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惟独你是不可替代(1)

作者:语笑嫣然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5:29

|

本章字节:8786字

【流光】


两年后。


民国十年。


上海。


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蓝映阙,她是当红的月份牌女郎,亦接拍过好几部热门的电影,虽然不是女主角,但戏份颇重,亦逐渐为观众熟悉和喜爱。


而这一切,都是多得南京的宋老板。也就是曾经在舞会上长了一双不安分的眼睛,对映阙又是垂涎又是欣赏的洋烟公司的宋天成。自从那次舞会,映阙虽然不再那么抗拒成为广告画上的公众人物,但接踵发生的事情,亦叫她始终都没有机会完成跟宋天成的合作。洋烟公司等不到她,一路上换了四五个新的广告女郎,后来,直到苏和镇最后的那场风波,映阙跟萧景陵失散,她辗转才在南京又遇到了宋天成。宋天成的确是心怀不轨的,他以为映阙的身边没了萧景陵,他就能够为所欲为,但没有想到半路又杀出一个杨子豪。他觊觎的花,始终有使者护在她左右,他靠近不得。


但不管怎样,映阙还是成了洋烟公司御用的广告画女郎。


也因此,开始渐渐的受人瞩目。之后再通过杨子豪的人际关系,映阙到了上海,还获得了出演一部小电影的机会。


杨子豪说,我这样帮你,是不想埋没了你。


这句话让映阙不得不想起萧景陵。曾几何时,他也有过类似的言论。但如今,连他的声音,她都太久太久没有听到。她悲伤而深刻的想念着他。不知道他离开苏和镇以后去了哪里,有着怎样的遭遇,不知道他是否安好,是否有大的变化,又是否,也如她这般,沉痛的想念着失散的爱人。虽然她没有告诉杨子豪,她之所以无视宋天成对她的叵测,就是因为这个机会是萧景陵很希望她把握的,她后悔,当他还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没有乖顺的听从他的意思,让他看到自己如绵羊般的服帖,那亦是她爱的一种表达。而今,她却只能够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沿着旧有的轨迹,活在思念与回忆里。


但是,这些,即使映阙不说,杨子豪也明白。他明白自己永远都不能冲破她心底的那道防线,而只能像游魂一样徘徊在她的左近。她在南京,他也在南京。她到上海,他也到上海。甚至是照顾她,维护她,胜过了当初的萧景陵。


可还是枉然。


他的心意,被束之高阁,抬眼就能见到那颗鲜红,散发着万丈光芒,但仍然比不过她封闭的世界里,一枚褪色的太阳。


至于映阙如何同杨子豪相近,则不得不又说回当日的追捕。杨子豪等人在丛林里不见了他们的目标,急噪的搜索,却恰好发现了草堆里的映阙。映阙以为萧景陵走了,深深难过,动了动身体,但碰着杂草与藤蔓的声音偏惊动了搜索的人。


但杨子豪没有为难她。并且救了她。带她回南京,又从南京到上海。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任何的举动,言辞,细微的神态,都可以洋洋洒洒的铺陈出他对她昭然的心意。


她不是未能领会。


只是那受宠的感觉越深,就越是要愧疚。心底的一个声音仿佛总在强调着自己的无福消受。那两年,便在顺从与决裂之间徘徊。


岁月蹉跎。


她知道,南京的天福宫已经易主,风盛不复存在,百货公司的旧址,换成了夜总会,苏和镇上的酿酒场虽然还在,却是被别的人家接管,酒行也已经关闭了。


南京越来越生疏。


南京越来越模糊。


而上海,就像一个万花筒,繁荣,繁琐,嘈杂,又诸多变卦。可是,那统统也变不出她心底最深刻的期许。


——期许总成空。


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那个人,他才会回来。


【剪影】


那日。


映阙为静安寺路上一家新开业的餐厅剪彩。餐厅是西式的。欧化的风格,本土的风味,装修与陈设一流,所针对的是上海的名流富绅。而杨子豪则是餐厅的老板。彼时的杨子豪已然脱离了他在南京的过去,白手兴家,算得上是一代青年才俊。而慈善活动中大都有他的身影,也因此得了些不错的声名。尤其是同新任英国领事约翰的交情匪浅,更是有人艳羡,有人嫉妒,有人敬畏,或退避三舍。所以,在公共租界里,如今的他已名利双收。


当天的剪彩开幕仪式,场面很热闹,大批的记者都端着照相机,翘首以盼两位主角的到来。汽车还没有停稳,就有人首当其冲的趴在窗玻璃上热切发问,蓝小姐,外间传言你跟杨先生关系密切,听说你能接拍潘导的新戏,也是多亏了杨先生,这是真的么?


杨子豪摆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指了指映阙,说,蓝小姐今天是来替洋行剪彩的,这些不相干的问题,留着下次记者会的时候再问吧,也好给我们时间,想想应该怎么样聪明的来回答。


这一番话,逗乐了周围的记者。


便有人见缝插针,继续追问,那杨先生的意思,就是默认了哦?


杨子豪耸了耸肩,笑道,反正不管我怎么说,你们都会按照你们的理解去写,我说得多,说得少,认或不认,有区别吗?


说罢,下了车,替映阙开了车门。两个人款款的走到洋行门口。


人已经到齐。礼仪小姐端了花盘上来,映阙拿起剪刀,原本是微笑着看底下乱哄哄的记者,却突然,发现人堆里有一张熟悉的脸孔。


她的心猛地抽紧。


手一抖,竟比别人快了半拍剪下去。幸而无伤大雅。但杨子豪却留意到她的慌张,小声问,你怎么了?她咬着牙,说,没事。


然后再定睛看,那个人,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暗自吁了一口气,心想,大概是自己眼花了吧,是因为思念过甚,才导致了幻觉,刚才的人看上去那样猥琐,又怎么会是萧景陵呢。


只是,心情因此就一落千丈,坐在汽车里,一声也不吭。杨子豪看她这样无精打采的样子,以为她是最近拍戏太操劳,又或者是不满那些记者无聊的发问,便轻声说道,回家早点休息,不要理那些无谓的传言。


映阙转过脸,看着杨子豪,叹了一口气,说,谢谢你。她却知道,她的心情,又何尝是一个谢字就能够轻易表达。


【肖像画】


映阙正在拍的这部电影,是讲述动乱年代,一对年轻男女坎坷而悲伤的感情。映阙的戏份,仅次于女主角。


而女主角凤香茹,在上海,也算红极一时。


只是,没想到,当电影快要杀青的时候,凤香茹竟死了。死在她的化妆间里。匕首直直的***心脏。在额头上,还摆放着一块十字架。因为眼睛没有闭上,还满脸是血,那模样,十分恐怖。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映阙身边伺候她的丫鬟,叫朱槿。


当时,刚刚拍完了一场戏,演员们各自休息。朱槿看到映阙的妆有点褪色,想给她补一补,但胭脂却漏在家里没有带过来,朱槿便说去找凤香茹借。凤香茹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她有临时搭建的私人化妆间,化妆间门外是一条走道,没有封闭,两边都可以通向别处。当朱槿从走道的一端走过来,她正巧看到走道的另一端有一个慌张的背影,那是一个穿藏青色长衫的男人,个头较高,中等身材。而朱槿看见他的时候,他也因为听见脚步声,回了头,望了望朱槿,又扭头跑得更快了。朱槿正纳闷着,谁知道,一推开化妆间虚掩的门,就看到凤香茹倒在血泊里,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钱还大。朱槿吓得失声尖叫,她的叫声引来了片场里所有的人,胆小的,甚至看一眼就昏了过去。


片场是临时搭建的,是剧组在郊外找的一块空地,四周没有墙,没有铁丝网,也就是说整个片场属于开放式,凶手可以从东南西北不同的方向潜进来,也未必会有人发现。这对于侦破此次案件,无疑是增加了难点。


而静安区属于公共租界,即由英美两国联合管理,他们自有他们的执法与司法,负责维持治安处理各项刑事案件的,就不是华人的警察厅,而是巡捕房。那个时候,在巡捕房中各项重要的职务或稍有地位的人,往往都是外国人,华人进巡捕房,通常都只能做到最低层。但例外的是,彼时,在巡捕房有一位华人探长,叫做秦宪,三十岁不到,却因为屡次侦破奇案,以及协助上司缴匪平乱等,讨了巧,颇得上司器重,于是,晋升为探长。


这次的案件,正是由他处理。


至于凤香茹,因为她好歹也是上海的名媛,她的死,颇受舆论的关注。当案件一曝光,凤香茹的影迷不但自发的聚集在一起连开了几场的追悼会,还在巡捕房的门口扯了横幅,要求秦探长缉拿真凶,还他们的偶像一个公道。


所以,巡捕房对此事盯得很紧,秦宪受到的压力也不小。尽管他一一的盘问了当天所有在场的人,却还是没有收获。稍后,秦宪将朱槿带回巡捕房,要求她重复的描述她看见的那个可疑男人的样貌,同时找人根据她的形容来画肖像。不过,画了很多次,也仅仅是像了七八分而已。


最后,秦宪让朱槿带了一副肖像画回去,说是她如果发现哪里画得不像了,或者是又想起什么,就可以赶快来找他,朱槿怯怯的应下来。


走出巡捕房,天色将晚,朱槿总算狠狠的舒了一口气。再经过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听见他清脆的叫卖声音,她便盯着他,得意的笑了起来。


那时候,映阙的身边,只有朱槿一个下人。她们一起住在别墅里。朱槿是孤儿,心细,胆大,照顾映阙颇为周到,映阙很喜欢她,甚至将她如妹妹一般看待。


朱槿从巡捕房回来,映阙怕她吓着或受委屈,关切的询问她一阵,她欢欢喜喜的说自己没有事,还将那副肖像拿出来给映阙看。


映阙突然怔住。


她想,难道自己真的是疯了么?是快要被思念逼疯了?所以,就连看一副画,也觉得画中人跟萧景陵有几分相似?


她觉得心跳加速,呼吸不畅,丢下画,对朱槿说,你也累了,早点休息,明天我不去片场,不用那么早叫醒我。


朱槿说,是。


眉头皱了皱,凝神看定了那张粗糙的肖像画。


【唐君阳】


彼时,一九二一年。


上海的秋,红衰翠减,万里霜天。似当年的南京。却没有人在耳边嘘寒问暖,添一件外衣。映阙和朱槿走在萧瑟的街道上,偶尔有黄叶飘在她的肩膀,她低头拂去,心里好一阵寂寥。


突然,旁边一家酒楼的大门口竟摔出一个人来。戴帽子穿长衫的掌柜破口大骂,说什么没钱还想来骗吃骗喝,当心我告你进巡捕房。


映阙看着那个人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衫子,又朝门口狠狠吐了一滩口水。


然后,转过脸来。


映阙从来都没有想过她跟萧景陵的重逢竟是这样的局面,对方狼狈,颓废,甚至还多了一些痞子流氓的腐败气。


对方也看定了她,再看看她身边的丫鬟,转身就跑。


映阙大喊一声,景陵,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追了上去。追了两条街。把男人逼进一个死胡同。映阙喘着粗气问,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要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