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援军……只听说没见过哦！”不知谁插了一句话，众人哄笑起来。

第十军前线指挥部，方先觉和诸位师团级干部也正就目前的形势开会讨论。

“诸位，我已接到委座密信，日军正在筹划一次更为强大的进攻。委座命令我等发扬黄埔精神，坚守衡阳，死守衡阳。国防部已急令六十二军、六十九军、七十四军各部紧急驰援。我们务必继续发扬黄埔精神，发扬我“泰山军”两次长沙会战的优良传统，誓与衡阳共存亡。可以想见，今后的战斗将会更为惨烈……”

方先觉的讲演慷慨激昂，与会将领也皆坐得笔直。

“军座，我能问个问题吗？”三师师长周庆祥站起，方先觉点了点头。

“请说！”

“衡阳战役打了这么多天了，按照统帅部最初的部署，我们已算完成了任务。就算目前令我们继续坚守，那就守好了，可眼见一个又一个阶段的战役都结束了，统帅部口中一直言之凿凿的援军，为何一直不见踪影呢？”

“这个，我想，或许……”方先觉犹豫了半天，其实连他自己也想不通，但他作为守卫衡阳的最高长官，是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发牢骚的。

“周师长的这种话平时说说可以，但在这种场合提出来是极为不妥的，统帅部作出什么安排，我看自有他们的考虑。目前的战局，援军既然没来，那肯定有没来的理由！”

方军长这种官话应付一下场面可以，但绝不能说服会场这些师长团长，因为他们都是战场上的亲历者和指挥者，大都明白怎么回事。

“军座，以目前局势来看，我看日军已经无法攻城，更无法对我们形成多大的威胁，而我们也完成了统帅部之前所说的七日到十日，甚至半个月的守城任务，我们是不是可以全身而退了？”

周庆祥的这句话说到了每个人的心坎上，经历这十数日的攻防战，第十军的伤亡较大，弹药也消耗过半，如果真像情报所说，日军还将在整补后发动更为强大的攻势，那个时候可就想走都难了。

“不行，这样断然不行！”方先觉几乎想都没想就否定了这个意见，“坚守衡阳是委员长下了死命令的。我无法抗命，你们在座的每一位也不能，这个不需要再讨论！”

会场一片肃然。

“那我们到底还要守多久？”

几名团长在底下嘀咕着。

“7月6日空投的委座的嘉奖令中提到过，须再坚持两周。依我看，在情况尚不明朗时，就要尽一个军人守土抗战之职责，守到不需要守为止！”方先觉这话说出后颇觉大义凛然，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有点不能服人：“委员长说了，或许要坚持到一个月甚至更久，但无论如何，他是不会不管衡阳的。衡阳的战局关系到中国抗战在国际上的影响，委员长会随时和我们在一起，全国同胞也一直在关注着衡阳。”

“军座，我们的伤员已经近半了！”不知谁嘀咕了一声，方先觉竟没有责怪，而是问了句极为奇怪的话：“五七〇团的贺团长来了没来？”

“军座，您忘了吗？贺团长肚子裂开，现在还躺着呢！”旁边的平子小声提醒。

方先觉好像没有听到：“会前我已经说过，这次会议参加人员为所有师、团级以上的军官，贺团长为何缺席？”

“作为团长，我希望他能做个表率。伤员也罢，只要能拿得起枪，我希望他们都能在眼前的战斗中发挥自己应有的力量，和敌人作战到底。没错，那样有点不人道，可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是凶残到极点的鬼子。和小鬼子作战，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这个时候我们无法用正常的伤兵标准来看待我们的士兵！”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皆已明白，军长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了，其他意见说了也白说。于是，他们一个个缄口不言，会议在一片沉闷中结束了。

这些日子以来，难得清闲的平子一直在摸索各种枪支的用法。为了节省弹药，部队严禁实弹训练，平子自然只能端把空枪在那瞄啊瞄。

这一日方先觉从部队视察回来，少有地笑了几声：“兔崽子，玩什么不好，玩那玩意儿！”

平子愕然收起枪：“军座，我可没玩，我等着哪一天上阵去杀鬼子呢！”

虽然平子才跟了自己几天，方先觉却发现平子明显变了不少，即使在这种缺吃少穿的年代，平子的脸色也比原来乞讨的时候红润多了，更难得的是，和初见他时的样子相比，他开始有了一种久违的自信。

“没说你，小鬼！”方先觉微笑着，“我说的是二十九团的那帮兔崽子，跑到池塘捕鱼去了，还下水洗澡。前阵子有帮日本兵趁他们下水的时候偷袭，这帮兔崽子竟抱了把手榴弹过去，把那些鬼子炸晕了。这阵子上面对他们下河睁只眼闭只眼，他们闹得更欢了。”

“军座，现在可以下河捕鱼和洗澡吗？”平子仿佛觉得这种事在这样的时候发生有点不可思议。

“不行，这是严重违纪，会直接威胁到士兵的生命安全。可如今这个样子，要什么没什么，不让他们下水难道要让他们饿死吗？”方先觉无奈地叹息着，“幸好这些兔崽子的狠劲儿也把鬼子吓怕了。鬼子既然不敢对他们偷袭，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哎，这样好！”平子应着，突然灵机一动，“军座，这些日子反正也没事，您能让我去前线走走不？”

“你想去哪里？哦，我倒忘了，你小子也是从二十九团出来的。莫不是听见有鱼吃，还可以洗澡，嘴馋了，身子骨痒了，也想去水里泡泡？”

“军座，您想哪去了！我天天一个人练枪闷，正想找个伴练练呢！”平子的眼神闪烁着，方先觉不用猜也知道他在说谎：“去吧去吧，现在前面也安全，你才来几天，是该熟悉熟悉部队的生活了！”

“那，您说，我还要回您这里吗？”平子试探着，他虽然胆子小，却是做梦都想成为一名真正的抗日战士。从内心来讲，他是不愿意待在方先觉这里的。

“作为一名士兵，最重要的是服从纪律，所以去哪里不是你说了算的！”方先觉一顿，“虽然这样，但现在我给你权利，假如你不喜欢这里，去别的地方我也绝不阻拦。”

“军座，我不是这个意思！”平子有点急了，“我想直接和鬼子干去！经过这么多天您对我的教育，我是真的恨鬼子了，我不想在您这里过太平日子！”

“嗯，有志气，小鬼。我给你个特权：到老部队或其他部队可以，回我这里也可以，我随时欢迎！”

“军座，这么说您批了？”平子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他此刻越来越觉得只有直面前线的鬼子，才算一个真正的战士。军座批准他的请求，等于给了他体验自信的机会。乞讨了一辈子，他太希望能堂堂正正做个有尊严的人了，而战场能给他最直接的体验。

民族义旗飘衡阳，

志士起蒸湘。

孤军奋斗显身手，

视敌如犬羊。

精诚结团体，

万民共颂扬。

还我田园全骨肉，

携手上疆场。

反攻将接近，

复湘桂，下粤汉。

天空比铁翼，

寇兵心胆丧。

战舰如云会东海，

沸腾太平洋。

蒸湘诸将勇，

两卫好儿郎。

大家齐出动，

捐躯赴国难。

誓死如归，

为我中华民族争荣光！

前方隐约传来激情澎湃的歌曲叶中湘颂曳的合唱。这首由军长方先觉亲自作词谱曲的歌曲，一度成为一种精神支柱，鼓舞着十军将士奋勇作战。士兵们忘我地唱着歌，这歌声和不远处不和谐的日文音符争着上下。中日两军将士在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较量着。这种较量与和平时代部队队伍间拉歌不一样，更是一种你死我活的撕杀。这歌声比的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士气。

酷夏燥热，要换在平日，士兵们早和土生土长的湘娃子们一道，“哧溜”一声跳进湘江，然后游个痛快了。不把这满身的热气降下来，那是绝不会上岸的。

如今正值战时，军令如山，对面的日军又一直虎视眈眈，着身子下水，那就相当于卸了武器任人宰割。除了那些调皮捣蛋的兵，一般人是不敢下水的。

二十九团一营阵地，右侧百米远也有几口方圆十余亩的大水塘。听闻其他营士兵下水捕鱼不仅填了肚子解了馋，还在水里快活了一番，他们羡慕得很。这会儿一营士兵也被炎热的天气给逼急了，强子几个正聚在一起琢磨着如何下水，如何应付长官的盘问呢。

“弟兄们，有什么好事？看你们聊得这么起劲！”平子一身行头赶到，把这些兵吓了一大跳。

“长官——，怎么是你，怎么了，才跑后面几天就当了军官了，不得了了呢！”

强子起身：“看不出来，你这窝囊废倒挺会混的！”

“什么长官，你看他又没军衔，不知从哪里偷了身衣服而已！”

他们暂时把注意力集中在平子身上：“你不在通讯营跑到这里干吗来了，欠揍了？”

“各位，不好意思，我还是觉着和你们在一起好！”平子笑着说。

“有什么好了，你个不知死活的窝囊废，要吃没吃，要喝没喝，不热死饿死，也要被这满山的尸体臭死。”强子似乎只有在平子面前才觉得自己够高大，“去去去，到后方闲着去。”

“我……你们的事我早听说了！”平子红着脸，“捕鱼啊，游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