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云燕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4
|本章字节:11714字
大雨似乎没有很快停歇的意思,严斯亮把思绪从淞沪会战中拉了回来。
眼下,日本人在和他玩杀人游戏,日本人熟读中国的《孙子兵法》,将离间计学以致用,井上清说的那些话明明就是挑拨离间,要他死心塌地地成为汉奸。
就算组织抛弃了他,他也不会成为汉奸,何况,组织并没有抛弃他。他之所以不敢亲自去第九医院接头,是怕万一落入敌人布下的陷阱,那是不仁不义之举,他要保护自己人的安全,又要确认组织对自己的态度,只有出此下策。
尽管他自信早已摆脱了敌人的跟踪,觉得自己好像一条鱼又回归大海了,不过,还是谨慎点好,这是他总结出的血的教训。
现在,他该怎么办呢?他觉得自己好像染上传染病的病人,自己的人碰到他就会倒霉,他该离开上海吗?他走得了吗?码头、车站,到处都有日本人。
严斯亮多想见到特派员同志啊。严斯亮想问他,自己何去何从?
“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美琪吟诵起李煜的《浪淘沙》来,这伤感的词句惹得牛宝军一声叹息。民国的命运何尝不像南唐一样呢?
窗外是雨,窗内与伊人共对,这样的时刻是不是就是永恒了?
“我喜欢被你需要的感觉。”刚才是中国式的古典,现在是西式的直白,这就是美琪。
“是的,我需要你。在工作上。我常常想,把你这样卷进来,合适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是要掉脑袋的。”
“只要我可以死在你的怀里。”女人在爱情里往往都是相当勇敢的,连死都不怕,虽然平时连看见蟑螂都要惊叫。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给人勇气和智慧?
早上8点,吃早餐的时候,李家为满脸乌云。
敏感的玉梅问道:“李先生,是不是我连累了你?”
李家为没吭声,李太太忍不住说:“市政府叫他这两天在家休息,手上工作暂时叫其他人打理,到底什么意思?”
“哼,我去了现场,他们也不该怀疑我有什么问题吧。我辛辛苦苦地为他们卖命,他们居然这样待我?我要给汪主席打电话。”
“李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还是和表哥走吧,省得惹出别的麻烦出来。”
“玉梅啊,什么表哥啊?你要走?”李太太不明就里问道。
“噢,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玉梅他表哥到上海了,要把她带回美国去,上海太乱了。”这时,电话铃响了,管家张长富接了电话后说道:“玉梅小姐,找您的。”
玉梅以为是山口纯一郎打过来的。当那熟悉的温柔的声音从话筒传来,玉梅有点不知所措。他怎么敢直接打到这里来?
“你要约李家为出来,对他的行动开始了,时间你定。”
玉梅在电话这头编造着对话:“表哥呀,你这么着急干吗呀?今天中午请他们吃饭?好,你先别挂,我去和他们说一下。”
“李先生,李太太,我表哥中午想请你们吃饭,能赏个脸吗?”
“应该是我们来请才对,今天算我请,去老上海吧,那边的上海菜最正宗了。”李家为心情不爽,中午去外面吃饭正好散散心。
玉梅重新拿起电话:“表哥,中午12点,老上海见,我们三个人。”
“玉梅,换个地方,老上海那里日伪官员太多,改成亨利西餐厅。”
“好。”
“我表哥说在国外吃西餐吃惯了,几天不吃就想,我们去亨利西餐厅吧。”玉梅放下电话对李氏夫妇说道。
李家为、李太太同意了。
亨利西餐厅在繁华的霞飞路上,闹中取静,装修现代。
李家为夫妇及玉梅到达餐厅的时候,牛宝军已经在雅间里恭候。
“让你等我们真是不好意思啊。”李家为客气道。
“路上还顺利吧,真担心又是放枪放炮的。”
“哎,你这么说,我挽留玉梅的想法真是难以启齿了。”
“请坐,请坐。”
“还没有给你介绍,这位是我太太。”
“在下方剑。李太太真是位美女,李先生好福气。”
“哪里哪里。”
寒暄一番后落座,每人要了一份牛排套餐,外加水果沙拉。
“在下久仰先生大名,想听听先生对局势的高见。”
“我哪有什么高见,随波逐流罢了。”
看到有些小小的冷场,玉梅插话道:“李先生有很多苦衷不被世人理解。”
“愿闻其详。”牛宝军在引导李家为。
李家为多日郁闷加上近日所受的委屈如江河之水滚滚而下:“方先生,中国国门自从被大炮、鸦片轰开以后,中国的军队几乎逢战必败,战败必被羞辱。鸦片战争、甲午中日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无一不是如此。还有日俄战争,日本、俄国为了谁能在中国夺取更多的利益,在中国土地上大打出手,无辜国人死伤无数。更有愚弱国人为其中一方效命,这对于中国而言是何等之奇耻大辱,中国之贫弱,无以复加。”
“先生所言极是。”
“你看,日本是新兴的资本主义强国,中国乃弱国,经济、军事实力都比日本差得多,中国许多武装力量甚至使用原始武器与现代化的日军作战。
“日本国土面积约为37万余平方公里,自然资源非常匮乏,但是日本科学技术水平与生产能力却比较高,能制造飞机、大炮等。1937年日本飞机年生产能力已约600架、坦克约200辆;中国铁的年生产量不足10万吨,钢的年生产量不足千吨,飞机、火炮、坦克、机动车辆、舰艇等都不能制造,中日力量悬殊啊。”
“李先生博闻强识,在下佩服。”
有一个愿意倾听的听众,再加一些恰到好处的恭维,李家为谈兴大起。
白玉梅在李太太耳边嘀咕了几句,李太太说:“我们吃好了,你们慢慢谈政治吧,我们女人去附近逛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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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注意安全。”牛宝军叮嘱道。说服李家为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但愿不要出任何岔子。
“表哥对表妹就是体贴啊。”李家为调侃道。
“日本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李家为低头不语。
“刚才李先生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你是在为投降论找论据?”
李家为听着有些刺耳,反驳道:“汪先生的救国主张总会被人歪曲,与其亡国,不如由中国人成立自己的政府,至少可以力挽狂澜。”
“与虎谋皮。日本人叫你们去杀中国人,你们可以拒绝吗?”
“可以拖延商量。”
“拖延?当心日本主子一怒先杀了你们。南京大屠杀的惨状想必先生都已经知悉了吧。”
“日本人为了震慑国人,拿南京开刀。”
“人类历史上有哪一个侵略的国家对异族施行如此残暴的行为?”
“不错,日本人不是人,可是战必败,以卵击石,都是无谓的牺牲,我们也该保存国家的血脉啊。”
“保存的方式就是向屠刀摇尾乞怜,从同胞的尸体上踏过去,为自己挖个坟墓吗?”
“好了,我们不争论了。”李家为碰了一鼻子灰,觉得再说下去也占不了上风。
“我也在上海这片土地上洒过热血啊!”牛宝军叹道。
“你是军人?”
“能来上海报到的军队都来了,都埋这儿了。”
“淞沪会战,实在没必要打,我们拿什么和人家拼?柴火棍对大炮?白白死了那么多人。”
“我们为西迁赢得了宝贵的时间,灭了日本人扬言三个月亡华的威风。”
“蒋介石的军事指挥,不敢恭维。”
“他一直牵挂着你,期待先生返渝一聚。”
“你是?”李家为瞪大了眼睛。
“我是他的特使,特来见先生的。”
“你不怕我抓了你?”
“若是不了解先生的为人,我怎敢领命而来?先生忧国忧民,学识渊博,无奈造化弄人,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委员长惜才、爱才,不忍先生落下千古骂名,派我恭请先生弃暗投明。”
“当初汪主席也是一番披肝沥胆的话,可是事实却不是这么一回事。这件事情太突然,容我考虑考虑。”
“汪精卫现在仰人鼻息,所有承诺都无法兑现。委员长考虑到先生的处境,不需要先生启程回重庆,只要暗地协助我们就可以,那就是天下苍生之幸了。”
“这个?”李家为最受不得别人戴高帽子,这也许是人性弱点,而文人则往往更好这一口。牛宝军的话让他受用无穷,玉梅说表哥口才了得,真是如此。玉梅也知道表哥的真实身份吗?难道她也是军统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了?她对自己使的是美人计?李家为心里一寒。
“此事不要和尊夫人商量,这是为了保证先生的人身安全,绝密行动,你知我知。”
“白玉梅也是军统的人?”
“是的。先生大人大量,实不相瞒。”
“可否容我想想?”
“先生的顾虑是正常的,我们早已经想到,这是蒋委员长的亲笔特赦信,请先生过目。”牛宝军恭敬呈上。
果然是蒋介石的亲笔信,李家为不由佩服军统办事周密。为了能拉他回头,早就派女谍潜入自己家中。现在,蒋介石又派特使前来说服,看来是非做成此事不可。不过,李家为的虚荣心也得到空前的满足,军统的人确实连他的性格都摸得透透的。
“现在局势微妙,日本人虽然不可一世,但请先生回首历史,中华民族是可以轻易被征服的吗?美英一旦参战,结局未可预料。先生总要留条后路,何况先生也痛恨日本人的禽兽行为。据我所知,先生的表姑、表舅等都在南京沦陷时被活埋了,此仇此恨,不报枉为男儿。不知道先生还有什么想法?在下洗耳恭听。”
论口才,李家为还真的不是牛宝军的对手。一时,李家为无语,他若向东,东边早有人驻守;他要向西,西边也有防卫。牛宝军好像在发射梅花针,每一针都扎在他的要害上。
“方先生今天就要我的答复,是怕我犹豫还是怕我回去告密?”
“都不是。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还有其他要事。”牛宝军不能对他说自己可能被日本人盯上了。“同时,委员长也急等我复命呢。先生一举一动,关乎国家命运啊。相信先生有此慧眼,渡天下苍生于水火。”
“我真的是说不过你,你们军统要保证我的绝对安全。”
“这点请先生放心,我们会安排好的。”
李家为想,这样也好,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日后日本撤出中国呢?再有,军统的锄奸队厉害得很,用自己的情报换自己的一条命也值得,没有了命,还追随什么主义?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牛宝军也没有想到李家为如此爽快地答应为军统做事,而事先准备的李家为的乞降信也没有用上,不过,这东西还是要保存好。
牛宝军在玉梅和李太太回来之前就先行离开了,他想,不必亲自告诉玉梅,玉梅能感觉得到今天谈话的结果。
回程的路上,玉梅观察着李家为的表情,他没有眉头紧锁,倒是在投向自己的一瞥中,眼神深不可测。
玉梅想,李家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陈恳离开延安的时候,看见刚刚抵达革命圣地的青年们激动地从车下跳下来,他们在黄土地上打着滚,有的还亲吻着泥土。每个来延安的人背后都有一个曲折的故事,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这里,他们怎能不欣喜若狂呢?
其实延安原本只是黄土高坡上的一个小镇,几百年来未摆脱贫瘠、封闭、破败不堪的命运。北宋范仲淹驻守这里时曾留下“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燕去无留意”的诗句。中共中央迁到延安后,尽管这里物资匮乏,条件艰苦,但依然不妨碍它成为温暖的圣地。这里有“来则欢迎,去则欢送,再来再欢迎”的“来去自由”政策。因此,四面八方来了很多优秀的炎黄子孙,有学者、艺术家及知识青年数万人,延安可谓天下英雄豪杰云集之地。
陈恳想继续留在这里,沐浴这里的清新空气。可是,组织上有新的安排——让他到敌占区的江南一带搜集情报。
好像一个战士终于可以披挂上阵了,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在新的战场上,他将会见到他心爱的人,所不同的是,那些刀枪旌旗,都是真的。
可是,他又怕了,他从不怕死,他只是怕他最爱的女人在他的身边倒下,鲜血从她的身上冒出来,他不敢也不愿面对这样的场景。他一向冷静自制,但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形,他不确定还能不能面不改色,平静地离她而去。
他曾在党旗下庄严宣誓,他的所有一切都要献给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党的利益高于一切,个人感情微不足道。可是,他也是人,也有感情。他想生出一双翅膀,立即飞到上海,他要用自己的胸膛帮她挡那些灾难,可是他又害怕面对她,因为他们相逢的地方不是在延安,而是在膏药旗飘扬的上海滩。
宝塔山在他的身后变得越来越小,那些爱国的青年们回家了,而他,将出征。
1940年4月底,日本陆相烟俊六下令第十一军司令官园部和一郎率部向中国的第五战区进行攻击。十一军在鄂北集结了第3、13、39三个师团,以及湘北的两个支队,再加上其他地区抽调过来的军队,共30万之众,再次向鄂北的随县、枣阳地区进犯,准备给李宗仁一次报复性的重击,因为上一年,日军在这里吃过苦头。五战区的国军部队,约37个之多,分左、中、右三线布防。左翼,孙连仲的第二集团军,中央为黄琪翔的第十一集团军,右翼是张自忠的第三十三集团军和王瓒绪的第二十九集团军,此外还有郭炽的江防军在长江以北守卫。
重庆,蒋介石的府邸。
最近,蒋介石常常沉默不语,内心的焦虑却写在脸上。家中伺候他的用人们也诚惶诚恐的,不知道责骂何时降临。
“狗杂种!不打到重庆他们是不罢休啊!”蒋介石在夫人面前骂起了日本人。
“都布置好了?”宋美龄问。
“你也知道,我们根本不是日本人的对手。军火、药品、粮食,我们哪样不缺?!”
“你不要着急,怒火攻心,保重身体啊,我再让子文想想办法。”
“万一重庆再沦陷,我何以对祖宗,何以对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