不到一个小时，又牺牲了一百多个弟兄。”

陈翰云扔掉了电话，对团部军官道：“通知夏志刚，我要把团部指挥所给我移到三号高地，准备做最后的决斗，让新四军也转移到三号高地。”

军官在一旁劝道：“团座，三号高地太危险了。”然而陈翰云大吼一声：“照我说的做……”

团部所有军官都杀到了第一线，鬼子的炮弹如雨，把德山阵地炸开了花，陈翰云抱着一挺机关枪，横扫鬼子，189团都被陈翰云的气势鼓舞，重击鬼子……鬼子开始撤退……这时候，一枚炮弹落在了阵地上，在离小胜利不远的地方炸开，周静波不顾一切扑到了小胜利身上，漫天土灰落下，将周静波埋在土下。

乔依依被吓傻了，喃喃道：“胜利，我的孩子……”惊恐过度，她昏迷过去。

战士们都过来，用手扒开土，寻找周静波，土被一点点刨开，但是没有一点响动……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中。

这时候，阵地上突然传来清脆的哭声，是小胜利的哭声，段思琪抱起小胜利，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

陈翰云则救出了周静波，陈翰云喜极而泣，周静波看着他，喃喃说：“我还没杀够小鬼子……”

陈翰云抹了一把脸，说：“对，我们马上转移到三号高地，跟鬼子做最后决斗。”

陈翰云带着一个排的兵，往山林里撤退，乔依依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段思琪抱着小胜利在前，周静波紧跟其后。

在山路的一个稍微平坦的地方，段思琪突然站住不动了，周静波也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她，段思琪话音里透着凉气，道：“别过来……”

陈翰云也停住，转身过来。

这时，段思琪说：“我踩着，地雷了……”

陈翰云慌忙指挥大家：“都散开，找掩体隐蔽。”

战士们纷纷散开，离段思琪不远处，只剩下陈翰云和周静波，陈翰云转头对周静波说：“你也找地方躲起来。”

周静波躲在一旁的树干后，陈翰云小心翼翼地检查地面是否还有别的地雷，一步步走到了段思琪身旁。

段思琪叫道：“团长……”

陈翰云示意她：“别说话，别动，别慌，放松，来，让我看看。”

说着他扒开草丛，露出了地雷，那是一颗反步兵压力雷，只要压力变化，地雷就会爆炸。陈翰云头上冒出了冷汗。

见周静波要走过来，陈翰云忙制止她说：“别过来，后退。”说着他转身吩咐孙小虎：“小虎，给我找把军用刺刀。”

孙小虎把自己的军用刺刀拿来，递给陈翰云，陈翰云挥手，示意他后退。

陈翰云用刀斩掉周围的杂草，然后轻轻地刺到地雷上，但是找了半天，竟然没有找到破坏地雷导线的位置，他急出了一头大汗，伸手擦了擦。

段思琪怀里的孩子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安静地睡着，安详呢喃的表情。段思琪低头看了眼孩子，又抬头看着陈翰云，说：“团长，别管我了，鬼子就要上来了，你们赶紧撤退。”陈翰云在犹豫，段思琪接着说：“别管我，孩子，你抱走，照顾好他。”

陈翰云没有接孩子，他摇摇头，说：“不行，这是反步兵压力雷，只要压力有轻微的变化，地雷就会爆炸。”

听着他的话，段思琪愣住了，周静波也愣住了，段思琪绝望地嘶喊道：“团长，一定要救孩子，我死了没关系，可孩子，孩子不能死。”

陈翰云喉结鼓动，低下头，拿着匕首继续在地雷上寻找切断导线的办法。

这时，段思琪想到了办法，她冲着陈翰云大喊：“陈翰云！！你别动了，往后退，我把孩子扔出去，你一定要接住。”

陈翰云不肯走，他摇着头说：“不行，我不会不管你。”

段思琪看陈翰云不肯走，情急之下，她告诉了陈翰云真相：“这，这是你儿子……”陈翰云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什么……”

段思琪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地告诉他：“你和乔依依的儿子，他叫胜利，胜利是你的儿子。”

陈翰云看着段思琪手中的孩子，近在咫尺，却无法伸手去抱，他颤抖地伸手触摸孩子的脸，声音颤抖着说：“胜利，他叫胜利……陈胜利……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段思琪像女神一样扬开了手臂，扔出了婴儿，小胜利在天空中，笑了，咯咯的笑声，他以为自己在荡秋千玩耍呢。

陈翰云往后退，跌跌撞撞冲向了孩子，周静波也扑向了孩子的方向……

一声巨响，段思琪被炸弹的烟幕遮蔽，段思琪身上那枚红色的救护队的袖标飘上了天空。

周静波紧紧抱住了小胜利。

段思琪袖子上的救护队队标，从天上飘飘荡荡落下来，红色的袖标飘落到了陈翰云眼前，陈翰云伸手握住了红色的袖标，怔怔地看着袖标，就好像看到了段思琪的笑容。

段思琪没了，只留下这枚袖标，代表着她曾经鲜亮的生命，平地上耸立起一个简单的石堆，那是段思琪的坟冢，陈翰云把她唯一的遗物——那枚红色的袖标，轻轻地摆放在坟冢上。

夏志刚带着新四军的战士也已经会合，所有人肃立在段思琪的坟前。

周静波看着坟冢，脑海中闪过段思琪曾经的片断，她流下了悲伤的眼泪。

入夜，周静波坐在营地中，从怀里掏出那染满鲜血的半张绣片，陷入了沉思，这时，夏志刚端着一碗水过来，看到周静波手里的半张绣片，愣住。

周静波抬头看到了夏志刚，慌忙收起绣片，夏志刚却走过去，一把拉住了周静波的手，看着她手中的绣片，激动。

周静波不明情况，问：“志刚，你怎么了？”

夏志刚激动笑道：“白露……”说着从身上掏出了自己的半张绣片，两张绣片拼在了一起，天衣无缝。

周静波激动道：“你是……谷雨，你就是谷雨……”

夏志刚不顾一切，把周静波拥在了怀里：“我一直很担心你，找了你很久，没想到，我们会在这儿，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

周静波眼里默默地流下眼泪：“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你，可我们，咫尺天涯却近在眼前。”

夏志刚喃喃着：“我终于找到你了……白露，我的白露……”

夜深了，战地终于安静下来，然而气氛依然是压抑紧张的，到处笼罩着死亡的气息，战士们疲惫不堪地随处躺着，睡着了，手中却仍紧紧握着枪。

指挥棚内，陈翰云和夏志刚紧锣密鼓地进行下一步的战略部署，两个人站在形势地图前商讨对策。鬼子已经攻破了德山的前两道防线，退到三号高地，也就意味着陈翰云他们已经无险可守，只有硬碰硬了。

夏志刚叹气道：“就靠这点兵力守德山，难上加难啊。”

陈翰云转头问夏志刚：“新四军还有多少人？”

夏志刚答道：“三四百人。”

陈翰云默算：“加上我团的二百多兵力……”

这时候，电话响起，叶炳贤来电告诉陈翰云，薛司令已经同意派出两个师增援常德，即日启程。

夏志刚皱了皱眉，分析道：“从长沙调兵到常德，最起码要一天一夜，如果路上和鬼子发生了遭遇战，两天两夜也未必能赶到，再加上长途跋涉，这两支部队有多少战斗力，还是一个未知数。”陈翰云宽慰他：“志刚，不必悲观，我早已经做好了血洒疆场马革裹尸还的准备。”夏志刚一笑，慷慨道：“大丈夫慷慨成仁英勇就义，理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