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裴志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9
|本章字节:10130字
我们这条巷子里没一个好人,全是奸商,炸油条的用的是泔水油,做臭干生意的用的是工业染料,卖鸡的至少要给鸡肚里塞上几两沙子,卖西瓜的要往里面注射几两糖水,就连蹬三轮的,遇到一个外地人,也要绕上几圈。我在这里一直长到了十七岁,我很了解他们。本来我挺喜欢我家邻居张叔叔的,在我们那里,他是最有文化的,据说还是七十年代末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考上大学的,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那时我还没出生呢。后来改革开放了,市场经济了,他发现当教师很不好玩,一个月就拿个死工资,还不如在学校门口卖茶叶蛋的,一气之下就把工作扔了,改行去当奸商,在他们学校门口摆了一个茶叶蛋摊,还真的赚了些钱。他手里有俩臭钱以后,就不再卖茶叶蛋了,在家搞了一个水发货的加工点,做起了小老板,没过几年,还真的买了一辆桑塔那轿车,人模狗样地发起来了。小时候我最喜欢到他们家玩,那时他总是会给我一些牛百叶、鱿鱼片什么的过过嘴瘾,逢年过节了,他还会给我家送来一点打打牙祭。
他家还有不少书,我上了学后,不喜欢看《雷锋日记》,就喜欢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我给他要这些书看时,他总是能抱出一大堆,还鼓励我多看一些,将来长大了,做个有文化的人,不要像他那样没出息,就是一个臭生意人。当时我还有点想不通,觉得他太谦虚了。后来我才知道,他这不是谦虚,他真的不是一个东西。他搞的那些水发货都不是什么好玩意,里面加了很多工业双氧水、工业氢氧化钠、福尔马林什么的,这会让他加工的那些水发货显得又白又大,而且手感更硬,口感更脆,份量更足。经过这些东西泡制的水发货,比如牛百叶,一斤就能变成四斤。这些东西都是对人体伤害很大的,能引起各种各样的疾病。他的这些水发货搞好后,大部分都送到超市去了。我们县城很多超市里的牛百叶都是又白又大,看样很好,而真正的牛百叶据说应该是淡黄褐色,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我现在再也不吃那些玩意了。我很看不起这些家伙,他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有很多次,我都想站在巷子口,举着一把火把,挨家挨户地把他们的房子都烧了。
我现在见到了这个姓张的小老板,就从来不理他。
我不想瞒你们,我父亲也不是个什么好人。他是个典型的失败者,年轻时做过很多狗屁生意,但都没赚到什么钱,胸无大志,碌碌无为,整天就知道喝酒。喝酒这没什么,偶尔我也会喝点酒。但要是他能像李白那样“诗酒斗百篇”,能赚些稿费,也就算了,关键是他喝完酒以后,不去写诗,而是借着酒疯找事,看着谁都觉得不顺眼,有时还要打人,打别人他不敢,只好打自己的老婆和儿子。我妈也是个窝囊废,我从小到大,就看见她一挨打就哭哭啼啼的,从来不知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也不知道去找妇联。
要是我,早就和这个男人离婚了,远走高飞,就是被人贩子拐卖到山沟沟里也行,让他只能对着一堆废纸箱、破报纸练拳击。这个男人当然更让我看不起,他一喝醉,先是把酒杯摔在地上,拽住我妈的头发拳打脚踢一番,然后又瞪着眼睛让我给他泡杯茶喝喝。我动作只要慢些,他就会像个疯子一样冲过来大叫大喊。他经常打我,打累了,他就会抱着我,有时还会把我妈也揽过来,呜呜地哭,眼泪鼻涕一大把地说自己没本事,家里这么穷都怪他,他打我是好心,是盼着我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了当个大官,过上好日子。他说得极其真诚,其实都是狗屁。我这时心里就很是不舒服,让我去当官,真不如让小流氓们把我乱刀砍死好了,当官的都假模假样,我从来就没有看上过他们。
都说八十年代出生的是“小皇帝”,因为是独生子女,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可能这是真的,但我从来都没有在谁的手心里呆过,贫穷并不是罪,但它的确可以让一个正常人变得不正常,我父母就属于这种人。
我最烦他们常常教育我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言外之意,我应该去种西瓜,不能去种豆子。我就想成为一个种豆子的人,那些豆子,匍伏在地上,紧紧地抓住大地,就是有狂风暴雨,那些麦子都折断了,它们依旧在地上顽强地生长着。它们结果了,把枝叶伸向天空,豆荚在阳光中“啪啪”地爆响着,声音清脆,那些金黄色的豆子在大地上跳动,质地纯正,颗粒饱满。我一点都不会看不起豆子,它们对肥料,甚至对阳光,要求都很低,不像西瓜,雨水一来,就会烂在地里,它们甚至比只能解渴的西瓜更有用处。我只想成为一个种豆子的人,平平凡凡、简简单单地过完这一生。
所以当他们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将来当大官”这些混账话,我就烦死了,我宁愿挨打,也不愿意听他们说话。很多次挨打后,我就整天坐在门口,盼着能有个人贩子过来把我拐卖走。等我懂事了,只要我爸一打完我,准备过来抱着我的脑袋痛哭时,我就一扭身走了,在小巷里随便遛跶,等他们精神恢复正常了再回去。
那天中午我回到家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父母的脸色,他们正在津津有味地看那些垃圾一样的电视连续剧,似乎还不知道我被李建国停学一周的事,连看我一眼都没看。我松了口气,草草地扒拉了两口饭,嘴巴一抹,说了声“我上学去了”,就又跑了出来。
在县城的步行街玩了一下午,转了几个商场,最后实在没什么可转了,就抽着香烟,坐在广场的一个台阶上,有时看看马路上跑来跑去的汽车,有时眯着眼睛色迷迷地看来来往往的漂亮少女。太阳温暖地照着我,没有人理我,我也不用理他们,谁也不认识谁,这种感觉挺好。唯一让人感到不快的是,我的旁边坐着一个乞讨的老太太,穿得破破烂烂的,头发像鸡窝一样乱糟糟的,她还以为我是给她抢生意的,或者是个小流氓,想抢放在她面前的一个破瓷碗里的几个硬币,不时地抬起头,充满警惕地看我一两眼。我只好搜遍全身的口袋,摸出了一个一元硬币,扔到了她的破瓷碗里。她这才放心,还露出满嘴黄牙冲我笑了笑。这让我感到很温暖,忙也冲她笑笑。
吃过了晚饭,我本来想到夜市逛逛,顺便买几张盗版光盘看看,但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昨晚答应过米小阳、宋高丽她们,晚自习下课后送她们回家。虽然我和她们没什么交情,但说话要算话,这是我做人的原则。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我忙跳下车,朝着学校奔跑起来。
学校还正在上晚自习,灯火通明,照得整个校园明晃晃的,但却是静悄悄的,外面没几个人影,看来还是好学生是多数。这让我觉得有点伤感,像我这样的坏蛋毕竟是少数。我把衣领竖起来,遮住脸,像个特务一样低着头悄悄地溜到高三(五)班教室窗前,朝里面看了看,地理老师张凯正坐在讲台前,低着头在看什么书。我留意了一下刘坚强,他也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看书,我心里酸溜溜的,朝他撇了撇嘴。刘坚强还是个有名的邋遢鬼,牙齿脏得要命,他张开嘴巴说话时,你注意看一下,他的牙齿里面全是黑的,这都是抽烟抽的。但他又总是觉得自己很帅,喜欢勾引人家女生,但他至今还没勾引到一个女生,因为没有一个女生会喜欢一个牙齿很黑,衣领总是黑乎乎的男生。我也不喜欢,但我在学校没一个朋友,只有他这一个哥们儿,我闷得无聊,想找个人玩,还只能去找他。这也是我不喜欢学校的原因之一,还不如窗外的鸟们,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朋友也很多。
很多时候,我都闷闷地看着那些鸟儿,如果我是一只鸟多好,离地面远远地,就往天上飞。
我本来想弄出点动静,把刘坚强勾引出来。但我看了看坐在讲台前的张凯老师,最后还是决定不去勾引刘坚强了。张凯老师人还不错,虽然人长得不是很英俊,个子比较矮,大概只有一米六五左右的样子,站在我们面前,他倒像我们的小弟弟,但我还是比较服气他的。他虽然大学刚毕业,年龄不大,但肚量不小,如果有可能,可以和他交个朋友。我这人对朋友其实并不是很挑剔的。
我悄悄地看了看张老师,他看书看得很投入,有一会儿甚至还偷偷地笑了一下,嘴唇微微上翘,扬了扬眉毛,样子十分迷人。我也笑了笑,我曾经为难过他,一想起这事,我就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很对不起他。那次上课时,他端着一杯泡有胖大海的茶杯进了教室。那时我对他还不了解,所以看着他端着茶杯的样子感觉很不舒服,因为我们教室墙上贴的规章制度里明令禁止在课堂上喝水。那天我正闷得发慌,就站了起来,很认真地问他:“张老师,你在课堂上一向对我们严格要求,那你为什么不严格要求你自己呢?”
他愣了一下,很困惑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其他同学,说:“我很严格要求自己啊。”
我在心里都想笑了,没想到他就这么容易地跳进了我设的套子里了。我很严肃地用手指了指墙上贴的规章制度,质问他:“这只对我们有作用,就不能对你们老师起作用?”
他看了一眼规章制度,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茶杯,说:“我有点感冒。”
我摇了摇头。这当然不是理由,我口气很硬地说:“感冒了可以请假,不来上课。”
张老师有点坐不住了,他说:“我在喝药。”
我说:“喝药可以在外面喝完了再进来。”
张老师愣了一下,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我本来只是想让他难堪一下,并没有什么恶意,但他居然同意了我的说法,跑了出去,拿着杯子,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把一杯茶喝完了,然后又把茶杯放在了窗台上,这才进来了,除了让我坐下,还表扬了我两句,最后还幽默了一下:“我不对,我有罪,我不好,我检讨。”这件事张老师很给我面子,同学们也因此高看我几眼,那几天里,我一直都觉得很兴奋,看谁谁都顺眼,上课时也老实多了。
我对张凯老师是有那么点好感的,我只愿意上他的课。所以那天晚上我也不想找他麻烦,没有再去勾引刘坚强,一个人跑到学校空旷的操场上,准备躲到一个角落里抽烟打发时间,等到晚自习放学时,再送米小阳她们回家。
操场上西北角有一片阴森森的小树林,那里比较隐蔽,我准备躲在里面抽烟。我刚跑进去,只见旁边的一棵大树边有两个黑影抱在一起。我有点鄙视地看了看他们,撇了撇嘴,八成是在谈恋爱的。我背朝他们,坐在草地上,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抽了起来。可能是我的到来,坏了他们的好事,让他们多了一份不安全感。他们蹑手蹑脚地出来了,看来是要换个地方去鬼混。他们从我身边刚走出不远,我突然想做个恶作剧。我承认,那天晚上我是无聊得快发疯了。我猛地站了起来,冲着他们低沉地吼了一声:“站住!”
两人赶紧很听话地站住了,犹豫不决地看着我。我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他们的影子有点熟悉,但灯光模糊不清,我看不出来这两个家伙是谁。我皱着眉头,像个黑社会老大一样冲着他们恶狠狠地说:“操,你们就能玩,老子今天也要玩玩。男的滚走,女的留下陪大爷玩玩。”
我刚说完,那个男的果然扔下那个女生撒开脚丫子就跑。我吃了一惊,不禁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可真出乎我的意料,我本来还想让他当个“护花使者”表现一把呢,我心情要是突然又好的话,甚至还可以配合他一下,让他好好表现。谁知我还没有来得及行动,他却像兔子一样窜走了。这可真没意思。那个女生还呆在那里,看来她被吓得不轻,跑都跑不动了。我一下子兴趣全无,扬了扬手,无精打采地说:“我是闹着玩的,你走吧。”
那个女生仍旧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一动不动。我有点生气:“你怎么这么胆小?是不是被吓傻了?”
她终于开口了,低低地说:“原来是你,你也是个坏学生!”
我听出来了,她是宋高丽。我的脸腾地红了,脸上很烧,我摸了摸脸,咧咧嘴,想笑又没笑出来,我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我本来以为她要生气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好好给她解释的,我只是闷得发慌,逗得玩玩而已,她要是还不信,骂我一顿也行。
她见我不吭声,又问了我一句:“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抬头看了看她,听她口气,还挺平静的,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我这才松了口气。我再仔细一想,她不在教室里好好学习,却跑到这里谈恋爱,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就用不着自责了。相反,我这是做了件好事,真金不怕火炼,那个家伙刚才扔下她就跑,看来他并不是真的在乎她。通过这件事,她应该明白,他不是她的真爱。她应该感谢我才对。这么一想,我心里又有点高兴了,她要是不讨厌我,正好陪我聊聊天,我正无事可做,寂寞得要死。
我咳了一下,清了清喉咙,朝她招了招手:“过来,过来,快过来!”
她好像还有点不情愿,像个淑女一样忸忸捏捏地说:“你那里黑灯瞎火的,我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