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路军经过了胜利大会师后，队伍重新做了整编并部署了作战计划，李雷炎仍旧任四支队队长（师长级别）。这次西征是北满抗日游击战争大发展的新起点，不仅冲破了日寇的“三江大讨伐”阴谋，粉碎了日伪妄图将抗联聚歼于三江的梦想，而且又建立起黑嫩平原新的抗日游击区，保存了抗联主力，扩大了抗联在黑龙江民众中的影响。

经过决定，李雷炎留在海伦一带拓展游击区。薛洞天、李闯和佟四儿等人依旧跟随四支队留在海伦。由于没有找到村庄，冯茜男仍旧暂时留在四支队。

一九三九年二月，李雷炎决定在春节期间出其不意地要给敌人一个打击。二月十四日，李雷炎率一团、九团、十九团和三路军干部训练队的部分成员二百余人，从绥棱东面的深山老林里出发，来到了海伦县的李老卓屯。李老卓屯位于三县会合处，平时敌人统治比较薄弱，以前抗联部队曾多次在这里活动，群众基础很好。

李雷炎来到了李老卓屯，首先要把冯茜男的事情解决一下。在东北，冬季属于农闲，正好是相亲的好时节。经人介绍，认识了一家老实本分的农户。此农户姓沈，沈家有一个儿子，正值婚龄，叫沈斯。大家都可以看得出，佟四儿是喜欢冯茜男的。可是佟四儿是个爱面子的人，又有些脸小，不好意思开口。在相亲的前一夜，佟四儿一宿没睡好。

在一张大炕上，薛洞天紧挨着佟四儿。薛洞天见佟四儿睡觉跟烙饼似的，翻来覆去，自知他没睡着。薛洞天翻了翻眼珠，觉察出了原因。薛洞天笑了一下，用手扒拉了一下佟四儿。

佟四儿缓缓睁开眼睛，正看见薛洞天眼睛锃亮地看着自己，问道：“干啥呀，少掌柜的？”

薛洞天坏笑了一下，说道：“四儿，睡觉咋跟烙饼似的呢？咋地，心里有事儿？”

佟四儿眼睛一闭，说道：“没事儿。”

“没事儿？你想骗我？”薛洞天用手把佟四儿的眼睛扒开，“就你心里那点儿事儿还能逃过我的眼睛？”

“那你说是啥事儿？”佟四儿问道。

“要我说啊，肯定是因为冯姑娘明天相亲的事儿！”薛洞天说得一语中的。

“不是！”佟四儿不承认。

“真不是？”薛洞天揪起佟四儿的一只耳朵问道。

佟四儿吃痛，拽下薛洞天的手，不以为然地说道：“那冯姑娘已经是被破了瓜的妇人，我才不稀罕呢。我佟四儿要找的话，也得找个黄花大姑娘。”

“你咋就知道人家不是姑娘？你小子净往歪想！”佟四儿轻瞪了一眼。

“他被那个‘雁拔毛’做了压寨夫人，你说会怎样？”佟四儿翻了个身，“少掌柜的，你多想了。我困了，睡觉了。”

薛洞天看着佟四儿的后背，斜了一眼，自语道：“你就苦装吧，看你能装到啥时候。到最后，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第二天一大早，薛洞天等人带着冯茜男来到了沈家。沈家见到了抗联的战士很热情，又是倒水又是抓瓜子。沈家把儿子沈斯从牛棚喊了出来，沈斯一身牛屎味儿地站到了父母身边。沈斯个子很高，和薛洞天差不多，长得很黑，很壮实，一看就是能干活的人。沈斯两眼发直地看着冯茜男，冯茜男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最有意思的是一旁的佟四儿，佟四儿斜睨着沈斯，心中骂道：“长得跟个李逵似的，一身的牛屎味儿！要是冯姑娘真的给了他，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薛洞天偷看了一眼佟四儿的表情，笑了一下。

沈母见了冯茜男一眼就相中了，夸赞道：“哎呀，这闺女长得可真俊啊！”

“这丫头长得是好，白白净净的。”沈父也赞不绝口。

李闯笑道：“这丫头身世很可怜，父母都没了。今天我们抗联就替冯姑娘做一回主，想找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家。经人介绍，你们沈家不错，这不就来了吗，呵呵。”

“我看这姑娘不错！”沈母合不拢嘴地说道。

“我看啊，让两个孩子说说？”李闯提议道。

“行！”沈母点头道，然后对沈斯说，“儿子，你看好冯姑娘没？”

沈斯冲母亲“嘿嘿”一笑，说道：“嗯！”

沈母又问冯茜男：“冯姑娘，你看上我家儿子没？看我儿子大高个儿，身体又壮实，多好啊！”

这下佟四儿有些坐不住了，见冯茜男没出声，便冲冯茜男轻吼道：“问你呢！”

冯茜男犹豫了半天，轻微地点了点头。

沈母一见冯茜男点头了，高兴地说道：“那就好，两个孩子同意就好！”

“那啥时候过礼啊？”沈父说道，“俺家穷，可没啥钱。”

李闯笑道：“没钱也没事儿，只要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就成！”

沈母满面春风地说道：“嗯，说得是！我准备过了十五就把他们的婚事操办了！”

“嗯，到时候我们全都会来喝喜酒的啊！呵呵。”李闯笑道。

这时，佟四儿实在听不下去了，一起身，出去了。

冯茜男抬眉看了一眼佟四儿的背影，瘪着嘴轻轻而长长地叹了口气。

李闯见佟四儿出去了，起身要走，说道：“既然这亲事定下来了，那我们还有事，就不坐了。”

“哎呀，忙啥呀，呵呵。”沈母笑呵呵地说道。

冯茜男也从炕沿下来了，也要走。

沈母急了，忙拦下冯茜男，笑道：“冯姑娘啊，既然亲事定下来了，就别走了，你父母都没了，跟着抗联又危险，就在这儿待着吧，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冯茜男有些拿不定主意，李闯点了点头，说道：“冯姑娘，反正亲事也定下了，就待在这儿吧！”

冯茜男点了点头。沈斯一听冯茜男能留下来了，一张黑脸上都笑开了花。

李闯、薛洞天和佟四儿回了四支队。到了屋子，薛洞天一把揪过佟四儿的衣领，质问道：“四儿，你为啥不对冯姑娘说你喜欢她？”

佟四儿装傻充愣，说道：“少掌柜的，你说啥呢？我听不明白啊。”

“你听不明白？好，那我就告诉你，让你明白！”薛洞天说道，“你以为冯姑娘很愿意嫁给那个黑不溜秋的傻男人？啊？你知不知道她心里很痛苦，她一直在等你一句话！我看出来了，冯姑娘心里还是有你的。可是你小子，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知道当你出去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啥吗？我看到了冯姑娘的眼泪在眼圈里转着呢！”

薛洞天说了这些，佟四儿的感情堤坝瞬间崩溃了，声音哽咽道：“少掌柜的，我是喜欢冯姑娘！可是我又能给冯姑娘带来啥呢？带来危险？带来饥饿？带来不安？我啥都给不了她！那个姓沈的一家很本分，能看得出来。如果能让冯姑娘过上安稳日子，我的心里就得劲儿了！她幸福了，我心里难受我也知足！”

薛洞天没话了，他没想到佟四儿是这么一个对感情想得很开的人。

下午，天气很晴朗，温暖的阳光照耀大地，地上的白雪反射着刺眼的光。部队由于长途跋涉，人困马乏，老百姓得知后，把家里的住处腾了出来，还送来了粘豆包等吃的。一团和九团驻扎在了屯子东头，十九团驻扎在了屯子西头，总部驻扎在了屯子中央。

李雷炎正在民房里办公，外面来了一个人，叫王成才。王成才由卫兵带了进来，王成才把一个篮子放在了李雷炎的桌子上。

李雷炎感激地说道：“老乡，这篮子里是啥啊？”

警卫员说道：“这位老乡叫王成才，特地给您送来了一筐粘豆包。”

王成才笑呵呵地把篮子盖儿打开，说道：“同志，还热乎呢。”

“谢谢老乡啊！”李雷炎笑着谢道。

王成才说道：“我们要谢谢你们才对，你们打鬼子，是好样的！我们少吃少穿点无所谓，你们还要打仗，你比我们更需要这些！”

王成才送完豆包出去了。李雷炎对警卫员说：“多好的老乡啊，革命群众基础好，对战斗很有帮助啊！”

“嗯！李老卓屯的群众基础是很好！”警卫员点头道。

此时的薛洞天和佟四儿来到了一团和九团的屋子，屋子里面李闯和九团团长隋德胜正在聊天。二人见薛洞天和佟四儿进来了，便笑呵呵地示意二人坐下。

李闯看见佟四儿一脸的不高兴，问道：“佟四儿，你这脸咋拉得那么长呢？谁得罪你啦？”

薛洞天一笑，佟四儿不吱声。

李闯看了眼薛洞天，会意了，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隋德胜不知情，笑道：“这是咋回事儿啊？”

佟四儿撅着嘴，说道：“隋团长，你就别问了，啥事没有。”

隋德胜看了眼李闯，李闯摇了摇头，表示不要问了。隋德胜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忽听有哨兵报告。隋德胜问道：“啥事儿？”

哨兵回道：“抓到一个可疑人物！”

隋德胜和李闯对视一眼，隋德胜说道：“带进来！”

“可能是日军的探子！”李闯猜测道。

“吱嘎”一声，门开了，只见一个哨兵带进来一个人。这人长得清瘦，身着一身棉衣，梳着分头，戴着一个大黑边眼镜，年龄也就在三十岁左右。

“是你？”薛洞天见了那人，不禁失声道。

那人把目光移向薛洞天，猛然道：“薛洞天！”

原来，被哨兵抓来的不是什么日军探子，也不是什么普通的村民，此人正是薛洞天的拜把子兄弟孙伯仲！

“你们认识？”李闯问道。

薛洞天点头道：“他就是我向你提过的拜把子兄弟，孙伯仲！”

哨兵一见是熟人，便放了孙伯仲，隋德胜示意哨兵出去。

孙伯仲被请到了一个椅子上坐下，薛洞天热情地问道：“孙大哥，你这走后，去哪儿了？”

孙伯仲表情很是内疚地说道：“洞天，我听说了你家的遭遇，我对不起你！”

薛洞天忙道：“这不能怪你，都怪日本人，怪那个山本一夫！和山本一夫这笔账，我早晚要算！”

“不管咋说，也是因我而起的，要不是当年你留我，你家也不会……”孙伯仲有些自责。

“孙大哥，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可一点儿都没怪你！”薛洞天转移话题，“对了，孙大哥，你找到北满党组织了吗？你要找谁啊？”

“没有。”孙伯仲叹道，“这不，听说又一伙抗联在这儿了，刚到村口就被你们抓来了。”

李闯和隋德胜听了，面面相觑。

隋德胜好奇地问道：“你说你要找北满党组织？”

孙伯仲点头道：“是的，我有工作要向组织汇报！”

“我咋不认识你呢？”隋德胜说道。

“你是？”孙伯仲问道。

“第三路军九团团长隋德胜！”隋德胜回道。

“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呵呵。”孙伯仲微笑道。

“那你要找的人是谁？”隋德胜问道。

“想找李兆麟和赵尚志同志。”孙伯仲说道。

“你是干啥的？”隋德胜问道。

孙伯仲说道：“我叫孙伯仲，是北平派来的，来搞学生运动的。你们可能不认识我，但是，赵尚志和李兆麟同志认识我。这几年鬼子的围剿太猖獗了，我根本就联系不上党组织。”

“倒是听说过北平来了一个姓孙的，原来你就是！”隋德胜上前握手道，“幸会，孙伯仲同志！”

孙伯仲也上前握手，微笑道：“你好，隋德胜同志！”

薛洞天喜道：“孙大哥，这下你也算是找到党组织了，一会儿带你去见我们师长！”

“你们师长是？”孙伯仲问道。

“我们师长是李雷炎！”薛洞天说道。

“哦，听说过，海伦县很有名的人物！”孙伯仲说道。

孙伯仲被薛洞天带到了李雷炎的住处，薛洞天给李雷炎介绍了孙伯仲，警卫员分别给他们倒了一碗开水。

李雷炎说道：“我听军长提过你，听说你是从北平派来工作的？”

孙伯仲点头道：“嗯，是的，来做学生运动工作的！”

“我听说你要找李军长或赵军长？”李雷炎问道。

“嗯。我要找他们汇报一下工作，还有一些秘密资料。”孙伯仲说道，“现在小鬼子围剿很猖獗，很多同志的地下联络点都被敌人破坏掉了，也牺牲了很多同志！我这里有一些机密资料，必须亲手交给党组织。”

“李军长现在可能去了黑河一带，赵军长仍然在三江一带战斗。”李雷炎说道，“孙伯仲同志，要不你先留在我们支队吧，总有一天我们还会遇上李军长的。你要是一个人去找，肯定很危险！”

孙伯仲思忖片刻，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是我一个文弱书生不会拿枪打仗，怕是会给各位同志添麻烦。”

“这话你就见外了，咱们都是革命同志嘛！”李雷炎微笑道。

夜里，薛洞天和孙伯仲好久不见，有很多话要说。微弱的灯光下，两个狭长的影子映在了窗上。

孙伯仲好奇地问道：“洞天，你咋参军了呢？呵呵，真是没想到。”

“说来话长啊。”薛洞天轻轻叹道，“山本一夫杀我全家的时候我正好没在家，我后来去宪兵队报了两次仇，都没有成功。再后来我在神鞋顶当了胡子，山本一夫来剿匪，我们被师长的抗日游击队救了，就这样山里的胡子全都参了军。”

“哦，没想到你经历了这么多。”孙伯仲扶了扶眼镜，叹道。

“孙大哥，你呢？这两年你都去哪儿了？”薛洞天问道。

“别提我了，我很倒霉。”孙伯仲说道，“那年被你送走，我找党组织也找不到，很多地下联络点也被敌人破坏了，革命同志也牺牲了很多。我听说大部队在老林子里，我就一个人进了小兴安岭。刚进山，就被一伙胡子绑了，我被关了好几个月。后来，我逃了出来，被你丈人救了。”

“我丈人？”薛洞天诧然道，“你是说张汉章？”

“对！我临走时，他还嘱咐我，如果看见你，让你去一趟他家！”孙伯仲说道。

薛洞天沉默了，表情有些难过，他想起了张凤儿。

“洞天，你咋了？”孙伯仲见薛洞天有些不对劲，问道。

薛洞天微微笑了一下，说道：“没事。我不是不想去，我是没脸去见他老人家啊！”

孙伯仲明白其中的原因，理解薛洞天的心情，没有做声，只是叹了口气。

“凤儿在我们薛家没了，我们没成亲，又不能给她一个说法，我对不起张家！”薛洞天惆怅地说道。

“张老爷还说了，说等你去，让你把张小姐的坟亲自迁到你家祖坟去。”孙伯仲说道。

“我会的！”薛洞天点头，目光坚毅地说道，“但是，我必须把日本人赶出东北，报了家仇！”

漫长的夜也随着黎明的到来将要退出它的世界，东方的天空出现了微微的光亮。此时，从屯子的远处奔来一大股队伍，在朦朦胧胧中包围了整个屯子。这是一伙伪军，足足有七八百人。在伪军中，有一个身影，就是给李雷炎送粘豆包的王成才。王成才在摸清了四支队的情况之后，偷偷地跑向敌人告了密。

“我们被敌人包围了！”岗哨的战士发现了情况，“赶紧去报告！”

哨兵开始向伪军开火，“啪啪”的枪声粉碎了敌人的偷袭计划。敌人一见偷袭不成，便开始了强攻。这时天已经亮了，只见屯外几百米处伏在雪地上黑压压的伪军，在轻重机枪的掩护下，分兵两路，从东北角和西北角居高临下向屯里压了过来。

李雷炎接到报告，便组织兵力前来应战。

“打！”李雷炎高喊一声，战士们开始全力向伪军开火，仇恨的子弹密集地射向敌人。

冲在最前面的伪军一下倒了一大片，后面的伪军一看情况不妙，掉头就跑。在阵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五十多具伪军尸体。

李雷炎见伪军后撤了，并没有掉以轻心，知道敌人没这么简单。大约半个小时以后，敌人又发起了第二次进攻。这次进攻要比上一次猛烈得多。在进攻前，敌人先用迫击炮猛轰了村子。炮火刚停下，轻机枪连带重机枪疯狂地扫射过来，屯子顿时硝烟弥漫，李雷炎带领战士们奋起还击，战斗十分激烈。

三百多名伪军在督战队的威逼下，蜂拥而上，直扑一团和九团阵地。抗联战士一齐开火，前面的敌人倒下了，后面的仍然往上冲。

“妈的，这群虎了吧唧的二鬼子，还真不要命！”薛洞天大骂道。

李闯说道：“肯定是有人告了密，要不然敌人咋能来得这么快呢！”

隋德胜急了，大吼了一声：“妈了个巴子，谁敢上来试试！”说着，端起歪把子机枪，一顿猛烈扫射。

敌人成排地倒下去，战士们又扔了一阵手榴弹，炸得敌人血肉横飞，这一次打死敌人七十多人。敌人喘息了一阵，又发起了第三次、第四次进攻，但都被抗联战士英勇地击退了。

“这群伪军就是来送死的，进攻了几次，都被我们打了回去！”佟四儿不屑地说道。

李闯说道：“不要掉以轻心，我看敌人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更大的进攻在后面呢！”

“老李说得没错，太了解这帮王八犊子了！”隋德胜瞪着眼睛说道。

敌人损失惨重，攻势也渐渐弱了下来。

薛洞天来到李雷炎身边，问道：“师长，咋办啊？趁着小鬼子攻势弱了，咱们突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