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然森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0
|本章字节:7076字
但是我大姥娘到前院找我姥爷的时候,我姥爷却不见了。
这两天,我姥爷的心情极为烦乱。我小姨的事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他想不明白这样的灾祸为什么会让自己摊上,这么多年自己积德行善,没有哪一样事有违仁义二字,怎么就会得此报应呢?是不是这个世间就像有人说的,好人没好报,恶人活得俏呢?
我姥爷痛苦地思考着漫无目的地往村西而去,竟不知不觉来到了自家的坟地。庄家来到洞天村五十余年,这块坟地里却只埋下了我老姥爷和我老姥娘,以及那位上吊而死的我大姥爷庄唯仁,两座坟墓相隔不远,有些气势单薄。看一个家族的兴旺程度,有时候要看其墓地的大小,墓地大自然人丁多,墓地小自然人丁少。庄家在人丁上的确是不旺的,所以我姥爷每每看到这气势单薄的坟地,心中就有种不好说清的懊丧。
我姥爷倒背双手在两座坟墓间转悠着,忽然想到了自己死后该埋在什么地方的问题。自己已年过五十,是该修坟了,可往哪儿修呢?父母的前边是大哥,大哥的前面是石垃,后边虽有余地,但要再修坟就压着父母,以小犯上了。这么想着便走出去,站在高处细细地打量。想不到修坟的地方没有找好,却发现父母的墓碑竟朝东南方向倾斜了。我姥爷心里一惊,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间就倾斜了呢?真是奇怪啦。可他细细地看看,那碑的确是倾斜了。我姥爷立刻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精神也就更加不振了。
一个老汉来到我姥爷面前,说:“兄弟,借个火用用。”
我姥爷抬起头,就看到了一个满头白发一脸皱纹的老人。我姥爷把火镰火石递过去,说:“老哥坐一坐吧。从哪儿来呀?”
老头儿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家住一百里外柳家庄,哪省哪县你知详。”说完,擦着火镰点了烟,大口的烟雾喷出去很远。
我姥爷以为此人是个疯汉,便不再与他搭腔。
老头儿把火镰火石递过来,说:“天这么热,找个树底坐坐不行?你个傻蛋。”说着已先跑到一棵树下坐下了。
我姥爷迟疑片刻,也过去了。他正需要找个人说点什么。
老头儿却不瞅我姥爷,只瞅着庄家那片坟地。他说:“这块坟地是谁家的呀?不错呀,兄弟两个一个穷来一个富,死了老大活老二。”
我姥爷一惊:“你怎么知道?可别胡说啊,小心有人割你舌头。”
老头儿说:“我没胡说,这家老大不留财,吃喝抽赌全都来,最后肚子难填饱,小绳一根算完了。老二留财又行善,养下金花一大片,早年丧妻好清苦,叔嫂合欢得儿福。”
我姥爷的脸色一变,却又马上平复了。他说:“老先生看的虽不全对,倒也有那么几分,那么你再看看,这块坟地要是再修坟该往哪儿修好呢?”
老头儿手打凉棚看了看,说:“这块坟地不能再用了,再用恐怕要出大事呀,你看,那块碑都斜了,它预示着这姓人家已有灾祸临头,所以,需赶快另择宝地将坟迁走为好。不然,难以挽救啊!”
我姥爷一时只觉得后背上嗖嗖地在冒凉风,但他不动声色,只笑着说:
“天要晌午了,如不急着赶路,就请到家里坐一坐吧。”
老头儿说:“那可太好了,我从早上就没吃饭,现在是前腔贴后腔了。”
我姥爷说:“既是这样,那就快走吧。”
到了家里,我姥爷要摆宴席好好招待老头儿,老头儿说你要摆宴席我马上就走,你就给我弄一碗面条四个鸡蛋就行。我姥爷无奈,只得依了他的要求。
吃完了面条老头把嘴一抹,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没别的本事,就给你看一处好穴地吧。”
我姥爷当即一抱拳,说:“在下正求之不得啊。”
老头儿说:“不过今日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去袁家庄拜会一位朋友,好穴地就改日再看吧,我先给你看看这座宅子吧。”说完不管我姥爷同不同意,就前院后院地看了一遍。然后往枣树下的石凳上一坐,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烟来。
“你这前后两套宅子都不合适哟,”老头说,“这后院是不是失过一次火?”
我姥爷说:“是失过一次火,那还是十年前的事呢。”
老头儿说:“后院的安排是离宅,即是离宅就不该东南角上开门。东南角上开门大不好啊,失火是小事,以后怕是还有大事要出呢。还有你这前院,以堂屋作主房怎么能走东门呢,所谓:‘坤宅离门气偏颇,火土总生非正科,损丁败财子孙少,寡妇当家女儿多。’听清了没有,要不是你生就福相好做善事,怕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呢!”说完,哈哈大笑。
我姥爷半信半疑,但“寡妇当家女儿多”一句又似乎在理。女儿多自是不用提的,寡妇当家也说得对,这十几年来还不都是福儿娘当家吗?这么一想,我姥爷就觉得脑子乱了,暗说,一切原来都是命啊,自己好赖也是个识文解字之人,这么多年来怎就不知找个阴阳先生给看看呢,早有预料,怕也不至现在这个样子了,不说别的,这四个闺女有三个是儿子将是什么样的景况呀。整个洞天村不出三十年,就得有我庄家十几座宅子呀,那是什么成色呢……算了,再懊悔也于事无补了。还是顾眼前吧。于是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说:“既然老先生给看了,就给点化点化吧,看看这前院后院都改什么门好。”
老头儿说:“前院最好拆了南屋走南门,这叫坤宅乾门,‘坤宅乾门实吉祥,阴阳配合两相当,富贵双全并高寿,丁财俱旺福禄昌’。”
我姥爷就笑了,说:“好,好啊!那么后院呢?”
老头儿说:“后院得走西门为好。‘离宅坎门福禄昌,富贵双全文武扬,先天后天皆相配,有丁有寿见荣光’。”
我姥爷大为高兴,当下喊我大姥娘拿来十块大洋就要赏给老头。老头儿坚决不要,说你快收起来吧,我这人云游四海,混吃混喝不混钱,混钱是个老下三。然后起身就走。
我姥爷苦苦相留没有留住,只得把老头送到村外。抱拳相别之际,我姥爷说:“请问老先生尊姓大名啊,我已经问了三次您都没听见呢?”
老头儿说:“草木之人哪有什么尊姓大名啊,走到哪儿人家都叫我老头儿,只有你尊称我老先生。算了,以后你也叫我老头儿吧。”
我姥爷只得苦笑,说:“那您什么时候再来给我看块好穴地呢,我这里可是急着呢。”
老头儿说:“你不用急,不出半月我就来。”
我姥爷说:“那你慢走一步,有件事我想请你掐算一下。”
老头儿说:“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想问小人,你写个字来吧。”
我姥爷不假思索,蹲下去就用树枝写下了一个“桥”字。
老头儿一看,笑了,说:“去了木,还念乔,站在山南往北瞧。”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我姥爷坐在洞宾祠前的老松树下,回味着老头儿的话,半是明白半是疑惑。他忽然感到很疲惫,就往树上一靠,闭目养神。但是树枝上正有一只老鸹蹲着,尾巴一翘,就把粘乎乎的屎拉到我姥爷的脸上了。我姥爷激灵一下子坐了起来,用手一摸,屎就弄了一脸。他极为气恼,暗说怎么连老鸹也跟我作对了。我怎么了,我庄唯义难道气数将尽了吗?于是抓起一块石头要去打老鸹,却又想,打个不懂事的鸟干什么呢?我就是我,鸟就是鸟,我要跟鸟一般见识,岂不显得我太没胸怀了吗!
此时太阳已经移到双龙岭的西侧,天气也便少了午时的毒热。我姥爷到洞门外的小溪里洗了一把脸,抬起头时,就看到了远远走来的大马和我舅。
我姥爷走到高处等着大马和我舅,两个人走到跟前,道出的消息却不妙,磨峪村里根本没有贾贵仁这个人。我姥爷什么也没说,只皱了皱眉头,说咱回家吧。
第二天,改换大门的工程就开始了。我姥爷没有发话,只是二仁露了点口风,全村的泥瓦匠就都放下自家的活计跑到庄家来了。在这个村里,没有哪一家不欠着庄老爷的情,谁都想找个机会报答他,庄老爷却总不给他们机会,现在庄老爷需要用人了,谁不争先恐后呢?于是,整个庄家大院里到处都是一片忙乱。只用了三天,大门改换工程就结束了。
新一天的早晨,我姥爷坐在枣树底下听着画眉鸟的歌唱喝茶,眼看着崭新的大门楼在眼前伫立着,心里一时踏实了不少。觉得下一步该是解决坟地的事了。坟地解决了,还有什么顾虑呢?有,那就是改改的事了。他给了我小姨一把软刀子,他让她结束自己满负耻辱的生命,他不知道她是接受了还是没接受。女儿啊,我不是一个慈父,我是一个狠心的狼啊。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想到这里,我姥爷已是老泪纵横了。
两天后的早晨,我姥爷又在枣树底下听着画眉鸟的歌唱喝茶的时候,我小姨在她的闺房里用一条白绫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