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克武结婚之后，真切地感受到娶妻的惬意。终日跟心爱之人相依相伴，耳鬓厮磨，“水晶帘下看梳头”，“甘隶妆台伺眼波”，其中意味真是妙不可言。难怪前辈文人不吝才情，把燕尔新婚描绘得如此销魂。若不是南心几番敦促，熊克武真想一直缠绵于温柔之乡，不打算再回书院上学了。

这天早晨，熊克武穿戴齐整——南心缝制的冬帽、棉鞋、蓝宁绸袍、青缎大褂，辞别了家人，挎上书囊，喜气洋洋向书院赶去。时值隆冬，霜寒露冷，满眼枯木衰草，河塘水波不兴。一阵霜风扑面，犹如钝刀割皮。熊克武不禁打了个寒战。

熊克武赶到来凤书院，正要进门，突然被两杆长矛挡住了去路。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两个剽悍的衙役，神色威严，院内操场上，十几个衙役站成一圈，把先生和同学围在中央，知县杨树培、师爷税登科似笑非笑站在吴先生面前。杂役刘铁拐靠在大门一侧，朝着熊克武使劲摆头，示意他赶快离开。

税登科一脸得意，朝吴锡甫斜了一眼，展开一纸官文，干咳了两声，清了清沙哑的喉咙，大声宣读道：

据报告，井研来凤书院教授吴锡甫，诽谤朝廷，辱骂太后，煽动无知少年，戏弄官员，滋生事端。着即革除功名，羁押待审，查封来凤书院，遣散该院学生。熊克武、但懋辛一干人等，念其少不更事，受人利用，暂不予追究，交由地方严加管束。

此令

四川总督奎俊

光绪二十九年三月二十日

杨树培做出一副例行公事的姿态，向众人挥了挥手，安抚道：“大家的心情可以理解，本县也十分痛心。吴先生是你们的良师，也是本县的挚友。无奈上意难违，还请各位体谅。”回头对衙役们吩咐道，“吴先生乃读书之人，汝等好生伺候，不可动粗。”

几个衙役围拢过来，摘去先生功名顶戴，扣上板枷，套上铁链。

吴锡甫神情泰然。

学生们纷纷拥向先生。四周的衙役横握长矛，将学生们隔在一边。

门外的熊克武早已把拳头握出汗来，扔掉书囊，扑向两个挡在门口的衙役，腿拳并用，左右开弓。两个衙役猝不及防，一个成了熊猫眼，痛得原地转圈，一个口鼻喷血，抱头蹲地。

熊克武从衙役手中抓过一杆长矛，一个鱼跃跨进门去。几个衙役迎面赶上，舞着长矛横扫竖劈。一棒打在他头上，一棒打在腰上，还有几棒打在腿上。熊克武踉踉跄跄，倚着长矛支撑了片刻。又一阵乱棒四面袭来，熊克武只感到眼冒金星，顷刻间便訇然倒地。

“住手！”已被锁上板枷的吴锡甫大声喝道，“不许伤害他！跟一个学生娃娃斗狠，算啥子好汉。有本事冲老夫来。”

被阻隔在一边的但懋辛大声喊道：“官差打人了！官差打学生了！”学生们一齐跟着喊叫，同时抓住横在胸前的长矛奋力推搡。衙役们抵挡不住，节节后退。

书院外，附近的居民闻讯赶来。皂荚桥上，小西门外，居民络绎不绝。

杨树培怕局面失控，节外生枝，冲着正在围殴熊克武的衙役吼道：“给我滚开！滚一边去！谁让你们动手打人？”待衙役们散开后，回头对捕头说：“去把地上那孩子扶起来，看看伤着没有。”掉过头来，又向衙役们再次吼道，“敢在学堂里撒野，简直没有王法了！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这一招还真是管用。学生们逐渐平静下来，围观的居民也没了言语。

趁这间隙，杨树培给税登科递了个眼色。税登科会意，命众衙役押着吴锡甫出了书院。

熊克武被两个衙役架着双臂，满面血污。眼看着先生被人押走却无力搭救，不由得悲愤交织，泪如雨下，与众同学哭作一片。

吴锡甫回头看了看弟子们，平静地说：“你们不必为我担心，先生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先贤说过，‘自古江南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但懋辛与众人紧随其后，被衙役长矛拦住。

熊克武冲着先生的背影大声喊道：“先生放心！先生做了陈子龙，弟子们必做夏完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