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裴志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9
|本章字节:9996字
我愣了一下,她原来是莫小洛的奶奶!我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漂亮女孩的模样,她笑时鼻子微微皱起,眼睛水汪汪的。我脸上像火烧了一样,天啊,如果她知道是我和老李干的这事,她会怎么想呢?我正在那里胡思乱想,潘连突然给了我一脚:“你这个的在愣什么?还不赶快叫人去!”
我忙像兔子一样慌慌地跑了出来,路过部队大门口时,陈卫星很奇怪地问我:“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刚才是怎么回事?鬼哭狼嚎的!”
我顾不得回答他,跑到那个小店门口,小店已经关门了,我只好使劲地擂着门,喊着莫小洛,你快出来,你快出来!陈卫星瞪着眼睛看着我,叫了起来:“怎么回事?你小子这么大胆子,我们还站在这里,你都敢去找人家!”
我扭过头,带着哭腔说:“班长,你就别拿我开心了,莫小洛她奶奶捡垃圾,我们刚才吓唬她一下,她摔骨折了。”
我班长这才闭上了嘴巴,眨着眼睛看着我,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莫小洛出来了,她从门缝里伸出半个脸,低低地问我:“啥事啊?”
我结结巴巴地把事情给她说了,她颤抖着声音问我:“她怎么样?”
我说:“她现在在我们卫生队,没什么大事,但得住院,你快去吧,你带两件衣服,估计你得跟着一起到医院去。”
莫小洛跟着我慌慌地跑到卫生队,她一看到奶奶裤子上的血迹,脸“唰”地白了,泪水也流下来了,她扑过去抓住了老太太的手,焦急地问她:“奶奶,你怎么样?”老太太一脸痛苦地看着她,嘴角动了动,努力地挤出了一点笑容,但比哭还难看,她的声音缥缈,就像很容易被扯断的蜘蛛丝一样虚弱,她无力地说:“小洛,你别哭了,奶奶没事,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莫小洛一直在流泪,但她没有哭出声来,她使劲地咬着嘴唇,我知道她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她可能不想在我们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我很感激她,这段时间里,她一直紧紧地抓住奶奶的手,关切地看着她,安慰着她,她既没有对我们横鼻子瞪眼,也没有冲着我们大喊大叫。实际上她完全有理由这么做的。她是一个好姑娘。
连里的司务长也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着钱的厚厚的信封递给了潘连。潘连立即让我和莫小洛,还有卫生队的一个军医,再加上他,一共四个人,把莫小洛的奶奶抬到了救护车上,准备连夜送到江城那个部队医院去。
到了医院一看,果然是胯骨骨折,没什么可说的,必须得住院了。
那天晚上,办完住院手续,潘连要跟着救护车回去,让我先在这里看护着。他要走时,特地把我拉出来,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以为他要熊我一顿,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反正逃不掉了,别说他熊我,就是揍我一顿,我也认了,我们这是自作自受。谁知潘连并没有熊我,而是朝医院努了努嘴:“小子,我把你留下来,你自己得注意一下,别惹那个女孩子,你就陪老太太说说话,不要理她。我要是听说你和她勾三搭四的,到时我剥你的皮!”
我有点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潘连还说这样的话,我根本连想都不敢想,但他没熊我,我还是很感激的,忙说:“连长你放心,我决不会惹她的。我闯出了这么大一个祸……”
潘连挥了挥手:“其他的以后再说。你先把老人侍候好,一定要记住,你态度一定要好,无论她提什么要求,你都答应人家。没有热水了,你就赶紧打热水去。过一会儿再看看有没有夜市,如果有的话,再去买些水果。记住,态度一定要好!”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忙个不停,给他们打了开水,又到夜市买了一些香蕉、苹果,每隔一会儿,我都会问问老太太还疼不疼。医生让她吃了些止痛片,她说好多了,不怎么疼了,有时她还会张开掉了许多牙齿的嘴巴,气呼呼地骂上我两句,然后闭着眼睛喘着气,但脸上却安静了许多。我一直不敢看莫小洛,我知道她不会骂我的,但我心里还是不好受。我本来想亲自给老太太洗脚,但莫小洛把洗脚水夺过去了,她给老太太洗了脚。我这不是做作的,我真的把她当作奶奶来看待了。我奶奶去世很早,但我至今还记得,在每天晚上的煤油灯下她给我讲故事的情景。妈妈生下我不久就开始下地干活,是她把我带大的。我对老人的感情很深。莫小洛的奶奶本来应该安享晚年,现在却碰到了这样一件事,遭受这样的罪,换了谁,谁也不好受。我很不安,尽可能地想多干些事来弥补自己的过错。由于我态度好,老太太最后都有点过意不去了,她看着我,脸上的绵绵阴雨越来越少了,甚至还出现了一点雨过天晴的迹象,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小伙子你也不要自责了,这事也怪我,你们纠察从前关过我,我一见你们就害怕。”
我有点吃惊地看着她,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了,原来纠察那次关到禁闭室的老太太就是她。这让我更不安了,我们特种部队里是有些家伙很容易冲动的,头脑一热,什么都不顾了。我小心翼翼地看了莫小洛一眼,她已经平静下来了,正在静静地看着我。我脸红了一下,喃喃地给老人说,他们那样做绝对不应该,我们李大队长事后还骂了他们一顿。我一边说着,一连给老人家削了一个苹果,老太太接住了,却很慈祥地说:“我牙不好,吃不成了,还是让小洛吃吧。”她说着递给了莫小洛,脸上还露出了一点难得的笑容。我忙站起来给老人剥了一个香蕉。老人接住了,她有点过意不去,让我不要忙了,坐在椅子上趴到床上眯一会儿吧。我忙摇了摇头,说我不困。我说的是实话,出了这么大一个事,我哪里睡得着啊。
莫小洛除了和奶奶说说话,一直都在静静地看着我转来转去。潘连不让我和她说话,但两个人呆在这里,有时不说话也很尴尬的。最后我实在没什么可忙了,只得一会儿跑到窗口朝外面看看,一会儿跑到门口看看,一会儿拿着开水瓶摇摇,里面水满满的,我找不到借口溜出去。
老太太可能也真累了,一会儿就呼呼地睡了。
屋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都低着头,我在看着自己的脚尖,莫小洛在玩自己的指甲。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种气氛很不自在,我终于鼓足勇气看了看她,她正好也抬起头笑笑地看着我,好像有话要对我说,我只好先下手为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先到外面抽支烟。”
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点了点头,我忙一下子窜了出去。我刚到走廊上把香烟点着,她也出来了,我看了看她,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把她奶奶弄成这样了,我都觉得没脸见她了。最后还是她先开口了:“真不好意思,给你们带来麻烦了,我们也不让奶奶到部队去捡垃圾,可她就是闲不住。”
她这样说,我很感动,我忙真心实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吓唬老人家……”想了想,我又加上了一句:“我不知道她是你奶奶……”说完这句话,我就有点后悔了,我这是什么意思啊?要是别人的奶奶,吓唬人家就是应该的了?我脸有点红了。
她一点都没有埋怨我们的意思:“其实也怪我奶奶……”
我看了看病房,有点不安地说:“你奶奶身体怎么样?不会有什么事吧。”
莫小洛眨了眨眼睛,安慰我说:“应该没事吧,她身子骨一向都很硬朗,每天吃饭前都要喝一杯白酒呢。不怕你笑话,她这么大岁数了,每次到你们部队捡垃圾都是翻墙进去的。”
我真心实意地说:“那她身体是蛮好的。”
莫小洛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她低低地说:“你也不用想得那么多,应该能治好的,估计我奶奶也不会没事找事的,她很开明,年轻时还当过女民兵队长呢!也算是半个解放军啦。”
说到这里,她看着我很灿烂地笑了。我也赶忙陪着她笑了,心里沉甸甸地压着的那块石头份量轻了一些。我很感激她,这个事情出来以后,我的精神高度紧张,一直处在不安和焦虑中。当过兵的兄弟可能理解我的心情,部队一般都很反感军民纠纷,这要牵挂大量的人力和精力,影响部队正常工作开展。还有一条重要原因,就是这些年来,军队在社会中处于边缘地位,这本来是好事,如果处在风头浪尖,成为全国人民关注的热点,那必定是处于战争边缘或战争状态了,至少也是需要军人去抗洪救灾什么的。就像文革那阵,全国人民都喜欢绿军装,那就很不正常了。
军人地位下降不是坏事,正好说明国家稳定,人民安居乐业,不需要军队出面。但这也带来了一种很不好的倾向,军队有个什么事情,就会被人们无限放大,口水与唾沫都来了。你到互联网上看看,只要有军人增加工资的消息出来,网民就开始说三道四了,公务员增加工资,倒是很风平浪静,没见什么人说话。他们总觉得军人奉献是理所当然的。军民纠纷这样的事情更容易造成不好的影响,这在部队几乎是个“高压线”,没人敢去碰的。有时有些军人在地方上被一些小年青欺负了,也只能忍着,不是兄弟们没有血性,而是不想给我们热爱的军队脸上抹黑。就拿我们特种兵来说吧,任何一个士兵,徒手格斗时,对付四五个小年青都不成问题,但我还真没听说过有哪个特种兵在地方上惹事的。
这样看来,我和老李闯的祸够大了,老人万一有个什么事,我和他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莫小洛安慰我时,我很感激他,这会让我心里好受一些。那天晚上,她给我说了很多关于她奶奶的事情。我这才知道,她奶奶还有一段光荣的历史。村里人都叫她“花木兰”,几乎忘记了她的真名。莫小洛说,小时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以为她年轻时会唱戏,演过花木兰。后来我长大了问她,才知道她年轻时当过女民兵队长,他们那时的民兵是正二八经的,平常都带着步枪。那大概是上个世纪的五六十年代,蒋介石总是说要“反攻大陆”,每年都要派好多特务渗透或者干脆空投过来,她们民兵就配合军队搜捕这些特务,还真抓到过,上过报纸,就像“海岛女民兵”一样。那个电影的原型本来说是她们,但最后用了另外一个女民兵连的事迹。虽然这样,人们还是叫她“花木兰”了。
莫小洛说这些事时,神采飞扬,就像讲她自己一样,我也听得津津有味,有一会儿,我甚至忘了自己在医院。
说实话,我一直都很内疚,这位当年叱咤风云的女民兵英雄,却因为捡些垃圾被我们追得摔断了胯骨。我眼睛有点红,喃喃地对莫小洛说:“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的……”
莫小洛直直地看着我,脸上有一种很温柔的东西,她摇了摇头,很真诚地说:“你不要这么说了,你们也没做错,我知道你们部队要求很严,是我奶奶不应该到你们部队去。你放心好了,我们家里人都很好的,他们不会无理取闹的。”
那天晚上我们说了很多,在黎明到来之前,我们才趴在床边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大队长、政委都来了,莫小洛的爸爸妈妈也来了。莫小洛的爸爸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整天风吹日晒的,脸色很粗糙,是那种很典型的农村人。她妈妈也不是那种泼妇,她一来就坐在床头,问婆婆哪里疼,想吃什么等等。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兵,多少还是见过一些军地纠纷的,很多人一上来就冲着部队大喊大叫,想让部队多赔偿些钱。真的,他们一家真的是好人。
政委显然对这件事很恼火,看见我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目光简直像把刀子,要把我杀了一样。李大队长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他走到莫小洛奶奶的床边,弯下腰来,问她怎么样了。我紧张地看着莫小洛的奶奶,她没有大喊大叫,相反有些不安,挣扎着想坐起来,李大队长赶紧把她按住了,让她安心养伤,需要住多长时间,需要多少钱,都没问题,全部由部队来报销。莫小洛的奶奶有点过意不去了,她喃喃地说:“谢谢你了,大队长,是我老了,不中用了……”我看得出来,莫小洛的奶奶、爸爸、妈妈都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他们很老实,李大队长说什么,他们都一个劲地点着头,不停地说:“谢谢李大队长,谢谢部队。”
我的鼻子有点发酸,他们和我老家的父老乡亲一样忠厚老实。我知道,如果他们提出更多条件,部队也是没办法的,她毕竟是在部队摔伤的,我们毕竟吓唬过人家。
李大队长他们要走了,他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莫小洛的奶奶和她的爸爸妈妈,带着商量的口气说:“我们要不要留下一个人帮着照看老太太?”他说完这话时,莫小洛看了看我,目光里有一些期待。我其实也想留下来,倒不是因为莫小洛,我也不敢对她有任何想法,我只想多陪陪老人,让她心里好受一些。我想多做些事弥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