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本清张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3
|本章字节:12600字
“昨天你在现场发现了什么?”
在需要步行五分钟的路上,他俩边走边交谈。快车道上的车辆来往如梭,而人行道狭窄,两个人无法并肩行走。
“不,没什么特别情况。从尾形恒子的车坠落大海算起,迄今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说到线索,只有护栏上留下的修缮痕迹,其他什么也没有……小山君,你有什么发现吗?”
“我昨晚来这里之前,白天去了一次下田,见到了主刀解剖两具尸体的外科主任医生。”
“他说什么了?”羽根村妙子跟在小山修三身后一边走,一边问。
“报上说是下田市公立医院外科主任解剖的,因此我直接找他了解并向他提出许多问题。”
来到转弯角的时候,小山修三停住脚步,也不说话了。这里是下坡道,下面还有转弯角。那里的白色护栏犹如部分篱笆,背朝蓝色大海,正面朝着他俩。
“就是那里!”
从羽根村妙子说话的语气分析,她也是第二次来这里了。他俩现在站的地方,是凶犯驾驶尾形恒子的车朝着护栏正面启动的位置。与夜里不同,柏油路完全暴露在耀眼的阳光下。昨晚目测的距离,即到正面护栏的两百米路程,在如此明亮光线的照射下也没什么不同的地方,坡道角度似乎有10度左右。正在快车道上行驶的车辆由于距离转弯角近,不得不减慢车速。
小山修三默默行走,暗自思忖,眼下与羽根村妙子说那些情况还为时过早,需要按照顺序解说。为避开几乎没有间隙行驶的车辆,两人站成一列纵队走着,没有慢腾腾地交谈。小山修三低着脑袋,边走边紧盯着路面,寻找路边是否有什么能卡住车轮的制动石块,仔细得连小石块也不放过。但是,丝毫没有能吸引眼球的东西。
毫无疑问,小心谨慎的凶犯不是把制动石块扔入大海,就是装在自己开来的车上带走了。三个月过去了,现场及其附近的道路上还会有什么痕迹吗?走在身后的羽根村妙子,不知道他心里在思考上述情况。小山修三心想,她也许觉得自己慢腾腾的走路是在担心车辆从身边经过的危险,或许想像自己默默无言是因为过多车辆从身边经过而感到焦躁不安吧。
他俩走到转弯角正面的护栏那里。护栏上遭损后修缮过的地方,即便不仔细查看仍然能一目了然。两米左右宽的护栏已经被换上,与原来的完全一模一样。羽根村妙子转过脸望着背后,接着抬起脸仰望坡道上面的那个转弯角,似乎在想像那辆车正从转弯角那里朝他背后的护栏疾驶。小山修三跨过护栏,站在外面的草地上。
羽根村妙子犹豫不决,小山修三见状把手伸向她。她先坐在护栏上,被小山修三的手扶住。
跳到地面之前,她的体重瞬间全压在小山修三的手上。体重的感觉,即便在眺望大海后,也仍然像香水熏过的余香那样长时间地残留在小山修三的手上。太阳眼镜背后的眼眸和太阳眼镜下面的嘴唇,与自己近在咫尺。即便她离开自己伫立在草地上,她刚才的模样也还是无法从眼前立刻消失。也许是幻想的缘故?好像觉得她马上就要倒在地上,握着她的手似乎还有用力的感觉。小山修三努力摆脱眼前的错觉。这时,天空***现了雷雨云层,炙热的阳光洒向大地。
“从这儿到悬崖边上的距离是多少?”小山修三问,可是耳朵里听到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
虽说这是错觉,可是心却还在怦怦跳个不停。
“哎,那里有灌木丛!我想正面偏右的地方就是悬崖边的上面,站在那里可以立刻看到大海,距离这里大约有七到八米。”
羽根村妙子的声音十分平静。小山修三刚才激动的内心还没有完全镇定下来,仍然在回味刚才的错觉。这当儿,海水味和夏天的青草味不时地扑向他的鼻孔。这时从海上传来广播声音,只见白色的游览船朝着悬崖下面的大海驶来。淡蓝色的富士山影子倒映在海面上。
“瞧,小山君。”
“哎。”
“从那里的转弯角坡道上……”
羽根村妙子转过脸来,脑袋上戴着白色帽子,鼻上架着太阳眼镜。
“……尾形恒子的车是沿下坡道快速驶向这里而撞倒护栏的。因此,我估计那辆车在这七八米的草地上疾驰了不到两秒钟时间,然后眨眼工夫就从那片有灌木丛的悬崖上坠落到下面的大海里。”羽根村妙子说道,但是非常恐惧说出这番话。她似乎认定尾形恒子的飞车跳海是为了殉情死。这时候,小山修三没有立刻否认这种结论的心情,打算进一步思考后再说。
“其实,我昨天调查过这里的草地。”
“哦,是这里的草地吗?”小山修三眼睛朝下。
“是的!因为车撞倒护栏后大致是呈直线驶向悬崖边的。我仔细查看了从修缮过的护栏到悬崖边这段距离的草地,可是没有发现车轮压过的痕迹。夏季草生命力强,即便三个月前被车轮压断,要不了多久又会重新朝上长,与周围的草没有什么两样。”羽根村妙子道出自己昨天的失望心情。
“昨天,你连那情况也调查了?那,你是翻过护栏来到这草地上的?”
小山修三问,羽根村妙子点点头,脸上是稍稍羞涩的表情。
“不过,车从悬崖滚落的地方我清楚了。”
“哪里?”
“这前面没有灌木丛吧,其他地方有,偏偏……之所以没有,是因为那里的灌木被压断了。
是被车压断的。”
“也许灌木是被车压断的,或许灌木本来就没有……”
“是被车压断的,因为是三个月以前压的,所以,瞧!压断的截面部位已经变黑了,有很长时间了。”
“哎?”小山修三朝羽根村妙子看了一眼,只见她腼腆地微笑着小声说:“昨天,我是沿着这草地爬到悬崖上面的。”
“不危险吗?你爬到那里。”小山修三不由得训斥道。
“不过,我当时是这样想的,不彻底看清楚现场心里不踏实。因为,从这悬崖到下面的大海是现场。”
“那倒也是……那么,当时有谁在你身边,拽紧系住你腰部安全绳什么的?”
“我是独自一人。”
对于羽根村妙子为搜集到第一手资料而勇于冒险的精神,小山修三感到惊讶。
“太危险了!”他回忆起曾经去纪州大台之原,从悬崖上探出上身打量下面山谷时的情景。
当时是用绳索系住腰部,再把该绳索系在岩石上,绳端部分让担任向导的僧侣抓住。
“悬崖下边也并不是笔直伸向大海的。那呀,一开始是头昏眼花的深度,斜面途中的坡度像断层谷底那样。”
“你真够大胆的啊!那,你看见什么了?”
“车坠落的时候,好像悬崖绝壁下面的岩角上掉了一块,但已经有点风化,不过比起其他岩石的颜色要新,一看就知道。”
“在哪里?我是不是也去那里查看一下?”
“真的吗?如果这样,那我在身后抓住小山君的皮带。”
“不要紧吧!因为你也是一个人俯视的。”小山修三趴在草地上匍匐着前进。
羽根村妙子半蹲着从身后跟着朝悬崖边移动。悬崖边的灌木丛里果然有草断的痕迹。
小山修三爬到悬崖边,用双手抓住一撮草。脸探出悬崖上端,那下面就是斜面20度左右,宽一米左右的岩棚,表面长着短短的杂草。但是,那下面不再有类似的岩棚,也并不是笔直朝下,岩棚斜面呈锐角坡度,凹凸不平地朝大海延伸。一望无垠的大海仿佛就在眼前,将白色波浪推上暗礁。趴在这里朝下俯瞰,仿佛就要被浪花吞噬似的。
“看得见吧?”在他身后弯着腰的羽根村妙子问小山修三。
“看得见。但是,很可怕!”
尾形恒子的车在这下面的海底浸泡了三个多月,就像现在这样仅下面的波浪在喧闹。一想到这情景,不由得全身紧张起来。
“斜坡的岩角上有缺口的痕迹,你看见了吗?”羽根村妙子问。
“嗯,看见了,那里确实与周围颜色不同。”
悬崖的峭壁面是近似于黑色的茶褐色,而掉了岩角的地方是最近出现的红色。该悬崖的峭壁面上有许多纵向的沟痕,深深的纵向沟痕里有黑影,而纵向沟痕的边上在阳光下闪光,以立体对照的惊人力度映入眼帘。小型自备车撞倒护栏驶过这里后,像玩具轿车那样沿悬崖峭壁翻滚着朝下坠落,雪崩般的石块和泥土犹如烟雾紧跟着车尾扑向大海。该情景,似乎穿过当时的黑暗出现在眼前。小山修三终于镇定下来,双目凝视悬崖下边长在岩棚上的短草之间和悬崖的峭壁,该视线改变角度,时而朝着左下方打量,时而朝着右下方打量,最终没有找到在强烈阳光下反射的碎片。
“你干什么?”见小山修三的脸时而朝左时而朝右,站在背后的羽根村妙子问道。
“我猜想那里可能挂有玻璃碎片,就是破碎的挡风玻璃,但是好像找不着,也许车玻璃在这里还没有破碎,是在沿悬崖峭壁坠落时破碎的,而碎玻璃片掉到了海里。”
小山修三的脑袋里,还挂念着放在油门踏板上的地藏菩萨。地藏菩萨多半是横卧的姿势,头部压在油门踏板上,那样放在上面非常稳定,不必担心它在车沿下坡道疾驶过程中离开油门踏板。不用说,车朝着悬崖下面坠落时,地藏菩萨理应也跟着滚动而撞碎挡风玻璃。
“尽管玻璃碎片在途中被挂在什么地方,但也有可能因为风而掉落到海里,再说已经三个月过去了。”
这时候,相当强烈的大风从悬崖下边的海面直扑而来,吹动着小山修三的头发和胡须。
背朝着经过替换了的护栏外侧,羽根村妙子和小山修三面向大海并肩站着。
“那话只说了开头就断了!请问,解剖医生是怎么说的?”
见羽根村妙子问到这一话题,小山修三便把见到下田公立医院外科主任后交谈的情况说了一遍,用了相当长的时间。因为,是小山修三围绕着自己对解剖所见报告的疑问与外科主任之间的问答内容。羽根村妙子眼睛望着炙热阳光下光芒四射的海面,仿佛那里漂浮着一层油,耳朵专心致志地倾听小山修三的叙述。
“解剖医生是外科主任,说死者的肺和胃里有海水,因而断定他俩是活着时溺水身亡的。我说尸体在海水里浸泡了三个多月,肺和胃的组织都已经腐烂,有可能进入海水。再说车在坠落时,两具尸体因车内的锐角物撞击而划破腹部,海水便从那里流入内脏。”
“有关这一情况,外科主任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该尸体上有死者临死前的反应迹象。但是腹部被车内锐角物划破是三个月以前发生的,同时又在海里浸泡了很长时间,尸体里的血液几乎被冲洗得差不多了。粘附在尸体上面的血究竟是活着的时候还是死后裂伤引起的,实在判断不出。可见,外科主任的回答比较模糊。”
“看来非常棘手。”
“嗯,两具尸体从海里打捞上来解剖时都有血渗出。外科主任说那是死者临死前的反应。毕竟尸体在海里浸泡了三个多月,且已经腐烂,无论内脏组织还是皮肤组织都溃烂了,只要一翻动尸体,多少就会有血渗出。外科主任强调自己不是那么想的。”
“作为向警方提供解剖见解报告书和鉴定结论的外科主任,多半是那样回答的吧?”
“该外科主任察觉到我提出有绳索勒死的疑点时说,如果是绳索勒死,死者的舌骨和咽喉部位的甲状软骨应该是骨折。还说,假设皮肤腐烂和鱼类啄食而无法核实颈脖子上的绳索勒痕时,通过解剖应该能找到证据,然而舌骨和咽喉部位的甲状软骨没有骨折现象。但是我认为,该外科主任在解剖前大脑里已经有了警方‘殉情自杀’口头结论的印象,因而没有像他杀那样细致周密地查看尸体,尽管舌骨和甲状软骨没有骨折症状,但由于尸体腐烂程度非常严重,仅凭一次检查是不可能清楚的。我认为,舌骨和甲状软骨部位一定发生了骨折。”
“为什么?”羽根村妙子急切地问。
小山修三答道:“这,因为外科主任无意中提起他看到过咽喉部也有出血症状。当然他本人说,是与其他部位出血混在一起。但我认为,只有咽喉部位出血才是临死前的唯一反应。”
“这么说,该部位出血是来自舌骨和甲状软骨吗?”
羽根村妙子好像是避开充满恐怖的问题,脸仍然朝着大海。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
“对于这一问题,外科主任是什么意见呢?”
“可能是我一再那么说而引起了他的担心吧?当我告辞走出办公室后,他特地追上来说,由于死者尾形恒子的舌骨和甲状软骨都没有骨折,所以推断小高满夫也是如此。但是他那种说法,其实是在坦白自己没有周密地检查小高满夫的尸体!因为外科主任说,自己受警方委托,这两具尸体不是按照他杀的司法解剖程序进行,而是依照行政解剖程序进行。他还说,警方技术鉴定科的验尸结论也断定是自杀,即殉情自杀。因此,自己认为关于尾形恒子和小高满夫飞车跳海自杀的解剖报告没有疑点。说‘没有疑点’时他还接连嘟哝了两遍,好像是说给他自己听似的。”
“真的吗?”
“外科主任的这种举止,我认为是他对自己的解剖报告失去了自信。我这么说,并没有非难外科主任解剖过失的意思。因为,即便专门解剖尸体的警方监察医院的医生,偶尔也会出现失误。虽说对死后时间的准确推断里有相当程度的误差,可尽管那样,在案件侦破真相大白之前,他们的内心一直是焦急不安的。像这类告白,我曾在某书上读到过,也就没有深入追问那位非专门尸体解剖医院的外科主任。”
“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
羽根村妙子点点头,面朝大海的脸转向小山修三,宽大的帽檐下,鼻梁上架着太阳墨镜的脸堆起了微笑,好像是赞赏小山修三对外科主任追根究底的举动。
“调查尸体解剖的情况就上述这些。不过,我察觉到了另一个重要情况。”
“是什么重要情况?”
“平岛君从长野夫人那里借来的三盘记录纸带里记录的少儿节目谜团,被我破解了!”
“哎,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高满夫连续每天去抽样家庭观看少儿节目,是为了自己对口联系的广告赞助商。”
小山修三说这番话时,沉浸在凭自己能力“发现”的幸福之中,兴奋得连胡须也抖动起来。
他双眼紧紧地注视着羽根村妙子,观察她的反应,期待她听完后脸上出现吃惊的表情。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羽根村妙子居然没有吭声,脸色也没有变化。
“说日荣广告代理公司小高满夫对口联系的广告赞助商是化妆品公司,这曾经听说过。但那家化妆品公司是少儿节目的广告赞助商,这是最近才知道的。过去根本就不清楚化妆品公司赞助播放少儿节目,听后感到意外。不过那么打听以后,我认为果然与双方都有关系。”
“我通过电话询问那家化妆品公司,但还是持有那样的想法。然而重要的是,小高满夫出于对工作敬业而观看少儿节目记录带!问题是,不论上午还是晚上他都去那户抽样家庭。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并且,那户抽样家庭又为什么每天都欢迎他呢?”
羽根村妙子移开视线。
“尽管说是每天,但那是记录纸带里记录了少儿节目的期间。该节目是四月十六日傍晚开始,到当月二十八日傍晚结束。”
在这里,小山修三对羽根村妙子说,该期间凑巧和惠子被拐案期间相同,于是将少儿节目与之联系在一起而产生了错觉。另外,小高满夫是从四月二十八日开始没有音信,与该记录纸带里少儿节目结束记录的日期相符等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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