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说你小子！”强子几个吃惊地望着他，“可别乱说！”

“我哪里乱说了，明明都是真的！”平子嘟囔着。

强子几个一听就急了：“的，揍他！”

几个兵将平子按住狠狠地揍了一顿：“的，听好了，老子都还没下过水呢，你听说的是别人不是我们，知道不？”

几人打累了便也停了下来：“算了算了，他既然知道了，也算入个伙好了，只是事情如果让上面知道了，你窝囊废也别想过安生日子。”

“放心吧，我知道规矩！”平子抹着嘴边的血迹。不知为什么，对于这帮人，他怎么也恨不起来。虽然刚刚挨了他们一顿揍，他依旧觉得自己是那么合群。

“算你识相！”强子点了点头，“你也算是我的兵了，打你一顿不冤枉你，一会儿大家干活你什么也不用干，在上面守着衣服就是了！”

“哎！”平子应着，连他自己也觉得，经过这么一顿打，反倒越发显得亲热了。

池塘边早已密密匝匝地聚了好几伙人。强子几人赶到时，几伙人聚在一起，不知在议论着什么。

“喂，到都到了，下水呗！”强子扯开嗓子，却发现众人并不理他，而是朝对岸瞅了瞅。大家放眼望去，这才发现对岸有几队日本兵在游来荡去：“鬼子，鬼子有什么好怕的！”

“不怕，不怕你敢下水吗？鬼子的枪法可不是吃素的，到水里打你跟打活靶子一样！”

“喂，不能有鬼子就不吃饭了吧！几个鬼子就把爷们吓尿了？”强子带来的几个兄弟哄笑着。

“鬼子现在不是不敢和我们打吗？他们要趁我们下水放枪，我们就和他们干。揍他的，揍老实了看他们还敢搅乱不！”

众人面面相觑：“成，可必须把家伙带来，机枪架上，每人各带三个手榴弹。鬼子要找不自在，老子就带上刺刀和手榴弹跟他们拼命去！”

“那好，就这样！”几批人商量好了各自回营。

这一天，平子没有吃上鱼。

次日一大早，平子刚刚被闷热中微带凉意的山风吹醒，臀部就挨了重重一脚：“孬种样，睡得挺香！”强子身边还是跟了昨天那帮人。

“看什么看，准备出发了！”平子发现他们全副武装，简直跟出征一样。

“哎，大清早的，去哪啊？”

“去哪，你倒够健忘的！算了算了，我瞧他也没什么用，就不用去了吧！”

“不去？他要嘴巴不严怎么办，去了是同伙，放心！”平子和几个兵七嘴八舌，惊醒了旁边的傻子。

“喂喂，去哪？游泳呗，俺也知道，可你们还是不让俺去！”傻子憨笑着。强子几个一楞，又朝平子狠踹了一脚：“就你啰唆，你看，连傻子都被你吵醒了！”

“别闹别闹，大伙都知道，回头给点鱼吃就行了！”没想到旁边的许大胡子、周康几个都醒了过来。这一下以强子为首的几个人原形毕露，站在那左右不是。

“别发愣啊，要去快去，回头别忘了分我们一勺鱼汤就成。我看长官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二营三营早干开了！”士兵们嘟囔着。

强子狠盯了平子一眼：“的，这回你不用去了！”

“不，我要去，我真的想去！”平子的眼神中露出了哀求的神色，“告诉你们，我水性很好，真的很好的。我从小就常下水捕鱼，是个好手！”

“真的？”强子几个半信半疑。

“真的，我是南方人！”平子自信地点了点头，“保证不让你们失望！”

“带上他吧！”强子的话宣告了平子的正式加入。

他们第二次赶到池塘边的时候，鬼子依旧在岸边逡巡不前。他们把机枪在岸边一摆，好家伙，四五挺机枪一字排开正对着河对岸，如此火力摆在这样一个小地方，防着对面寥寥数队，鬼子还真显夸张。

“喂，对面的听清楚了，我们下水捕鱼、洗澡，你们也同样可以，但不许向水里开枪，开枪就是开战，到时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对面的鬼子没有回应。

“不管他，小鬼子要敢不听话，就狠揍他一顿！”强子几个准备率先下水。

“窝囊废，会使机枪不？”

“不，我会游泳！”面对强子的质询，平子明白得很。

“那行，你随我们下水，不过，送了命可也别怨人！”

“哎，才不会呢！”平子将衣服从身上扯掉，着身子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湖南是鱼米之乡，水塘里的鱼又大又肥，几人跃入水中与鱼嬉戏，简直是一种享受。不一会儿，就扑腾扑腾朝岸上摔出了好多鱼。

如此动静终于惊动了对岸的鬼子。鬼子二话不说，端起步枪就朝水塘瞄了起来。

“喂喂，不许开枪！”对岸的中国士兵喊着，但鬼子置若罔闻，砰砰几声枪响过后，水塘里泛起一片血色。

“快上来，快上来，鬼子开枪了！”岸上的中国士兵一边朝水里叫着，一边用机枪朝鬼子兵猛扫。

“的，不想活了！”望着带来的几个弟兄牺牲了大半，强子的内心生起一股仇恨，“上岸！窝囊废你快上岸！”他向还在水中没反应过来的平子高嚷着。

平子完全被笼罩在鬼子的射击范围之内。周围不断泛起子弹入水后溅起的水花，吓得他手足无措。

“的，潜水，潜水上岸！”强子的叫声一字一句钻入平子的耳朵，他这才猛然惊醒。幸亏他水性不错，贴着池塘底部游上岸边。待到潜水上岸后，平子愕然吃惊：原来岸是上了，却偏离了中国士兵所在的岸边数十米，倒是更接近鬼子的防区了。

犹如脱了群的孤雁，平子愈发手足无措了。

平子一个人趴在池塘边的水草旁，既想招呼同伴又怕喊声引来近处的鬼子，急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岸那边，强子几个却失去了理性，将自己和几个牺牲的中国士兵带来的手榴弹尽数绑在身上，衣服也懒得穿，就各自背着把三八大盖朝对面游了过去。

那些未下水的中国士兵手中的机枪则一刻也没有消停，用超强火力把对岸的鬼子压得头也抬不起来，这样才掩护强子几个到了对岸。

“轰——”连串的手榴弹爆响在对岸，强子几个杀红了眼，不顾鬼子不断后撤，竟是追出数十米后才折回来。

“的，算他们跑得快！”强子喘着粗气，的身体尽是血迹，他们本想和鬼子拼刺刀，面对面干一场，没承想小鬼子此刻并不想真打，见中国士兵这么冲他们反而撤退了。

平子佝偻着身子回到岸边的时候，强子几个正收拾家伙呢。

“好你个窝囊废，没死？”见到平子那副窝囊相的时候，强子竟然没有责备他，“捡几条好鱼给自己的弟兄带走，剩下的留给其他队伍的弟兄！”

平子低头，这才发现地上聚满了肥硕的活鱼，那鲜活劲让人食欲大开。

这一日傍晚，一营二连的锅里煮上了新鲜的鱼汤。

“快盛快盛，待会又要和鬼子干开了！”士兵们嘴里嚷着，用筷子敲打着根本无法盛下鱼汤的饭碗——们的碗大多不是这儿开了个缺口，就是那儿多了个子弹洞。鱼汤倒进碗里，要赶紧喝，想等凉了再喝早已经漏完了，于是很多士兵的嘴巴都被鱼汤的高温烫出了泡，但他们还在叫着“好喝好喝”——样的美味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尝过了。

不到傍晚六点，双方阵地上砰砰地放起了枪。

原来这阵子天气炎热，双方没吃没穿不说，又都是十余日没有洗澡，出于和大自然的对抗，作战双方竟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白天停战，晚上天气转凉的时候才象征性地开打。说是象征性，因为鬼子那边既没有做好进攻的准备，中国军队也没有反攻的条件，双方都犹如橡皮糖一般被对方死死黏住，但又谁都奈何不了谁。于是中国抗战史上就有了这么一幕战争奇迹：双方士兵饭碗刚放下，一边嚷着开打一边各自操起家伙。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鬼子第二次大规模攻城，即他们的人员和武器都得到充分的补给时为止。

这以后的数日里，强子带着平子等人经常游荡于附近的几口鱼塘，令人欣慰的是小鬼子终于不再偷偷放枪了。这可便宜了平子他们，既可以释放一下身上的燥热，又得以让全连吃上新鲜的鱼汤。到后来不仅是周连长，就连二十九团朱团长乃至预十师葛师长几个，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在这种没吃没喝的环境里，士兵们用自己的方式解决给养，当官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这一日天气依旧燥热，一阵暴雨过后，阵地上坑坑洼洼，积满了雨水。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战壕里，脚步因沾满泥巴而越来越重。

“连长，我得回去了！”平子找到周连长，怯怯地汇报。

“为啥？”周连长头也没回，磕打着脚上的泥巴。

“军座要我回去！”平子说话的语气甚至有点自豪。

“啥？军部！没仗打的时候你在这洗澡吃鱼忙得不亦乐乎，这回要大打了，你却要回去，真不是东西！”

“哎，我，我也没法！”平子低语，“我其实不想回去的！”

“那就别走，怎么着也是一个好好的人，抬头看看，老子身边还有几个全手全脚的了！你这么一个好端端的人要回去，哼！”周连长的语气里露出了不屑。

“连长，您可以向上面说说吗？就让我留您这得了！”

“将我军啊，我这小角色，向谁求情？别拿上面压我好不好！”平子一个好好的建议反被对方误解，不敢再吭声了。

“行行，别走了，回头我说你阵亡了，继续留在这里！”

“哎！”主意虽然不好，但一想到能继续留在阵地，平子竟然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