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本清张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3
|本章字节:12318字
“我也有过许多困惑,但现在终于有了胜利在望的感觉。对于小高满夫从四月十六日傍晚开始到那户抽样家庭去了连续十三天的疑问,我觉得,可以从小高满夫是花花公子这一点上解开!也就是说,那户抽样家庭里有小高满夫的相好。那相好女人也许是家庭主妇。”小山修三叙述了推断理由,“就收视调查公司来说,我想他们挑选抽样家庭时是不会把单身家庭选为抽样对象的。因为没有其他家庭成员,外出时就没有人收看电视,也就成了猫收视率。出于那种情况,我认为,小高君的相好女人是该抽样家庭的主妇……其次我总觉得,小高君在百货店或者街头勾引的女人年龄比年轻姑娘大一些,大多是超过二十五六岁的少妇。对付那样的女人,小高满夫是很内行的,就是你说过的那种马路求爱者类型……”
羽根村妙子聚精会神地听着小山修三叙述。背后隔有护栏的道路上,来往如梭的车辆引擎声依然在继续。前面的大海上,偶尔飘来游船上的广播声。
“我呢,其实还不清楚小高君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只是确实与收看少儿节目的抽样家庭有关,因为那样的收视记录不合常理。还有,小高君是去该抽样家庭收看了一段时间。”
羽根村妙子根本就没有点头,只是微微转动白色帽子。
“尾形恒子的悲剧,大概就是我们过去推测的那样!长野博夫怀疑那三盘记录纸带,而尾形恒子是根据长野博夫指示调查自己负责回收的抽样家庭。我想,可能是调查过于深入而惊动对手后被杀害了。”
“这么说,杀害小高满夫和杀害尾形恒子的凶手是同一个人?”终于羽根村妙子提问了。
“可以这么说,只是尾形恒子是过了一段时间后遭到杀害的。”
“哦,那是不是说她在小高被害后进行了种种调查,惊动对方后被杀害了是吧?”
“是的。他俩大概都是被绳索勒死的吧?虽然解剖尸体的外科主任极力否认,但我紧追不舍地询问舌骨和甲状软骨的情况后,外科主任的话语里出现了动摇的语气,出现了一点点人情味。我认为,那就是他解剖失误的最好证明。”
“那么,小高满夫是什么时候被害的呢?”
“他是四月二十八日开始杳无音信的,二十九日则是节假日。”
“你推断的杀人现场在哪里?”
“我现在还不是十分清楚,但怀疑是在抽样家庭,有可能小高满夫早晨观看少儿节目时凶手从他背后偷袭,用绳索勒死了他。”
“早晨?”
“是的。上午的少儿节目是播放到早晨九点,记录纸带里也有那段时间的收视数据。因此我猜想,小高满夫被害后电视机仍然是开着的,收视记录器仍在继续记录。”
“该期间无论是上午还是下午,记录纸带里都有少儿节目的收视数据。这么说,小高满夫是住在那户抽样家庭里的吗?”
“小高满夫是从四月十六日晚上到二十八日住在那家里的,也是从那家去日荣广告代理公司上班的。傍晚就不说了,他不可能为了特意观看早晨七点开始的少儿节目,而清晨就从自己家去该抽样家庭的吧?因为,十二天里每天都要这样。”
小山修三在对羽根村妙子说的同时,感到自己的脑海里好像在整理思路。尚未固定的模糊思索,随着与他人交流过程中变得具体了,就连原来没有想到的地方也不时地闪现。小高满夫从四月十六日到二十八日住宿在该抽样家庭,直接从那里去日荣广告代理公司上班。这,是在与羽根村妙子交谈时突然想到的。他察觉到,如果不是那么思考,从时间上就说不过去。
“我认为罪犯不是一个。”小山修三因为脑瓜子里已经存在的印象而肯定地说。
“不是一个人吗?”
羽根村妙子戴着太阳镜的脸转过来朝着小山修三,她的眼神因隔着太阳镜而模糊不清。
“嗯,只有那么考虑……假设小高满夫是四月二十八日,也就是一失踪就被杀害的。尾形恒子的被害,是五月二十日星期三下午,也就是把从抽样家庭回收来的记录纸带送到公司后。
这段期间,是整整的十四天。我之所以这么说,是这十四天的时间里,小高满夫被害后的尸体被隐藏在什么地方。”
羽根村妙子点点头。
“将尸体隐藏十四天,并不是困难的事情,因为可以埋在土里。但困难的是,从土里挖出尸体时,如果是四月底到五月上旬的气候,尸体腐烂速度相当快,臭味可能也是相当浓的。由于要避开附近邻居耳目把尸体装到车上,还要把勒死的尾形恒子尸体装到那辆车上运送到这里抛尸。因此我觉得,单凭一个罪犯恐怕是不行的。”
“罪犯如果是晚上作案,家家户户都关门睡觉了,我想应该闻不到臭味了吧?”
“这也不是不可能,然而一个罪犯实施这样的行为是极其困难的。但是呢,比起这些,起决定作用的,是驶入抛尸现场的车有两辆。”
“两辆?”
“是的。不用说,其中一辆车上装载着两具尸体;另一辆车则是凶手用于抛尸后逃离现场的。
装有尸体的车被坠入大海后,假若没有另一辆车,凶手就只能走着回去……”
小山修三继续介绍他迄今对案情推理的过程。假设徒步去附近街道和村庄借宿旅馆或者宾馆,罪犯只要稍稍考虑警方迟早对周围实施排查的可能性,那驾车逃跑是最安全的。
“可是不妨考虑一下,凶手那天晚上是在附近住宿。”
羽根村妙子平静的声音一下打断了他的思路。
“是野外露宿吗?……那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小山修三回答了羽根村妙子的不同意见,“通常,罪犯不会在野外露宿,完全是以车代步!他们习惯驾车,而且两具尸体又是用车运到这里海边的。因此选择驾车逃跑,比次日乘坐巴士回家要安全许多。”
“是啊!”羽根村妙子似乎很佩服他的这一推断。
“接着,罪犯将装有尾形恒子尸体以及她的车从坡道上全速起动撞击护栏的时候……”
小山修三转过身体,手指着坡道推断说:“把重物放在油门踏板上固定,再从外面将门窗锁上。将油门踏板保持脚踩在上面的状态的,是从雕塑公路段那里盗来的石制地藏菩萨。据说尾形恒子的车不是手排挡,而是无级变速,因此,在油门踏板上放置重达五公斤左右的石制地藏菩萨,当挂上起动挡时就可以自动加速。如果是普通的手动排挡车,驾驶员要全速行驶,则要把排挡推到第四挡;但如果是无级变速,该操作是自动的。所以,罪犯没有必要留在车里……你的小型车也是无级变速吧?”
“是的。”
“我刚才观察了你下车后给车门上锁的整个过程,只花了一分钟时间。罪犯在锁门窗前要把石制地藏菩萨放在油门踏板上,因此包括上述时间和做成起动状态的时间,大约需要两分钟。
反过来说,罪犯必须同时坐在驾驶席上死者尾形恒子的旁边驾车,当然驾驶动作很别扭,要发动引擎,要把油门踩到底等等。车驶出后,必须在快要撞上护栏的时候开门跳车,跳到地面后还必须从外面锁上门窗。由于车是沿坡度10度左右的下坡道朝下全速行驶,因此实现那样的飙车是非常困难的。
“为了使它变成可能,必须寻找石块挡住已经处在全速行驶状态的车轮前行,该状态必须保持到上述作业完成。也许需要一分钟,或许需要两分钟,可以稳稳地将传动装置挂到起动挡上,把石制地藏菩萨固定在油门上,然后来到车外锁上门窗。此前,首先要把毛毯裹着的尾形恒子尸体抱到驾驶席上,再把小高满夫的尸体移到助手席上。像这样的作业,时间比较充足。我想,罪犯是在上述准备工作全部完成后,再搬走卡住车轮前行的石块发车的。”
羽根村妙子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小山修三的解说。
“哦,小山君刚才步行时就是因为这搜寻路面的是吧?”她赞同似的问道。
“是的……但是,根本就没有石块之类的重物。案发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路上不可能还留有那样的东西。我想,罪犯不是把它装到车上带走,就是扔到海里或其他什么地方!按一般思维,石块是用来卡住装尸体车的前轮,让它处在起动但不转动车轮的状态,可见凶犯是有计划的抛尸体犯罪,因此不会在现场临时寻找石块。”
“嗯,那倒是的。”
“为使处在全速起动状态的车轮不朝前转动,制动物就必须是相当结实的石块等。在现场寻找过程中,也许担心遭到其他经过这里车辆的怀疑,加之将车坠落大海必须是短时间内完成,因此凶犯一开始就已经把制动物放在车上带到现场。我觉得,还是这想法正确。”
“嗯,说的也是。”
“至于偷盗石制地藏菩萨用于压住油门这一假设,我总觉得不合逻辑。”
“……”
“如果罪犯事先备有制动块,那么,压住油门的重物也应该是事先备好带来的。”
小山修三被羽根村妙子这么一说语塞了,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肯定是那么回事情。即便凶犯是有计划抛尸体,心理上的疏忽也是可能的。装载两具尸体去抛尸现场,说明凶犯在心理上也是相当缺乏冷静的。也许,凶犯最初的打算就是将车坠落大海,只是实施方法尚未具体化。凶犯驾车去西伊豆途中突发奇想,加之经过雕塑公路段时发现车灯光束里有石制地藏菩萨,于是策划把它放在油门上。因此,制动石块可能是在那一带发现而装到车上的……我的推断是否准确,让潜水员潜到悬崖下的海底寻找就可以断定。
我想,雕塑公路段失窃的石制地藏菩萨兴许能在海底找到。”
小山修三说这番话时,语气里似乎对该推测还是缺乏自信,期待着从海底找到证据。
两人徒步返回让车处,羽根村妙子坐驾驶席,小山修三坐副驾驶席。这辆车在没有树阴而是炎热太阳下烘烤了几个小时,车厢里宛如炙烫闷热的桑拿房。
“我现在送你回宇久须旅馆。”羽根村妙子的右脚轻轻放在油门上,车起动后***车流行驶在国道上。
“谢谢!”因为,小山修三说行李在旅馆。
“哎,你是乘巴士经过下田还是去三岛乘新干线返回东京?”羽根村妙子边驾车边问。
“是今天吗?我不打算今天回东京,而是留在这里继续琢磨。”
这出人意料的回答,让羽根村妙子瞪大眼睛惊愕不已,虽说有太阳镜的遮挡,但那番神情清晰地映入小山修三的眼帘。“那,今晚你还是住这里?”
“是的,如果小高满夫和尾形恒子不是同一天被害,那他们分别是在不同场所被害,死后被塞在同一辆车上。目前,该推断还不是很成熟。”
虽然小山修三对于该推测大致有谱,但细节不进一步斟酌,是不能令他满意和放心的。
“……伤脑筋的是,我住宿的旅馆仅限于昨天晚上,因为今晚有事先预约的游客,我必须离开那里。”
“有其他没有预约可以住宿的旅馆吗?”
“不太清楚。我打算到达宇久须后去所有的私人旅馆打听一下。”
“嗯,现在打听肯定不行!也许所有旅馆都满员了!”
“也许是的。要真那样,我就野外露宿。现在气候不错,权当野营睡草地过夜。”
“如果打算在野地露宿,我倒带着必备的用具,不过要事先准备一下……小山君。”
羽根村妙子的嘴里好像咽了一口唾沫,随后嘟哝着说:“你去我那家宾馆住好吗?”
她两眼紧盯着前方,手牢牢地把握着方向盘。
“去你借宿的浮岛宾馆,那儿有空房间吗?”小山修三问羽根村妙子。
“我估计没有空房间。”
车沿拐角转弯后,前面出现了堵车,左侧是大海,是下坡道,虽说是再次来到尾形恒子的车坠落大海的案发现场,可正前方的道路护栏被前面车列挡住了。
“没有空房间,去了不也是白搭吗?”
“住我的房间。”
“嗯?”
由于侧脸有长发的遮挡,看不清楚她此刻的表情,只有握住方向盘的手在微微晃动。
“我打算住宾馆经营者夫人的房间。昨天开始,我和夫人已经很熟悉了,我去求她,估计不会落空的。”
如果不同意,怎么办……小山修三没有继续问下去,觉得还是不问的好,心跳开始加快。她把头发朝后扎成一束,目光敏捷地射向他。这一瞅,小山修三简直六神无主了。
“路堵得太厉害了,怎么回事?”
羽根村妙子两眼盯着挡风玻璃,嘴里直嘀咕。小山修三觉得,羽根村妙子说这话是为了掩饰羞涩。其实,前面的车流正在缓缓地朝前移动。
“好像是突然堵车。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海水浴客和避暑游客。”
“嗯,好像不光是那样,说不定前面还发生了事故。”羽根村妙子说。
经她这么一说,确实发现对面驶来的车流量猛然减少了。通常,一有事故,道路上就会出现堵车,只有熬到驶过事故现场时才能加速。这现象,与遇上限制车速的道路相同。车驶到正前方的护栏那里,大概需要超过十五分钟的时间。他俩刚才翻越护栏去过的悬崖上的那片草地,出现在小山修三的眼前。在这里,也可以看到下面的大海。车坠入海底前压断的灌木丛,非常清晰地进入了眼帘。
羽根村妙子说,她昨天独自来过这里查看了现场和悬崖。对于她的胆量和勇气,小山修三不得不打心底里佩服。她居然冒险爬到悬崖边上一边俯瞰一边查看,真不简单。刚才自己查看悬崖下面时,危险的峭壁和蔓延的白色浪花在脑海里闪现。车转弯后视野变得开阔起来,约一百五十米前方的事故地点清楚地展现在眼前,是快要进入黄金崎隧道的地方。车非常缓慢地行进,车顶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滚烫,车内冷空调似乎失去了作用。面对眼前无可奈何的路况,心情烦躁起来,加之车里的闷热,小山修三汗流浃背。
羽根村妙子的额头也在出汗,她一只手靠近皮包打开包扣,取出放在里面的手帕。尽管那样,车还是在慢慢地朝前行驶,注视着前面的两眼和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能马虎。当她打开包取出手帕时,一枚闪光的红色碎片被手帕从包里带出后滚落到她的膝盖上,她惊讶得赶紧抓住它放到包里。没想到,这一慌张动作映入小山修三的视角里。
那是什么?女人随身携带的物品里有男人不知道的东西,作为男人不能直截了当地问。再者,从她慌慌张张把它放到包里的模样分析,显然是不想让男人知道的东西。其实小山修三很想询问,作为礼貌还是觉得不问为好。那么小的红色碎片,瞬间是判断不出什么的。
车仍然缓慢地朝前爬行,一米左右的路程竟然要行驶两三分钟,几乎是停滞不前。司机们纷纷从车窗探出脑袋,查看前面的事故真相,唯出事车辆的红色尾灯一亮一灭,朦朦胧胧的。
很长时间过去了,车才终于行驶到出事车辆的旁边。这辆车靠在路边,车厢里充满了一筹莫展的气氛,座位上是中年妇女和两个孩子,驾车的好像是丈夫,他此时此刻站在道路护栏边上等待抢修车的到来,看上去大约五十岁,身上穿着时髦衬衫和长至膝盖的短裤。这般大城市人打扮的服装,更加烘托了他此刻的尴尬心境。
“可怜!”羽根村妙子朝右大幅度转动方向盘,经过事故车的旁边时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