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敛秋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9
|本章字节:12956字
他兀自喋喋不休,直到看到舒静缘投过来的凌厉眼神,这才住了口。
“孽龙,你毁我山庄声誉还不够,又来残害我的家人,有本事你便现身与我较量,攫噬妇孺算什么神兽行径!”罗昌赫突然戟指向天,破口大骂,他至今未婚无子,早已把山庄里这些婢仆当作了自己的亲人,见到香霞之逝,如何不悲愁垂涕。
舒静缘自从来到灵蛟山庄,也把香霞当作最知心的朋友,自然也觉痛彻心腑,悲恸间望着湖岸,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脱口便道:“昨……昨晚在这儿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
华玄凝视着她道:“你瞧见过什么?”舒静缘抽抽噎噎地,把昨晚见到那两个诡影说了出来。
“不可能,灵蛟山庄夜晚也有护卫值守,不可能有外人闯进来闹事。”缪霜肯定地说。
“难道……难道是鬼?”健仆中有人颤声道。
“不可能是鬼!照舒姑娘描述的,倒像是两个男子,两个懂得武功的男子。”华玄目光定在瞿森身上,低声问,“瞿二当家,昨晚没有出门吧?”
瞿森沉着道:“华少侠何出此问?”
华玄道:“今早路过你房门的时候,发现里边有一只燃熄的火炉,不知作何用处?”
瞿森道:“我这人向来畏寒,入榻前需以熛炭取暖,这有什么不妥么?”
华玄嘴角微扬,不置可否。
瞿森脸色一变:“难道你……你怀疑我?”华玄不答他话,转而去瞧康石涛。
康石涛不等他开口便道:“康某屋子里可没有火炉,华少侠有何可说。”
华玄没答话,对着舒静缘轻声发问:“舒姑娘,你说昨日那两个影子,一个舞拳,一个挥掌,对不对?”
舒静缘抹泪道:“是啊,但……但这有什么用,我没有看到那两个影子的脸啊。”
“这还不简单!”话犹在耳,华玄已如一枚利箭迸弹而出,骤向瞿森与康石涛射去。
瞿森与康石涛料不到他突然发难,仓猝之下急忙抵挡。瞿森双手中食二指骈在一处,使出一套凌厉的指法;康石涛双袖霍霍,回转宛畅,却是柔中带刚的手法。
舒静缘见瞿康两人的身法与昨夜见到的那两个身影完全不同,唯恐华玄错怪好人,急忙大声道:“你别胡来,不会是这两位前辈的。”
华玄却嘿嘿冷笑两声,全然没有要罢手的意思,双手如疾雨暴风般与两人对攻了十多招,突然右手五指紧握,成拳状攻向瞿森,左手五指箕张,成掌状袭向康石涛。这下子变招太疾,瞿森与康石涛一时均反应不及。
缪霜惊讶道:“溯源手!”他见识过广,又与华玄已经交过手,立时看出这是钩赜派一种能探悉对手武功的绝学。
瞿森却没留意到缪霜说了什么,他看那只拳头劲道猛烈,自己这手指送上去非折断不可,心念一动,原本刚强的指法忽然柔缓,蜷着的小指、无名指和拇指都不由自主地伸展出来,化出一记掌法卸开了华玄的力道。
康石涛则见那片手掌蹁蹁跹跹,矫灵多变,鬼魂般游荡过来,惊慌中不自禁右手骤握成拳,照着华玄的掌心轰出一拳,总算以实打虚,逼退了他的杀招。
华玄锐目遽闪,已经捕捉到两人招式中细微的变化,身法突然加快了一倍,右拳的劲力愈来愈迅猛,左掌却愈来愈不可捉摸,逼得瞿康两人都不及调适,俱觉双手有一股无形之力牵引,迫得自己不得不使出最擅长的武功来自保,无可奈何下瞿森凌厉的指力全然变成了飘灵的掌风,康石涛悠柔的手法也渐渐化作了梗悍的拳劲。此般一来,两人底细全露,均知再遮瞒不住,已然面红耳赤,大汗淋漓。
舒静缘双眼瞪得愈来愈大,眼前的瞿森与康石涛逐渐与昨夜所见的那两个身影重叠起来,姿态招式均无差别,不由讶然道:“对……对……就,就是这两个人!”
华玄终于听到舒静缘这句话,双臂倏折,翩然退开三尺,向着瞿森与康石涛道:“你们还有什么可说?”
瞿康两人只累得大口喘气,好一阵子才缓过来。瞿森看了康石涛一眼道:“不……不错,我与康将军昨夜难以入眠,便……便相约到湖边切……切磋武功,那时并没有发现这蛰鳞湖有何异处,更……更没有见到过香霞的身影,因为怕受到牵扯,先前才未承认。”
康石涛咬着牙,也点点头。
罗昌赫急忙扶着两人站起来,向着华玄道:“不错,华先生,即便他们昨夜当真来过此处,也不能判定香霞遇害就与他们有关,除非有切实的证据。”
华玄一时口塞,他自己向来就是最讲究实证的人,此刻无凭无据,如何断言。
“不错,没有切实的凭据,什么都证实不了。”他神情从悲愤渐渐变作了哀伤,喃喃着,“但……但为什么是香霞呢!”
甄裕的录簿调查得分明,香霞本是个双亲皆丧的孤女,七年前被罗昌赫好心收留进山庄后一直做着厨馔的工作,几乎是个与世无争、不会攸关到任何人利害的淳淑姑娘,究竟为什么会遭此毒手。
他正难受着,忽然抬眼一望,只见远处的廊道,几乎和上一次相同的地点,两个幽魂般的身影雕像般站着,远远注视着蛰鳞湖边的情状。
是雷夫人和许归帆!
华玄一阵警觉,再要审视,又不见了他们的身影。
这时忽听“扑通”一声,却是舒静缘支撑不住,倒了下去,罗昌赫和缪霜急忙抢上去搀扶住。
华玄双眼死死盯着雷夫人和许归帆消逝的方向,然后转回过来,从缪霜、瞿森、康石涛和其余人的面孔上逐一扫过去,斩钉截铁道:“若是因为香霞与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引得恶贼心虚,故而下此毒手,我华玄发誓绝饶不了他。无论是龙是人,若是龙,便将它抽筋挫骨,以惩其恶,若是人,便将他就地正法,以祭香霞!”说罢凝力一掌击在湖面上,激得浊浪翻涌,水花四溅。
(第五章云迷雾罩
阴云密布的正午,华玄独坐房中,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甄裕的录簿和信笺,迫切到近乎疯狂地想要揪出那条“龙”来。他深切地明白,如果不能解开这条“龙”的真相,为香霞报仇,自己将悔恨终生。
但一切都还是樊乱无章的残丝,有的抓得住端头,却摸索不到端尾,有的能顺着丝线探寻下去,但不久就陷入无边无际的翳霾里。他忽然发觉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离奇隐晦的迷案,从来没有被逼到这等雾水塞脑,头昏脑闷的地步。这回,当真棘手了啊!
“咚,咚,咚。”正当华玄拧眉苦思之际,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起身将门打开了,看到门外站着的人,顿时好不惊讶。华玄原本以为这个人会十分痛恨自己才是。
瞿森站在门外,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华少侠,可容瞿某入内谈几句么?”
“瞿二当家驾临,不知有何贵干?”华玄并不太想与这个人太过亲近。
瞿森却对他的冷漠毫不介怀,仍旧含笑道:“在下想告知华少侠有关灵蛟山庄的一些隐事,或许对华少侠查案有些帮助。”
关于灵蛟山庄从前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华玄先前便一直想探知的,奈何无处可询,哪里想到这举止怪诡的瞿森竟会来主动告知。华玄皱着眉头,踌躇要不要姑且听下去。
“这些隐秘关乎重大,错过了可惜啊。”瞿森神闲气定。
“进来吧。”华玄敞开房门,将他引进屋内,“你来灵蛟山庄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开门见山地说吧。”
瞿森镇定地坐下来,抚髯而笑:“华少侠灵智超凡,什么都瞒不过你,瞿某便也不拐弯抹角了。华少侠,只要你肯与瞿某合作,瞿某可保定你成为腰缠万贯、睥睨物表的大富翁。”
华玄大出意料,不屑道:“你莫不是要我去替你盗墓寻宝吧。”瞿森摇头道:“瞿某可不会去做那掘死人坟的勾当,瞿某要寻的宝藏,嘿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华玄怒得拂袖而起:“原来你觊觎罗庄主的家财!”
“不不不!”瞿森急忙摆手解释,“罗昌赫这点家产,瞿某根本不放在眼里,瞿某所说的宝藏,乃是灵蛟山庄前任庄主遗留的宝藏。”
华玄意外地:“你说的是,夏伯雄?”
“不错,夏伯雄这个名字,华少侠或许听闻得不多,但在二十年前,这三个字却大得可以压死人,罗昌赫纵然富甲武林,但与夏伯雄相比,未免不值一晒。华少侠出自钩赜派,应当听说过混溟龙王吧?”
华玄若有所思:“混溟龙王?我听师父说起过,传说十多年前,海上曾出现过一个神秘莫测的大海盗,叫做混溟龙王,手下有苍龙使、应龙使、螭龙使、虬龙使四名守卫,他驾着一艘幽灵海船,桅杆上扬着一张绣着巨龙的硕大彩旗。那时尚实行海禁,但海边的人却仍旧能看着这艘怪船犹如鬼魅般地在海上时隐时现,海边的驻军派遣水师前去围攻,到了跟前却惟见空茫一片。”
瞿森点头道:“不错,当时海路由权倾天下的镇海侯管辖,禁止私人出海经商,海上丝绸之路被阻,寻常商贾再也去不了南海诸岛、红海沿岸、天竺道、波斯湾这些地方,再不能用丝绸瓷器换回外国异域的新奇玩意。但奇怪的是,却有一个人能源源不断地卖出罗斛香、孔雀尾、翠羽、蔷薇水、犀角、象牙、玳瑁、玛瑙珠、珊瑚珠、金镶戒指……”
华玄脱口道:“那个人便是夏伯雄。”
瞿森又眯起了眼睛:“正是夏伯雄,传说中唯一可以和混溟龙王做交易的人,唯一可以托混溟龙王从海外替自己带回无数异国珍宝的富贾。夏伯雄因此在短短数年便积累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之后他便洗手退隐,建造了灵蛟山庄,享受着连皇帝也要羡慕的奢华日子,连当年扬州第一名伎邬倩娘都成了他第八房小妾。可惜,嘿嘿,这世上总有些人有福敛财无福消受,夏伯雄便是如此最倒霉的一个,十年之前,先是邬倩娘溺水而亡,接着他也无缘无故地死了,留下了一个带不进棺材的庞大宝藏。”
华玄疑惑道:“你怎知他的财宝仍留在灵蛟山庄内,未被他的家眷瓜分了?”瞿森道:“瞿某若未探查清楚,又岂会做这枉费心力之事。这夏伯雄显然是个吝啬鬼,那些财宝的藏处就连自己的妻儿也没告诉,以致于那群寡妇最后无奈到要将灵蛟山庄变卖才能维持生计,这也是十年前山庄易主的原由。”
华玄接着问道:“那你怎知之后接手山庄的罗庄主没有发现财宝呢?”
瞿森笑了一声,在屋中潇洒地踱起了步,狡黠道:“这便是我这些年有意接近罗昌赫,与他成为至交好友的原因了。这些年我查得清楚,罗昌赫出身富贵,原本就是商贾世家,接手灵蛟山庄后也未突发横财。”
罗昌赫的经历在甄裕的录簿中也有记述,他自少谙习行商,二十七岁便继承了家业,以先辈遗荫为基,逐渐铢积锱累成为富豪的。况且以他的慷慨豪迈,轻财重义,也不会去贪图夏伯雄的宝藏。
华玄思索了一会,又提出了一个疑惑:“那你又如何断定,夏伯雄未将财宝藏在别处,而是仍留在灵蛟山庄。”
“那条龙,我瞧见的那条龙!”瞿森突然眼放光芒,声音也颤抖起来,“那些财宝归根究底是混溟龙王的,生前为夏伯雄所拥,死后自然要归返给龙王。所以混溟龙王在夏伯雄死后派遣那条龙来守护自己的财宝。雷火驰和娄无尽一定也是为了夏伯雄的财宝而来的,所以才会被混溟龙王杀死!”
华玄身子一震,料不到瞿森竟会作出这等离奇的解释,但转而一想,夏伯雄若当真遗有财宝,塞南三雄或许是知晓的,重回灵蛟山庄探宝也并非没有道理。
但他马上又发现了不妥之处:假如雷火驰和娄无尽当真是死于混溟龙王之手,那香霞呢,她又触犯到了什么禁忌,落得那等悲惨下场!
瞿森见到华玄凝重的神色,却以为他给自己说动了,不由兴奋得道:“如何,华少侠,夏伯雄的财宝一定就藏在灵蛟山庄一处不为人知的密室中,以你的超凡智慧,加上瞿某的非常手段,必能九转功成!”
华玄斜眼睃他道:“你不是说那财宝有混溟龙王所遣的恶龙守护吗,不怕落得和雷火驰他们一般的下场么?”
瞿森得意笑道:“瞿某岂是那等利欲熏心、不知自保的傻瓜,华少侠尽可放心,在下早有防备,届时必能得宝而不自损,至于法子么,嘿嘿,届时便知晓了。”
华玄知他有意叫卖葫芦里的药,不敢和盘托出,那是怕自己独吞财宝,当下也不追问,转而念及一事,开口问道:“那个康石涛有何隐秘,瞿二当家是否得知。”
瞿森眯起了眼,目光中透着阴狠道:“这个人原先是镇海侯麾下,镇海侯垮台后,他也被罢黜返乡。瞿某猜测,他或许也知晓灵蛟山庄藏宝的秘密。这个人行踪鬼祟至极,那天晚上我在蛰鳞湖边探查财宝时,竟见他也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那里。我们两个都穿着夜行服,惶恐下便交起手来,想必那时恰好给那姓舒的丫头瞧见了……”
华玄点点头,脑中却在思索瞿森所言真假。
“如何?”瞿森眼中放出贪婪之光,盯着华玄,“华少侠只需动动脑子,金山银山便唾手可得。”
“多谢瞿二当家告知详情,华玄与人有约,时辰快到了。”见瞿森没完没了,华玄适时地找了个借口,起身作送客状。
瞿森似乎已经打定华玄会经不住财宝的诱惑,自信满满地走出了门口,临行时还抛下一句话:“瞿某不怕鬼,不怕死,,就怕囊中羞涩,希望华少侠亦是道同志合之人。”
华玄漠视不答,目送他离去,脑中忽然浮现起自己少年探索古墓时发现的那些藏满着金银珠宝的秘穴,面上露出了不屑的笑意。
瞿森走后,华玄也即刻出了门,他惯常独行其道,这次却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面孔竟是舒静缘,这个自从结识以来便常常和她怄气的女孩。
“也不知她从对香霞的哀伤中恢复过来了没?”带着关切的心思,华玄向南边的女子居室而去,才走到正房前的庭阈,忽见不远处的园圃中,灵蛟山庄庄主罗昌赫神情痴滞地望着身前的一棵桂树,桂树的枝杈上挂着几只风铃,随着微风沙沙作响。
华玄走上前去,只见那些风铃显然有些年头了,但仍然看得出罩边锈着花瓣状的纹饰,垂铃上镌着玉兔图案,十分精细雅致,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罗昌赫凝视着这些风铃,双眸泪光闪烁,心弦似被大大触动,竟连华玄走到身边也没有发觉。
“庄主。”华玄有些诧异于罗昌赫的举动。
罗昌赫倏地凝神,转首过来,神情由惊而缓,但仍然透着深深的哀怨。
华玄再看了看那些风铃一眼,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难道庄主您在回忆……”
罗昌赫点点头,叹气道:“别人见我终生未娶,还以为我当真以看破红尘,断情绝欲,谁又知道,那是因为我永远也得不到此生唯一心爱的女子。”
“为什么?”华玄难以想象以罗昌赫的身份地位,竟会在情场失意,“她现在在哪?”
罗昌赫默然了好一会儿,忽而转为笑容道:“过往的伤心事不提了,华少侠可否赏脸随老夫去戏阁小作杯茗,或许还能再对那幅活牛图做些探讨。”
罗昌赫的神情中依然带着无限的悔恨,如果感情可以用金钱换回来的话,他一定不惜倾家荡产,但爱情最可贵之初,偏偏就是难以用金钱衡量。华玄若有所悟地思忖着,点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戏阁便在缥缈居东侧,书房和寝卧对面,露天而设,华玄一眼望进去,只见正面摆着一张巨大的屏风,前边的案几上放着几十只青中透明的牛皮薄片,雕绘有人神妖怪,有昆虫禽兽,还有车船马桥,轮廓清晰,镌刻精细,叫人过目难忘。
“有时闷得慌,也欢喜弄些皮影儿逗给自己玩,华先生若有兴致,改天罗某也不惧献丑。”罗昌赫边解释着,边把华玄迎了进去。
也许正因为心被伤得太深,才会寄情在这些玩物上,华玄一直盯着那些皮影,直到鼻中嗅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
这是一杯雁荡龙湫,因为还有些烫,华玄礼节性地小嘬一口,问道:“罗庄主,你可知晓灵蛟山庄从前的一些旧事么?”
罗昌赫奇道:“少侠说的是前任庄主夏伯雄?”
华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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