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迷局和破解迷局其实都是走在同一条路上，只不过看你是数到了第几个路牌而已……山田平静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时就有人进来报告清理现场的情况，他听着没有任何反应，虽然阳光已经照进来，但深秋的寒意已让他难以自持。

门“咣”的一声被踢开，竹中中将虽然个头不高，矮矮胖胖，但发起怒来犹如一头狮子，眉毛倒竖盯住山田近乎咆哮：“给我解释，怎么回事？”

山田腾地一下站起来，走过去行一个正规军礼：“中将，我失职了。”

竹中听见这句话气就更是不打一处来：“失职？一个晚上，仅仅一个晚上，刘天辰死了。向亦鹏、芥川一郎、林璇……这每一个人都是我华东陆军部和东京陆军本部定下的a级重犯、要犯，竟然一夜之间从号称铁壁铜墙的梅机关监房逃跑的逃跑，自杀的自杀，失职？这样的罪过，你怎么担得起？”

山田说：“我请求处分。”

竹中冷静下来转到桌子里边坐下：“从此刻起，我亲自接手梅机关的事务，你要不惜动用一切手段，三天之内找出逃犯的踪迹。记住，你也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了！”竹中的眼神深不可测。

2

不知是不是应了老天有眼的那句老话，向亦鹏成功越狱之后，上海滩便降下了罕见的一场大雾。清晨的大雾里不时传来尖利的刹车声，密密麻麻的日军那沉重的皮鞋声此起彼伏，所有的商店都上了门板，街上除了军人就是便衣的特务，间或有一辆汽车慢慢地驶过。

静安公园的中心湖上也是雾气浓重，所谓雾失楼台，一切都在隐隐约约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湖上只有一叶扁舟寂静的飘荡在这“仙境”之中。小舟划破水迹，泛起层层涟漪。舟中向亦鹏和老邢，余铭真分别紧紧的握着手，三个人眼里都含着泪花。

老邢说：“你终于回来了，组织上委托我转达对你的慰问。”

向亦鹏点点头转头望着湖面，余铭真望着他忧郁的身影，隐隐有些担忧。

老邢说：“这次行动是组织上考虑再三作出的决定，为了这出戏能演得更真实可信，我们决定不告诉你真相，向亦鹏同志，此次你出色的完成了任务……有些不得已的事，请你谅解。”

向亦鹏摇摇头：“我是一名军人，只能服从组织的需要……这项任务的艰巨程度的确是我们难以预料的……只是……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想明白。”

老邢望了他一眼：“关于林璇……对吗？”向亦鹏沉默地低下头。

老邢说：“老实说，开始的时候我们只是希望你的介入，能给山田一个喘息的机会，实在是太需要有人引开芥川的视线……林璇的出现，在我们预料之外……山田查清了她的身世，认为这是一个突破口……不过因为这一切实在是来得太突然，我们决定对你隐瞒真相……是怕你……很难接受……接受这个事实。”

向亦鹏说：“你担心如果那时候告诉我，计划很可能无法继续下去？”

老邢点点头：“芥川为了得到你，也利用了林璇……我能想象你当时的心情。”

向亦鹏长叹一声：“斗争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老邢说：“这一次行动牺牲了很多同志，我们的确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同志们的血不能白流，我们一定要协助山田尽快摧毁‘军刀计划’。现在最急迫的是协助好山田做下一步工作，因为就在你昨晚越狱的同一时间，芥川也成功越狱了。”

向亦鹏大吃一惊：“芥川这老狐狸也越狱了？”

老邢和余铭真对视了一眼，欲言又止，向亦鹏问：“是不是还有什么事，你们瞒着我？”

余铭真谨慎地看着他：“昨晚和芥川一起越狱的，还有……林璇。”

向鹏的表情一下僵在那里：“林璇……”这个消息让他更为吃惊，看来芥川依旧看重林璇的价值，但这样她就越加危险。

向亦鹏沉吟许久对老邢说：“下命令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老邢沉吟：“你刚回到六局，你的身体……”

向亦鹏笑了：“老邢，芥川就交给我了，还是铭真协助我，抓狐狸我们是在行的。”

3

余铭真回家来，还没进门就听到小宝的笑声。推开门见到的正是游闲海和小宝嬉戏着玩耍，游闲海见到她就站起身有些语无伦次：“我……我想来看看小宝……”

余铭真把小宝抱进屋，回头低声问：“你老实说，你那天……”

游闲海有些尴尬：“……你听我解释……”

余铭真低声：“你怎么能……吸毒呢？”

游闲海咬着牙：“……是方孝……我不会放过这杂碎……我既然从鬼门关爬回来了……给我一次机会，我……我会戒掉的……”

他深情地望着余铭真：“还有，我……我有一个要求：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以前我做过不少坏事……但我也是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我想和和胜社的活下来的兄弟们跟着你们一起杀鬼子。”

余铭真望着他，那是一张写满了真挚的脸。她说：“无论什么人，只要是抗日的，大家应该团结在一起。”

游闲海脸上笑开了花：“太好了，现在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

余铭真有些担忧：“你现在这个情况……”

游闲海一拍胸脯：“我会努力戒掉的……你放心。”

余铭真打量着游闲海，沉思着微微点点头说也许他还真能帮上忙……

4

芥川还是冒险了，他把林璇送到了这家淮海路边上名为“叶枫”的日式私人医院。医生给她检查过输上液之后，对他说林璇的烧很快可以退，但头脑似乎受到刺激，恐怕一时难以缓解。芥川的身形已经完全是一个老人，除了炯炯有神的眼睛，自己觉得走路都有些艰难了，他坐在病床前呆呆地看着林璇昏睡的样子，心里别有一番隐痛。但他这次真的是冒险了，他没有注意到医院走廊上贴着他的通缉告示。

林璇依然在昏睡中，芥川起身叫护士进来换药瓶，但进来的护士却慌里慌张，不愿意回答芥川的提问，匆匆忙忙就走出去。

芥川弯腰捡起外衣，望着小护士的背影眉头就皱起来……

5

山田很快得到了芥川出现的消息，原本想大规模缉捕的他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带几个特工秘密缉捕，他只想尽快除掉这颗炸弹。

但是山田的车子缓缓启动后，后边却跟着竹中派出的监视人马。

而在这两拨人后面，阎天也坐在另一辆车里，丢掉烟头跟了上去……

等山田带着人冲进了医院，医生办公室外间空无一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冲进内室，小护士和医生背对背绑坐在椅子上，嘴被塞进棉花，在无助的挣扎着……

被松开以后医生上气不接下气：“刚……刚走……”

山田立刻安排搜查淮海路一区，又打电话去调更多人马过来！他心里有些焦虑起来，那把枪越逼越近了。

尾随而至的阎天注意到屋里就剩山田一人了，正要准备闯进去忽然手停住了……他看到就在不远处的街角，一辆车也停了下来，车内人显然是华东陆军部的宪兵，他便又缩回去，开着车走了。

6

方孝的赌场是越开越热闹，他也就成天泡在赌桌上，最近日本人忙着内讧没人支使他做事，他就乐得自我快活，甚至连追捕游闲海也没了兴趣。他叼着烟，搂着自己曾经的贴身女佣现在的方太太在庄家位上正吆喝着下注，一抬眼看见一个矮小的老人逆着人流直接奔他走了过来，不禁匆忙站起身来，被追得走投无路的芥川找他来了。

方孝和芥川在密室里对坐着，古怪地笑一声：“我知道你早晚要跑出来，只是没想到梅机关这么没用。”

芥川有些自嘲地笑笑。

方孝说：“现在全上海滩都在找你，知道你的人头值到多少钱？你还来这儿干什么？”

芥川说：“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方孝笑得癫狂：“交易？一个通缉犯你拿什么做交易？”

芥川很平静：“就凭手里的东西。我虽然现在受到通缉……但只要我找到我想要的东西，这里还是我的天下！”

方孝坐了回去，不笑了：“这些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芥川说：“方孝，你是我带出来的，这些年在黑市上私自动作，劫持日本商船，打劫军火库，你能瞒得过竹中，可瞒不过我……”

方孝猛地拽过芥川的手腕：“你想怎么样！”

芥川也猛地把方孝拽了过来：“我们做一笔交易，你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好处……”

方孝直接掏出枪对着芥川：“何必那么麻烦，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不再啰嗦，然后再去领赏。”

芥川望着方孝一声冷笑：“好啊！如果我今晚没有出这个赌场，敢保证第二天就让你一起上通缉单！”

方孝发狠地想摁动扳机，但手已经开始颤抖了：“……你，你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芥川望着方孝，甚至有些悠闲：“什么东西，你不用知道，需要你做的，我自然会告诉你。”

方孝想了很久：“好……你如果耍我，我绝对让你生不如死！”

芥川终于露出了诡秘的笑容：“现在外面风声很紧，我需要有一个安顿之处。”

方孝被芥川要挟着，就算他再狂也只好听这老头儿摆布，他的车子停在了斌纱路的一处居酒屋前，芥川搀扶着林璇下了车，方孝一瘸一拐跟着向里走去。

但芥川走着走着敏锐地望向了不远处的那个拐角。

拐角处寂静一片只有风的声音传过来。芥川走进了居酒屋。

芥川没有感觉错，游闲海背靠在胡同墙壁上，侧身看了一眼居酒屋，扔掉了手里的烟头离开了。烟头在地上忽明忽灭，方孝的身边同样已经有了游闲海花钱买通的眼线。

7

余铭真正在油灯下给向亦鹏讲对芥川的搜索陷入了一个盲区里，自己正在想办法。向亦鹏一边用灯拨子拨着灯芯一边说据自己对芥川的了解，他是一个很标准的军人，也是一个视帝国荣誉为生命全部的狂人，逃狱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接受的。但是他逃了，只能说明他手里掌握着我们还不知晓的秘密，如果不尽快找到并除掉他，山田君就真的危险了。

正说话间，忽然门口就有响动，向亦鹏立刻掏枪站到门后，余铭真走过去打开门，却是气喘吁吁的游闲海。

余铭真犹豫了一下，还是放游闲海进来，看到房间里站着的向亦鹏，游闲海点了点头。

余铭真赶紧解释：“……他……现在帮我们打探一些情况……”

游闲海看着向亦鹏，对余铭真笑道：“我们打过交道。”

游闲海接着说：“芥川有线索了……”

余铭真立刻问：“查出了什么？”

游闲海还在喘气：“斌纱路，居酒屋。今晚进去的。”向亦鹏自言自语，这老狐狸真的和方孝汇合了？

游闲海说是亲眼所见的。

向亦鹏没有再说话，转过头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中如他所料的危险正一步步逼近，他仿佛也看到了那把指向山田乌黑的手枪

山田独自走出大楼，已是深夜了风吹得正紧，他裹了裹风衣，钻进车里。启动车子的同时他看到了大楼另一侧停的车，正是竹中派来监视他的人；山田索性就一直不紧不慢地开着车，穿过几个街道忽然猛地加速拐进了街角，后面的车迅速跟上，但拐过街角已不见了山田的车子。几个宪兵跳下车，山田就凭空消失了。

8

龙泉浴室里，蒸汽腾腾中看不清人，只能依稀辨出几个轮廓。

更衣间里，老邢走进来拉开储物柜收拾着东西。浴室里另一个人走了出来，在老邢对面打开一个橱柜，拿出衣物穿戴整齐走了出去，但却虚掩着柜门，也没有拿走钥匙，正是山田文夫。

他走后，老刑起身背对着柜子，推开柜门摸出一张字条，侧眼一瞧上面写着：“竹中起疑，以后见面改为电报互传。”

山田走出更衣室，来到大厅，在懒床上躺了下来闭上眼。临近的一张床上，一个背对的身影侧过身，悠然从嘴里吐了一口烟望了一眼他，是阎天。

他休息一阵起身走出大厅，眼看要走出门，忽然阎天从后面紧跟几步，把山田推进隔壁的空房里，左手抵住山田的腰，另一只手用一块手帕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

山田顿时感到一阵刺鼻的气味，渐渐便失去了知觉……

9

居酒屋内生意甚是冷清，星星点点几桌客人，在小声地交谈。化过妆的向亦鹏和余铭真已经潜进来，两人虽然喝着酒却打量着酒屋，装修甚是简朴，门脸也不大。向亦鹏的眼光停在了前后厅隔道的一个衣架上，那上面，正挂是林璇的一件外套。

后间帘布后有一双眼睛也牢牢地盯着他，正是芥川。

向亦鹏起身示意余铭真不要动，自己独自坐到了吧台上，趁着一个空挡闪身进了后厅。

后厅的空间比前厅大多了，显然经过精心布置。他穿过走廊，走向尽头的一间虚掩着门的屋子，突然控制不住地加快了脚步……推开房门，房内床上躺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清丽的脸庞，不是林璇却是谁，睡得正熟。

向亦鹏走到床边坐下来望着她，这一刻的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但一杆冰冷的枪顶在了头上……芥川悄然无息地在了身后。

芥川低声吼道：“放开她……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向亦鹏轻轻放开了林璇的手说：“芥川，游戏都结束了。”

芥川冷笑着：“远没有结束……向亦鹏，你害得我好惨……”但忽然外厅就一阵骚动，两人同时听到了依旧一动不动。

向亦鹏低声说：“枪声一响，外面的人就会知道，陆军部通缉的三个要犯都在这里，你猜一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芥川冷笑：“我这次逃出来，已经做了必死的准备，可是你呢，你做好准备了么？”

向亦鹏也笑了笑：“用我的一条命保住整个计划……值了，我原本已经是一个死人……”

芥川忽然用枪指向熟睡的林璇狞笑着：“那她呢？”

向亦鹏坦然地笑了笑：“……我不信你会……”

芥川发狠地说：“既然我们都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那要不要赌赌看？”说着就把枪对准了林璇的头，拉开了保险……熟睡的林璇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深深地看着向亦鹏，一动不动。

向亦鹏欲动，芥川猛地转过枪头指着他，一边扶过林璇向屋外退去，一边低声说：“站到一边，别耍花样……”林璇的视线一直停在向亦鹏身上，直到被芥川拖出门去。

眼看着芥川挽着林璇从旁门出去，他猛冲过去却发现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

向亦鹏颓然地走回到房间，赫然发现床边的桌上扔着几本破烂的日文杂志，在其中一本杂志的背面写着一个日文的地名，凭借日文基础他读出来是：兴华造纸厂……他又如同在死胡同之中找到一丝突破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