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骥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4:31
|本章字节:5306字
崇山峻岭之间的一片坡地上,一个壮硕的男人身影正为刚栽下的一棵棵小树苗培土,阳光透过云层打在他身上的军装上,低垂的脸掩映在长发的阴影里。
忽然,他手里那把锈迹斑斑的刺刀停下了,刺刀尖碰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于是轻轻蹲下身体,慢慢拨开上面的泥土,一枚年代经久的地雷露出了地面。男人抬起了头,这是一张有些恐怖的脸,一只眼睛躲在黑色的眼罩后面,乱糟糟的胡子几乎覆盖了整个面部。
男人看了看地雷,又看了看远处的密林,他似乎听到了漫天的雷暴与厮杀声,数十年前的狼山战役又回到了眼前。
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有一张清秀稚嫩的脸,在狼山战役中,他和工兵班的其他战士负责排雷。
忽然,前面的道路被一大片雷区完全覆盖了。这些地雷有的半截埋在土里,有的索性完全就在地面上,像一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地狱阵,望也望不到边。
经验丰富的老班长带领着大家往雷阵里扔爆破筒,2米多长的竹竿像梭镖一样飞过去,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
爆破筒很快扔没了,但是地雷阵里的残余地雷却仍旧狰狞地守在那里。班长大吼了一声:“总攻马上开始,为了662高地,我们滚也要滚出一条路来!”
老班长带头冲进了雷区,随着一声巨响,老班长翻滚的身躯消失在火光之中……紧接着,第二个战士,第三个……也跟随着老班长的脚步冲了进去。
连天的爆炸,冲天的火光,一个个年轻的生命瞬间消失,他们用血肉之躯为后面的战友趟平前进之路。尘土被炸起,落在后面士兵的头顶和身上,也点燃了他奔涌的热血……
好半天,男人才从回忆中醒来,他轻蔑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地雷,熟练地用刺刀挑掉了上面的引信,抓起它像扔一个土豆地瓜般的,丢到了后面草丛中。
山下公路上,一辆吉普车正在行进,车里坐着面色严峻的陈司令员。经过军用直升机的勘察,整个山脉都遭到了破坏,地貌结构发生变化,导致许多雷场变向移动,给山里的百姓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这些雷场是历次战争的遗留,有敌方的也有我方的,已经成了复杂生态环境中的一部分,部队在这些年曾经组织过好几次大规模扫雷,但都没有清理干净。
而水利专家的分析结果是,堰塞湖的安全期为16个月,16个月之后,随时可能溃堤。如今要破除堰塞湖危机的首要办法是炸湖,可是要抵达堰塞湖,就必须清扫与堰塞湖之间的雷阵。
军区下达的命令是一年内解除堰塞湖危机,一年,12个月!这可是个万分紧急的命令,是一个艰难地近乎无法完成的命令,然而,也是一个不容抗拒的命令!
忽然,吉普车停了下来,前方山体塌方,滑落的泥石与灌木树棵一起堆在路中间挡住了去路。
一名中校赶过来,向正在下车的陈司令员敬礼报告,因为泥石流里还夹杂着地雷,工兵团的应急分队正奉命赶过来,这一带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全面封锁。
不多时,穿着厚重防爆服的陈晨和两个工兵班战士已经来到了封锁线前,中校如同看到救兵一般,兴奋地向司令员介绍:“报告首长,这是咱们工兵团连续三年的排雷技术冠军——陈晨参谋。”
旁边的政委准备接口,被司令员挥挥手拦住,眼见陈晨已经走到了跟前,向他们费力的敬了个军礼,“首长好!”
“看你的了!”司令员看着陈晨,点了点头。
陈晨拎起工具包,移动着庞大笨重的身躯一步一顿地走入了警戒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陈晨一边走,一边通过耳麦向外送话,因为这附近发现过反坦克雷,他嘱咐其他所有人务必要退得再远一点。
大家依言又后退了数十米,陈晨已经蹲下身体,开始清理他视线可及的第一枚障碍物,他先用铁丝插进了地雷的激发保险孔,而后小心翼翼地旋下引信和压拉两用击发机构,又捧起了地雷,把起爆管和雷体分开。这一切一气呵成,他轻轻舒了口气。
“安全!”他对着耳麦说。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地雷被陈晨拆除,远处的司令员与政委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了。
陈晨的探雷针再次触到了异物,他轻轻扒开浮土,一枚绿油油的圆柱形铁壳雷出现在面前,雷上有一道闪电的标志,上面还有三道浅浅的划痕。
闪电标志!陈晨想起了老村长的话,只要见到这个闪电的人,都保不住性命,这狼山里,到处都是有这种记号的雷……
陈晨站起身,抬起头望了望四周的山峦,要求沉心静气,他知道这个雷不会像刚才那些那么好对付了。
深呼吸后,陈晨再度蹲下身体,屏住呼吸,打开了闪电雷的起爆装置……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这枚闪电雷被人动了手脚,里面的引线已经被锯短,而且还抹上了机油,根本无法正常排爆。此刻他能做的,只有紧紧按住湿滑的引线,请求派人支援。
等候在安全区域内的中校闻听情况,脸刷得变了颜色,他正准备向身旁的司令员汇报,只听一声巨响,接二连三震耳欲聋的爆炸,火光与掀起的气浪瞬间把前方的陈晨吞没了……
救护车呼啸着赶到,陈晨很快被抬了上去,透过忙碌的医护人员身体的缝隙,司令员看到鲜血正不断从昏迷的陈晨身上滴落,他的一只胳膊无力的垂了下来,氧气面罩盖在惨白的脸上,旁边的军医和护士举着供氧装置,满脸焦灼的神色。
救护车到达了医院,急救担架很快被抬进了手术室,随即,手术室的灯亮了起来。
追随而来的司令员与政委面色沉重,中校则盯着亮着的手术灯,咬紧了嘴唇。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对司令员说:“首长,您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司令员没有说话,他盯着急救担架经过滴落在地上的鲜血,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
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刚走出来,就被司令员拦住。
“能活吗?”
“目前看来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必须截肢,病人的家属来了吗?手术需要家属签字。”医生拿着病历夹。
司令员接过了病历夹,“我来签!”
医生和中校都愣了。
“我是他爸爸。”司令员说,他签字的手微微发抖,“大夫,一定要截肢吗?”
医生已经镇定了下来,“首长,我们已经尽力了。”
“对了,”医生忽然想起来,“病人在昏迷时一直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谁?”
“好像叫……高等。”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