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阳乾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8
|本章字节:8698字
秋江帮穷一声低吼,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像狼一样地扑了上去。刚刚迈过白线的张总吓得跳了起来,鬼叫一声,一边往人堆里钻一边喊:“一块上!一块上!弄死他!”
四五十人“呼啦”一下涌到了我面前,黑压压的一片,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片闷热的乌云。乌云转瞬就要把我吞没,在那瞬间我有一种错觉,感觉自己就像一株面对大片蝗虫的玉米。当蝗虫过后,我将千疮百孔。
硕大的蝗虫飞起来。
冲在最前头的是一个刮着光头的青年,他手里拎着一截缠了白布的钢管,劈头就抡了过来。因为过于激动,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额头不规则地皱起,眉毛和眼睛挤成一团,鼻孔外面支出黝黑的鼻毛。嘴巴要捕食猎物一般的咧开,我甚至能够看到他被虫蛀发黑的一颗后臼齿旁边还镶嵌了一颗乳白色的假牙。
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定格,他整个上身的空当全部暴露在了我的眼前,就像展开了一幅活的人体经络图。我伸出右手,屈起食指指关节捏成凤眼拳,在他胸口处猛然一击。没有半秒钟的沉滞,光头还没来得及转换脸上的表情,身子就像泥一样瘫软在了地上,
凤眼点打鸠尾穴。
鸠尾穴位于胸口正中,膻中之下,脐上七寸,剑突下半寸处。以重力击之,可冲击其腹壁、静脉,震动肝胆,严重者会立刻血滞而忘。但我只是阻止强拆,并未想要杀人。探手之际,已卸力四成,凤眼拳指关节入其鸠尾穴内不足半公分。这个程度只会让他身体痉挛,血脉收缩感到浑身疼痛,并不致命。如果力量再深入半公分的话,这个光头小伙将会一命呜呼。
我仍记得二叔临终前对我说的:“人体共有409处穴位,其中108个穴位可被击打。在这108个穴位里,又有36个穴位被历代武术家称做死穴。一旦被击,便有性命之忧。这就是密传佛汉的精髓所在。你若跟人动手较技,千万不能下重手打死穴,千万不能学马腾,千万不可。记着,武术,不是用来杀人的。”
倒下的光头根本不足以给任何人造成视觉上的震慑,人类在群体性狂热的躁动下,会丧失最基本的判断力,对眼前发生的警告性事件做忽略处理,除非这个警告来得特别巨大。眼前的人疯一样涌动着,表情狰狞,就像电影里的那些丧尸。
一个黄毛抡起砍刀,砸在我的护臂之上,铿然作响。黄毛愣了一下,或许是怕了,要回头招呼更多的人上来,给我亮出了一个文着下山虎刺青的后背。我立刻出手击之,在人体后背第五脊椎与第六脊椎棘突之间,有一穴位,唤作“命门”。以重力击之,可冲击脊椎破坏胸腹内脏,使两鼻出血,导致猝死或者截瘫。我拳力入其穴位半毫,黄毛怪叫一声,向前仆倒。人太多了,我逮着谁打谁,放倒一个算一个。
我出手连续打翻了几个,但依旧抵挡不住对方潮水般的冲击。混乱中有人用钢管狠砸我的背部,几乎要把我的肩胛骨打断。我恼怒地回过头去,那个正挥舞着钢管的人看到我的眼神猛然愣住了。他留了一个莫西干式的发型,染成绚丽的酒红色,嘴上还打了一个唇环,看上去简直太帅了。
这哥们不去参加快乐男声简直可惜了,在这里打打杀杀的都对不起他这身行头。我惋惜地伸手扣住他的下巴,大拇指关节迅速上滑,摸到他的耳门穴快速一点。耳门穴被点中后会登时晕厥,潮男仆倒的姿势很猥琐,像街头碰瓷的老太太一样做作。同时我下潜俯身,在另一人的胸骨中线第三肋骨旁四寸处出手击之,创其“鹰窗穴”。此穴受击后,会冲击肋间神经和动脉,震动心脏停止供血,使得他放下屠刀,立地休克。
在对手陆续倒下的时候,我身上不知道又挨了多少闷棍。所有人都是拼命地往上冲,嘴里大声叫骂着,棍棒砍刀如同雨点一般地下来。额头上被砍了几刀,血顺着脑门流下来糊住了左眼。在那种情况下,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我迅速出手又打倒了几个人。但他们还狂热地往上冲着……
混乱中一截钢管抡在了我的后脑上,我顿时眼晕起来,几乎站立不稳。但我不能倒下,一旦倒下,真的就会像扔进蝗虫堆里的玉米棒一样被分食掉,连个光秃秃的白芯都不会剩下。然后官方在报道这件事的时候只会轻描淡写的冠以“一场冲突”的字眼,我便成为拆迁大业跨过的其中一道台阶。不,我连个台阶都算不上,顶多算个小坎,小孩玩尿泥挖出来的那种。
我明白,不管我如何去做,老街终会湮灭。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时代走向。密传佛汉,从明朝末年流传至今已有数百年历史的拳法,今天横亘在这里螳臂当车,简直就像一个笑话。但是,我必须要给这个时代,一个交代。
倒在地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攻势趋于减弱。我看到鲁二炮一边抹着头上的汗,一边撒丫子向后跑去。
“秋江帮穷!”我大吼一声,用手一指。秋江帮穷不知道从哪片人堆里钻了出来,浑身染的都是血,黑红黑红的。它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懊恼地嘶吼了一声,好像是自己的失职。随后它风一般地掠过厮打的人群追了过去,纵身一跃,獠牙毕露,一下将鲁二炮扑倒在地。副县长立刻哭天喊地价叫爹叫妈起来。
对方被这一幕所惊,几个人冲过去要救鲁二炮。忽然有人喊了一声:“都闪开!”
我刚转过头,猛然就听到了“砰”一声暴响。一股巨大的穿透力进入了我的腹部,一下把我带倒在地。我想站起来,却没了力气。房产商张总手心里握着一把黑色的手枪对着我,正朝天空冒出缕缕的青烟。
现场安静极了,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张总看着我,脸上发狠的表情犹未消去,但举着的手却在不停颤抖。他用变了调的声音说:“走,都走!”
对方开始集体性地撤退,一帮人架着躺在地上的没一会儿就走了个干干净净,就留下了几根孤零零的钢管。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血正不疾不徐地向外涌出,脚下积了一摊。我脱去衣服捂在伤口上,紧紧地扎住,但血液还是慢慢渗透了出来。我想站起来,即使手脚并用也没能成功。
秋江帮穷跑到我的身边,用嘴咬着我的裤管,想把我拖起来。但我只能轻轻地拍着它的头,示意我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秋江帮穷喉咙里不停地哀叫着,围着我转来转去。它的一只耳朵已经没有了,流出来的血跟狗毛凝结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硬痂。嘴巴也被豁开了一块,露出了几颗掩饰不住的狗牙。它一边跑着,前腿还一瘸一瘸的。
“秋江帮穷,让我歇会儿,我真的是没劲了……”我说着这话,意识竟然开始出现了模糊,脑子里面像掺了水一样。低头看看,扎住小腹伤口的衣服已经被血洇的湿透。
秋江帮穷朝我狂吠几声,撒腿跑了出去,很快不见了影子。我已经不愿意去思考什么问题,干脆放松地躺倒在了地上,任凭白花花的太阳照耀着双眼。舔舔嘴唇,唾沫里全是咸甜的血腥味。头上湿漉漉的,沾满了血的头发软塌塌地趴在头皮上,好不难受。
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轻,身体上浮,离天空越来越近。好多人的影子在我眼前一一飘过,马腾、晏五、二叔、死人强、黄教官……仿佛在召唤我一起去挤上开往天堂的公交。自备零钱,概不找零。我暗笑一声,他妈的都开始出现幻觉了,果然是快不行了。于是我翻翻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票子准备投进去,却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区明,孤,大凶。
云彩在我头顶白衣苍狗地变幻,就像一个瘦道士和一个胖道士正襟危坐互相吐出来的花朵。这些花朵幻化成那些熟悉又看不真切的面孔,风从我身边掠过。最后一团花朵轻轻触摸着我的脸,冰凉而有温度,我抬起头来,看到了25号。
她笑了一下,像其他人那样风一般地飘散了。
我徒劳地追赶着他们,直到最后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人,在空中飘啊飘的。
意识越来越稀薄,落地之后一片空白。直到耳边听到秋江帮穷“呜呜”的叫声。我艰难地转过头,看到它正朝我走来,嘴里还撕拽着一个什么人的裤脚。
本能的求生欲望迫使我用尽力气坐了起来,用手勉强支撑着地面。被秋江帮穷拽过来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瘦瘦弱弱的,他看到我坐起来,吓了一跳,脸上表情惊恐:“我说哥们,我刚在路上走着,突然这条狗就蹿出来咬住我,把我拖了过来……我就是路过,你……”
“兄弟,我受伤了,快把我送医院去……”我虚弱地说着,眼皮都不想睁开。
“啊,我……”小伙子说着,扭头就想跑。秋江帮穷突然蹿出去挡在他面前,伏下身子,露出犬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我喘了一口气说:“兄弟……你要敢跑,我的狗绝对会撕开你的喉咙。我保证……你绝对比我死得快。”
小伙子转过头,吓得都快哭了。他只能背起了我,这家伙实在太瘦弱了,让我有些不忍。
他迅速地跑了起来。在有节奏的颠簸中,我身体的感觉逐渐麻木。
“哎,哎,你没死吧……你别死了啊。你快跟我说话。你要是在我身上死了,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小伙子一边疯跑一边扭着头跟我说话,眼泪急得扑嗒嗒往下掉。我强打起精神睁开眼睛,看到已经跑到了老街。秋江帮穷在旁边紧紧地跟着,看到我睁开眼睛,大声地对我吠叫起来。
我伏在小伙子的背上,虚弱地说:“我好困,想先睡会儿……”
“哎!哎!大哥,你别睡啊,你要睡了就醒不来了。你快跟我说话,快说话……”小伙子不停地扭头看我,一边狂跑一边抽噎。
“好,你说吧,我听着。”我无力地伏在他的背上。
“说,我说,我说,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
“好,我说……”小伙子断断续续地抽噎着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到耳朵里去。太阳转到了西边,又是一个黄昏快要来临。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小伙子还在继续抽噎着:“我,我来过这条街……还在这条街上喝过羊肉汤。我小的时候,跟过一个师父,我那个师父是个道士……他在这条街上给人算命,让我藏在一个大匣子里,叫什么伏羲先天匣,听他跟外面的人套话。等他问出来那个人的名字,我就摸黑写在草纸上,师父把手伸进来的时候递给他。不管是谁,一律写‘大凶’……”
我强打起力气问:“你师父是不是很瘦?”
“瘦,很瘦,皮包骨头。”小伙子看我跟他说话,一下止住了抽噎。
“你师父在哪?”
“我师父?我师父早好几年前就得病死了。”
我继续伏在他的背上,身体随着他的跑动而颠簸。小伙子吓得扭头喊起来:“大哥,大哥你千万别睡啊,大哥你不是死了吧?你别吓我,大哥你给我说句话啊……”
我说:“兄弟,跑快点。前面拐个弯,就到医院了。”
黄昏的风慢慢凉了下来。秋江帮穷在我身边奔跑,朝着天空一路狂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