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离婚

作者:秋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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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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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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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5894字

陈萍和梁朝伟闹离婚的过程很像法国着名文艺片的片名:《红》《蓝》《白》。


在“红”的阶段,他们无休止的哭吵打闹,那是我一生当中首次清楚地感受到与动荡同在的震撼。


然而,这个震撼的实质又显得十分乏味,他们对阵的核心只有一个单一的问题:“梁朝伟到底有没有偷情”。


这个答案昭然若揭的问题被两个大人重复来重复去,相当没有新意。交战双方各自扮演着乏味的角色:我妈质问,我爸否认,然后我妈拼命质问,接着我爸抵死否认。


作为一个小小的旁观者,那段时间他们的对话在我看来实在是太没技术含量了。那些对话甚至让我对成年人的智商和逻辑产生了严重的鄙视。这鄙视导致尚在学龄前的我就早早开始思考一个很多行将就木的人都不见得会思考的问题:很多时候,两个人之间的争吵,到底是为什么?是了获得真相,还只是纯粹为了压倒对方取得某种象征着“胜利”的情绪?


我的思考首先来自我看不懂陈萍的立场,为什么,她硬要梁朝伟承认?不管这事的真相是什么,如果我爸确实应邀“承认”了,那接下来要怎么样呢?


或是说,这个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真相”?


我的思考没有答案,但我妈陈萍很快得到了她要的答案。


梁朝伟循环往复被同一个问题连续问了几天之后,终于崩溃……他承认了。


“就是有!”梁朝伟忽然红着眼睛厉声道。


陈萍呆住,嘴巴还惯性地持续在上一个枯燥的问句上,尴尬地半张着,梁朝伟又追接了句:“你满意了?”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表情俨然他是个受害者,


我妈确实没做好应对的准备。那些天以来她都沉浸在激情四溢的追问中,一旦对手突然缴械,她反而没有了及时应对的能力。


接着梁朝伟一副大义凌然的德行说出了“就是有,你满意了”这7个字。陈萍终于也崩溃了。


崩溃的陈萍在恍惚了几分钟之后,化悲痛为力量,这一次,她选择了动武。


对丈夫的背叛没什么经验的陈萍女士,和天下很多没经验的妇女一样,开始出于本能地用对方的错误惩罚自己。


她动武的对象都是没有还击之力的“东西”。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我妈砸东西,她随手抄起家里的各种物件,死命地就地砸烂。我惊呆了,要知道,陈萍是我们家唯一一个负责保护家庭用品的人。当那些平时被她保护的东西纷纷坠落在她面前时,我内心升腾起的恐惧是担心她会把我也举起来扔在地上摔烂。梁朝伟想必也很震撼,他先是长久地愣在一旁和我一样手足无措,直到陈萍抡起一个炒菜锅准备砸他的鱼缸时,他才像睡狮猛然一样咻地冲上去阻拦她,一边大声喊着:“你疯了啊你?!谁动我的鱼我跟她拼啦!”


两个人就这样迅速扭打在一起,我吓得溜着墙边边哭边逃出来,穿过门口几个探头探脑看热闹躲的邻居,冲进公共厕所一个多小时没敢回去。


就在我蜷缩在厕所的一角快被沼气熏晕过去的时候,我听见了梁小飞的声音。他正走进隔壁男厕所,对一个打探我们家内部矛盾的男大人亢奋地讲述我爸我妈的“战事”:


“我爸一个流星望月,我妈接了一招幻影流动……”


梁小飞的口头表达能力超强,这一点随我爸,梁朝伟在失恋前和失恋后都是那种能把活人说死或把死人说活,或说的别人死去活来的那种人。一件庸俗的家庭内讧,被梁小飞在厕所里说得活色生香,特有画面感,简直像武侠或热播剧里的情景。


然而,那一刻,对我来说,他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瞬间成了我能想到的唯一可以依赖的人。


我在女厕所用尖利的叫声打断了梁小飞的讲述:“哥哥~~”


等分辨出叫“哥”的人是我时,梁小飞不耐烦地跟旁边如厕的男邻居说了句:“你听我妹喊的,我的屎都被她吓回去了!”我那时早已冲出女厕等在男厕门口,见他出来,得了救星般地冲进他怀里,又继续大声叫着“哥~”就放声大哭起来。


“哭什么哭!”梁小飞把我推开,白了我一眼,用袖子蹭了蹭我糊在他身上的一小缕鼻涕,叹了口气说:“老子有点儿饿,你饿不?”


“饿。”我本来应他要求控制着自己只敢抽泣,他这么一问,我忍不住又哭了。


我们兄妹俩在厕所门口闻着恶臭还竟然想到了“饿”,可见果然很饿。


是啊,“饿”是我爸妈内战初期“红”的阶段我最清晰的记忆。


我一个小孩儿,不能理解大人们闹事儿的时候为什么要跟肚子过不去。所以说,童年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其美好的部分在于:心是心,胃是胃,各自单纯的天真的独立着,不会有那种“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彼此干扰和拖欠。


陈萍那次的崩溃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等家里能砸的都砸的差不多之后,她在某一天,重新恢复平静,但那个平静也是没有任何原因和征兆,突如其来,有点吓人。


在我已经被饿习惯之后,一天早上醒过来,忽然闻到久违的煎鸡蛋和烤馒头片儿的味道。我一时恍惚,以为自己定然是被饿死了,进了传说中的天堂。在我童年时代对天堂的幻想中,煎鸡蛋和烤馒头片儿是绝对不能少的两样东西。


正在我睡眼惺忪地努力分辨自己身在何处时,我听见了陈萍唱歌的声音,她只有在两种情况下唱歌,一种是真的心情很好,一种是心情很差但拒绝与人交流。


那天唱歌的原因自然是后一种。当我激动的翻身下床跑过去抱着她的腿又想掉眼泪的时候,她蹬了蹬被我抱着的腿,俯身狠狠瞪了我一眼说:“哭什么哭,没出息劲儿的!”


这是我妈的口头语,她会因为各种原因说我“没出息劲儿的”,导致好多年我都确定我自己肯定没什么出息。


从那天开始,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每天照原样上下班收拾屋子买菜做饭,还微笑,还哼歌,还添置新的碟子碗什么的各类家庭用品。


事件由此作为一个标志,进入到我记忆中的“蓝”色阶段。


梁朝伟在陈萍表面上冷静之后,也变得彬彬有礼,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几乎是我们一家人见识过的他唯一一段彬彬有礼的时期。偶尔让我帮拿棋盘递茶杯的时候,他甚至会说“谢谢”,客气得像个我从来也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完全摸不清他们真实的想法,只好尽全力乖巧。梁小飞则瞬间成了家里话最多的人,空前热烈的每天把他的见闻讲给我爸妈听。结尾处一定会跟一句:“妈,你觉得呢?”或是:“爸,你说是吧!”


我爸妈在那时候勉强会有的零星对话都是借由我哥这些没话找话的内容才产生的,梁小飞一时间简直成了家里的“总机”,他这一傲人的表现博得了我由衷的崇拜。


然而,毕竟梁小飞也只是个孩子,对于两个大人当时变幻莫测的内心世界,他和我一样也只能静听天命。


那时候,冬天来了。


有那么一天,我爸从外面回来,罕有地给我买了一根甘蔗,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负责地帮我把甘蔗皮全给削了,完全不符合他一贯顾前不顾后的作风。等我心花怒放地啃起甘蔗的时候,他冲我笑了笑就在旁边的书桌上伏案疾书起来,等写到酣处,梁朝伟冷不丁回头问了我一句:“我跟你妈离婚,你跟谁?”


之后根据大人们对这一段的回忆,我才知道他当时写的是离婚申请。


我当时才5岁,不知道“离婚”为何物。但家里诡异的气氛就让我依稀地知道“离婚”一定是一件不好的事。


我爸问我的时候,刚巧我最顽固的一颗***被一截比较硬的甘蔗结给撬了下来,我一抬头,满嘴是血,口是心非地冲他说了个:“跟你”。然后我就哭了,一是牙疼,二是惭愧,因为“跟你”并不是我内心的真实答案。我真实的答案是不选择,不变化,我只要继续跟他们俩,还有梁小飞,我世界上三个最亲的人,继续在一起。可是,换成任何人,上学前,大约在冬季,被问了这么严重的问题,除了说“跟你”,请问还有什么标准答案?


没几天,同样严酷的情景再次出现。那天我妈休息,她在厨房唱着歌儿给我炒了一盘板栗,我感到再次进入人间天堂,因为板栗是我幼时的大爱。等板栗上桌,我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一颗,那颗栗子“啪”的一声当场在我嘴里绽放,我的嘴被热栗子嘣的一阵灼痛,正在纠结要不要把它吐出来,我妈幽幽地问了我一个同样的问题:“我跟你爸离婚,你跟谁?”


“跟你……”我没选择地又说了一遍,嘴里的栗子和口水一并流出来,不知道什么情绪作祟,我再次咧开嘴大哭起来。


最最讨厌的是,又过了没几天,梁小飞这厮,不知道是何目的,起哄架秧子,也问了我同样问题:“咱爸咱妈离婚,你跟谁?”


他问我之前说是带我去巷口吃羊肉串。


当他说出这句的时候,我拿着串羊肉的钎子直接就哭了——我哭的原因是,我险些就顺嘴回答说:“跟你”。


要不然呢?


那时我好像成了我们家唯一的弱势人,没“群”。除了选择跟个什么人,我甚至都没有能力证明自己的存在。


这个过程中,我的父母兄长没有在意的是,美好的食物是童年生存下去的主要动力,它们在我对世界5年的记忆中,和游戏、玩伴的意义等量齐观。他们关于离婚的提问,离间了我和食物之间的亲密。只要一见到那些吃的,我就条件反射地想到“跟谁”这个问题,只要想到这个问题,心头就涌起一阵害怕的心酸。虽然,我父母因为机缘际会,婚姻得到修复,而我和我爱的那些零食之间却长久地处于冷战……那之后我人生的几十年当中,都对甘蔗板栗羊肉串敬而远之,因为它们会唤起我父母闹离婚那年我在家里感觉到的一种特有的害怕和分裂感。


一个月后,我爸妈进入筹备离婚的最后阶段,也就是被我称作“白色”的阶段。


他们不再闹。我妈也不再强颜欢笑,他们在我家不足30平米的空间里视对方为透明,那气氛,着实比“闹”更让人难受。他们分别独自呆在房间的两个犄角。陈萍长久地叹气和默默落泪,梁朝伟则没完没了地抽烟,并整天用我们家唯一值得称道的电器——一台松下牌的砖头录音机重复地放着同一首歌:《美酒加咖啡》。


所以我到现在还能一字不漏地唱出这首当年流行的情色小调:“如果是爱情像流水,管他去爱谁,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又一杯……”


这个让人倒胃的小调混杂在很多很多的沉默里,像乌云一样把我们家压得阴森森的,难以呼吸。


那时候我恨不得他们能重新吵起来,或打起来,起码有个动静,好让我能趁乱出一口大气。唉,那是一段在家不能出大气的时间,因为“冯老师”,我又被禁止去幼儿园。


说到这儿,我不得不再次浓墨重彩地好好讲讲我哥梁小飞。


梁小飞在这件事件中的一系列表现让他成了这起婚外情事件里除我爸妈和冯老师之外的另一重要人物。


梁小飞在这件事儿发生的后半个阶段表现出的沉着比所有大人更像个大人,他空前的顺从和配合我父母的一切动静,同时在并没有人要求的前提下开始对我行使“哥哥”的权利及义务。


那又是一段我说不太清的悲喜参半的时光。我终于如愿以偿跟在自己哥哥后头跑前跑后,天知道,那种传说中兄妹的形影不离我多么的迷恋。而,这个来之不易地幸运中又包裹了我不能理解的纠葛。


有天,梁小飞比平时提前放学,我正独守空房,梁朝伟和陈萍都去向不明。梁小飞到家放下书包之后就带着我出了门,我兴奋地跟在他后头“哥”长“哥”短地问了好多问题,他很有尊严地一个都没回答。我们就这样一冷一热地到了一个陌生的小学校门口,梁小飞给我买了5分钱的酸枣,然后问我能不能认出冯老师的儿子王乾,也就是那个曾经当过我临时小伙伴的小白孩儿。


“那当然!”我被酸枣刺激的满嘴生津,对梁小飞心存感激,非常愉快地对他肯定道。


待酸枣吃完,我一排刚长出来不久的牙被成功酸倒,小白孩儿也适时地出现在学校门口。我兴奋地指着他刚要嚷,梁小飞敏捷地一把把我的嘴堵住。我赶紧知趣地收声,继续乖巧地看他眼色行事。只见他像我们那个时代电影里的地下党一样,眉毛一拧,嘴巴一撇,很神秘地带领我沿着路旁的树荫远远跟在王乾后面。我也一路小碎步紧跟在我哥身后,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嘛,但他神秘的表现已经让我对他充满崇拜。我们一直尾随王乾到了一个巷子里,跟他一起排路队的同学都已各自到家,那条巷子里只有小白孩儿一个孤独的小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这时候,梁小飞加快了脚步,在接近小白孩儿的地方大叫了一声:“站住!”


王乾闻声吓了一跳,但,当他转身看到我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他又看了看梁小飞,笃定地认为这是个误会,就心无城府地冲我笑起来。


就在这时,梁小飞冲过去,在我还没弄明白的时候,就已劈头盖脸给了小白孩儿一顿拳脚。


我完全没料到梁小飞会这样,吓呆了,两腿像僵了一样粘在原地,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我崇拜的亲哥以大欺小地暴揍了我曾经的亲密玩伴。那顿拳脚直到王乾小便失禁才停止。


“你个怂包!***养的!你妈就是个怂***!!”梁小飞意犹未尽狠狠地骂道:“回去告诉你妈!再惹我们梁家人,我打你个满地找牙!!”


王乾痛苦并尴尬地夹着腿跑了,他跑开之前又看了我一眼,我正被眼前失控的一切震慑地说不出话来:小白孩儿的脸上挂着若干泥巴和一条鼻血,他的腿上因尿渍而沾了些尘土,他和我短短的对视中充满了严重的不解与委屈。


我爸妈在知道这事儿之后表现得都很淡定,陈萍只是轻描淡写地跟我哥说了句“打人不对啊!”。梁朝伟则只是很严肃地盯着我哥看了几分钟,而我哥也同样严肃地回看着他,两个人都有那么种“无声胜有声”的挑衅劲儿。


经过这事儿,之后二三十年里,不管我妈当面背后的说过多少次“还是儿子好”,我都心悦诚服。


至少,梁小飞在整个的事件中表现得相当有立场并有行动,而我,不但没有任何立场,还没头脑地跟“敌方”的孩子成了朋友!


我简直鄙视我自己。


不久之后,当我还在尝试懵懂的自省时,这一桩看似会绵绵无绝期的事件忽然因一个意外事故的发生戛然而止,非常的虎头蛇尾。


事情的发生是,新年将近,梁朝伟在不知道哪个牌友家喝醉,回来的路上被汽车撞倒,断了一条腿。


我再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医院,一条腿上打着石膏,正和撞他的人聊得兴高采烈。


我小时候,人民群众的品格高尚且温良,人民群众之间的交集也热情且单纯,“逃逸”这种事,或许可以发生在无法解决的家人和家务事之间,但反而不流行于肇事者和受伤者之间。那个撞断我爸腿的年轻人丝毫没有迟疑地承担了他应当承担的责任。


同样的,具备那个时代特征的陈萍也不计前嫌,于得知情况之后的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探视自己的合法丈夫。反而是受伤群众梁朝伟,看到拎着保温桶来探望他的妻女陈萍和女儿梁悠悠,表现冷淡。


长大之后我才想明白我爸当时内心的小九九,我妈和我不是他盼望的人,他盼望见到的是他的情人冯老师。


然而,梁朝伟的情人在听说他的伤情后始终没有出现。


我爸自作多情地以为她不来是为了避免和我妈短兵相接,为怕她担心他,他还写了很多的情诗托人带出去,表达他对她不渝的爱情,表达他不想令她担忧的心情。


那时候他最爱的“黄色小调”从邓丽君的《美酒加咖啡》变成了邓丽君的另一首受当时内地中年男女偷偷追捧的《你可知道我爱谁》。我亲眼见识过我爸在听这首歌唱到“受到了创伤不流泪”那句时的表情,当时我妈给他倒痰盂去了,我爸脸冲着窗外,夕阳斜斜地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有50%的自我陶醉和50%的视死如归。他兀自感动着,作为一个旁观者,这幅画面让我想到的唯一一个我认为贴切的词就是“烈士”。


哪知,当梁朝伟望眼欲穿终于等到情人的回信时,其内容只是坚决简短地表示她要跟他一刀两断。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那刚断了腿的爹,又失恋了。


梁朝伟在失恋之初非常悲伤,甚至拒绝继续接受治疗。这时候,陈萍继续表现得顾全大局忍辱负重,她不但假装没事儿人似的悉心照顾我爸,也没有就冯老师再发表过任何的评价,连冷嘲热讽都没有,就好像那件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三个月之后,病愈的梁朝伟如医生预言的一样可以架着拐到处乱走了,他外出去的第一个地方竟然就是他的情人冯老师家。


可想而知梁朝伟同志当时有多么的不甘心,他去找冯老师是为了要跟她对证,他不能接受冯老师主动遗弃他这个现实。


一个“相信爱情”的人总归是有一些可爱之处的,尤其男人。我在想,之所以我在回想起所有这些画面的时候心头都充满着一种跟家庭不睦无关的小小喜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爸在当时表现出了一种难得一见的单纯的执着。


然而,这个世界往往是这样,不管故事还是现实,我们总是听说单纯的女孩儿遇见了市侩的男人,同理,单纯的男人也不免碰上势力的女人。


或说,与美不美好无关,有些看起来“屹立不败”的女人,总是能直觉地把“求生”当作对这个世界的第一诉求,那些浪漫疯狂的事,则往往只是锦上添花的那朵可有可无的“花”,而已。


我爸并未如愿和冯老师再续前缘,甚至,连再见一面的运气都没有。


接待梁朝伟的是跟他借过钱的那位牌友。他在听说了我爸已成残疾的传闻后,果断地终止了自己的外逃生涯。


“你觉得我老婆会跟你这么个瘸子吗?”牌友倚在自己家大门口,抖着腿,两只手抱在胸前,对站在门外拄着拐的梁朝伟进行羞辱,并不时伴以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据目击者称,梁朝伟起初还像个情圣似的,不顾牌友的羞辱,只管直着嗓子大叫他情人的名字:“淑珍!淑珍!冯淑珍!”


才叫了没几声,情人没出来,情人的儿子出来了。那个被我哥暴揍过的小白孩儿一脸凝重地递给他爸一个小包袱,然后赶紧低头回屋了。牌友接过那个包袱范查看一番之后,就用力丢在我爸面前说:“把你这些破玩意儿拿走,死心吧,别喊了!快滚!”


小包袱散落在地上,里面的物件儿悉数展现在梁朝伟眼前,除了他送给情人的各种信物之外,还有他不小心落下的那件的确良的假领子。


梁朝伟一看,连假领子都扔出来了,悲恨交加,一瞬间忘了自己是残疾人,奋勇地架着拐冲过去准备跟他情人的丈夫理论。那男的没费多大力气就把我爸连人带拐推倒在地上。围观的人们发出了看笑话的嘘声,梁朝伟这一气,也不管拐了,试图靠自己的两条腿站起来,不成想,很多时候理想和现实之间就是这么的有距离,他靠两只手好容易撑起身体,还没站稳,就又重新跌倒在地上,不得已,只好把拐又捡起来,在周围人事不关己的看笑话的冷眼中,狼狈地离开那个他当年的温柔乡后来的伤心地。围观群众看他一走,立刻跑过来哄抢地上的那些“信物”。


就这样,偷情的大门在情敌的揶揄和陌生人的嘲笑声中向我爸重重地关上了。


梁朝伟回家之后大病一场,连发烧带昏迷,持续卧床了好几个星期。这倒给他的腿伤制造了充足的康复机会。等烧退了,腿也好的差不多了。不过他明显得话少了,要么抽烟,要么发呆,要么看书,要么听歌,来回来去还是各种邓丽君。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几年后我们家后来忽然天降一笔横财的时候,彼时家里的情绪目标随之集体转移,梁朝伟好像才终于彻底走出失恋的阴霾,那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