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还没见小，柏油马路上腾起白袅袅的水气，雾蒙蒙罩住天地，长长宽宽的马路上就她一个人飞奔，身上的衣裳早已湿透了，虽然明知道到了狗蛋家有他姐的衣服穿，可内衣内裤怎么办？总不好真空上阵吧？低头看看顺着衣角泄下的水流如注，再四周打量一下周围店铺，不远处居然有一排专卖店，也许能碰见个内衣专卖的想法支撑她立即冲过去。

果然皇天不负淋雨人，精品店最后一家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内衣小筑。

打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囡囡差点没惊吓过度。

20平不到的小店挤了三十多名女人，各色各类拥挤在一起非常壮观。估计都是躲雨的，大约是躲到人家店铺里实在不好意思，赶紧买点东西当补偿，所以几乎每个人都在那里挑挑选选。店主也乐得雨天有大笔的生意上门，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头都没抬喊了一句：“欢迎光临，随便挑随便选，喜欢的话我给你打折。”

随后内衣店里的众多女性齐刷刷回头，上上下下把囡囡打量个够，众人目光如刺扎得心虚的她进退不得，可想到一会儿去狗蛋家换衣服的尴尬，只能硬着头皮迈了进去，假装不理会她们不屑的目光走到左侧挑起内衣。

很快，原本在左边柜挑选内衣的女人都作鸟兽散，集体转移去了右侧。对于身边人的减少囡囡浑然不知，上下左右看了一眼，居然都是大红大绿的，她也想将就一下，挑个就逃，可实在不行阿，今天里面的运动背心是白色的，要挑个大红的肯定被胖墩狗蛋他们笑死。

不甘心的她又挪动脚步向右墙柜子进军，随后在她到达时，原本在右墙挑选的女人们夹杂着左墙逃过来的那些人一起转移回左墙。

这边也不行，bcdefg都有，唯独没有a。囡囡不好意思问老板娘，尤其是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报出自己胸部非常可耻的尺码，所以她又沉默的转战到左墙。

那些逃到左墙还来不及喘气的女人们很快又移形幻影般逃到右边，而后，囡囡冒出想要戴大杯冒充b的可耻念头，又转身折回到右侧，女人们只好再次背道而驰。

很快，她来回的举棋不定，惹怒了一群女人，她们奋不顾身的投入雨中，带着宁可被雨淋湿也坚决不跟无耻的男人同室挑选内衣的愤然消失离去。

当然，还有一群同样愤然的女人不愿离去，开始群起而攻之。“喂，你能不能出去站着？这里是卖女人内衣的地方！你买什么买？”

“我，我怎么就不能买？”囡囡又一次被无情的猜疑打击到。拜托，一而再，再而三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是受到全体女同胞攻击，天知道她今天出门是没上香还是没磕头，不过是挑件内衣，至于这么天怒人怨嘛？

“你不走，我们走！”女性起义的火焰一旦达到了革命最高峰，势头必然无法轻易压灭，囡囡刚想回一句你们爱走不走反正我不走的时候，老板娘也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愤慨的情绪。也不怪她，一秒钟前店里明明还装满三十多个顾客，现在就只剩下五六个人，生意锐减的情况下她也自然控制不住脸上的狰狞，愤怒的朝囡囡咆哮道：“小伙子，你出去行吗，我还要开门做生意，你一个大男人在这儿捣什么乱阿！”

囡囡当场泪奔。

于是，众人眼中那个碍事而猥琐的男人终于在正义之师的持续不断的攻击下夺路而逃。

而奔跑在雨中的囡囡满心想的则是：老娘是女人！货真价实的女人！你们这群不长眼的家伙，早晚是要有报应的，凭什么看不起女生男相？凭什么看不起帅到一塌糊涂的女人？李宇春你们那么爱，为毛给我一点宽容度就不行？这真是赤裸裸的双重标准阿！大妈们在现实中都是刻薄的……。

果然是超女只在电视有，人间不容几回闻，她能够存活在世上容易吗，怎么这么天妒红颜阿……

与此同时，宁浩然坐在车里又抿紧了嘴唇，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满心愤怒冲出去拽住那个白痴丫头好好问问，为什么不去避雨，为什么要冒雨跑？难道那个男人就这么好，值得她恨不能飞过去，甘愿顶雨跑去约会，一刻也不愿耽搁？难道她还嫌自己身体太强壮，不怕因此生病？她才摔过的，怎么一点都不注意呢！

咬牙切齿的他看着她继续在滂沱大雨中疯狂逃蹿，手在喇叭上停了一秒，又抬起，狠狠排在方向盘旁边，愤怒的将头扭向一边不再看囡囡。

她爱怎么做，他都管不着。

她现在如何本来就和他无关，无论是冒雨与其他男人约会，还是半夜与其他男人开房，都与他无关了。

没错，他之所以现在纠结难受也不过就是对当年那件事一直保持愧疚而已，根本没有感情参杂其中。

既然他已经选择在那样的夜晚拒绝了她，现在就没有任何理直气壮的身份可以站出来。

所以，她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毕竟，她不是他的谁！

囡囡落汤鸡一样扑到狗蛋家门口玩命敲门，并且暗自在心底发誓，如果待会开门看见她的倒霉模样，他们谁敢笑出来声，她就把在场所有人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当马桶坐。

门里有人应声，声音听上去不是很熟，半扇门打开，囡囡抬头看见门后露出曾经带给她无限困惑的脸，也直接夺走她嘴里剩余的半截言语。

“你这个没良心的……范煜臻？”

囡囡敢和天下人打赌，自己此刻的嘴巴一定能装下成熟的鸵鸟蛋。她曾无数次想过和范煜臻相见的场景，但绝没想过开口就嗔怪他：你这个没良心的。

怎么说呢，这句嗔怪听上去特别暧昧，像个被负心良人呢辜负一片春心的怨妇，终于多年后再遇良人，哀怨的捧出情谊绵绵。

范煜臻浅浅笑了一下：“杨囡囡，你还是这么口无遮拦，毕业这么久了都没变。”

囡囡就是神经比电线杆还粗，也再腆不了脸说出别的话来，脸一红，脖子往上都火辣辣的热，低头钻进去，见到狗蛋先是拎着脖领子一顿胖揍，然后拖他去阳台秘密审讯，压低声凶巴巴吼：“你给我解释一下，他怎么来了？”

“范煜臻是胖墩带来的。”狗蛋面临大兵压境第一件事就毫无兄弟义气的把责任推卸到胖墩身上，而且毫无愧疚之心。

总不好再捶一顿胖墩吧，那也太引人注目了。误伤无辜的囡囡只能硬着头皮走到房间，狗蛋家三十几平的大客厅被六七个兄弟和接地七零八落网线的本本们挤个水泄不通，纵然这样，范煜臻坐在角落里的身影依然能轻易抓住囡囡的目光。

他以为他流露出小鹿一样的目光，她就会原谅？

她曾那样的怨过他，当时恨不能直接踹两脚过去解恨。

当年一吻之后，囡囡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追上去时，扑在他身上吐个稀里哗啦，然后就人事不省，再想不起来其他。改天上学时，此人态度已经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冷淡漠然。囡囡以为他既想维护同学感情又想避开自己的纠缠，才不得不采用冷处理，也算体谅他。结果毕业那天照毕业相时，她鼓起勇气邀请他一起照相都被婉言谢绝就太显得小肚鸡肠了些。

你不仁不能怪我不义，君子记仇十年不晚，所以那天囡囡也愤然转身不再理睬他。

那时年纪还小，做事不懂得给人留一步台阶，现在她再做不出那样落人口实的事。所以她坐在被安排的位置上，回头若似无意的问一句：“范煜臻，你不玩？你玩，我的电脑借你。”

范煜臻淡淡一笑，摆手摇头，他依然像高中时代那样沉默少言，只用点头和摇头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被他无声的拒绝，囡囡觉得没趣，赶紧转过身打开游戏对大家喊声临战口号：“我们的口号是……”

“没有汉奸！”

没错，就是这句口号。

当囡囡在站队出击任务过程中无数次被内部人员“解决”后，她愤然提出了这个口号。虽说征战最痛苦的事是出身未捷身先死，但也不能死在自己人手中，那是痛苦中的痛苦。所以在她强烈要求下，玩游戏之前提醒战友们不要误伤无辜，迫害倒霉蛋。

刚换枪入内，还没找地方躲好，身边轻坐的范煜臻起身站起，浑身绷紧弦的囡囡因心中一动，食指条件反射按了下鼠标。

“老大，你瞄我了！”狗蛋在地毯上突然惨叫一声。

囡囡咳了一下：“废话，谁让你躲在我枪靶子下面！上诉驳回！”

哭泣一个不算多，她再度提神再战，操纵躲在箱子后面，把枪上膛。

范煜臻从她的脚边迈过，跨过网线走出客厅，囡囡低着头，看似盯着笔记本，实际上眼睛却随那双黑色的袜子跟出去。

“阿，老大，我也被你干掉了！”胖墩宽面条泪咬着嘴唇扭过头看囡囡。

大萝卜脸不红不白的囡囡一撇嘴，满不在乎的说：“谁让你堵大伙儿的路，我这是为民除害！”

显然其他几个并不领情，纷纷扭过身子朝她竖起中指，鄙视她到底，而后认命继续埋头开战。

淡定，淡定，有什么阿，不就是当年亲了一口，干什么还惦记呢，长这么大谁还没被蚊子啃过两口呢，她现在的惊慌失措完全是为因为当年自己表现的失态而愧疚，绝对不是因为她还喜欢他，绝对不是！

突然头顶被一大块毛巾蒙上，眼前视线被切断，随手又是一按，只听见身边哎哟一声，只是这次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中弹了，她一把抓下毛巾仰头看去，范煜臻正逆着灯光对她淡淡笑道：“你看，你头发都是雨水，滴到笔记本上了，别把电脑弄坏了。”

这理由真充分，充分到囡囡有点恍惚，差点就相信。

大哥，你这样让我打不下去了！囡囡心中默念，但没胆子喊出来，最多抓住毛巾胡乱擦擦头顶乱蓬蓬的短发，然后把毛巾随手甩到一旁，露出小白牙：“谢啦，你比他们这群混小子们有良心多了。”

良心这东西都是靠对比的，有了更没良心的人，才能衬托原本没良心那个人稍显出颇有良知的模样。

范同学脸上闪过说不出究竟是什么的神情，停顿一下才笑着捡起毛巾放在她的头顶，手用力蹭着：“杨囡囡，你玩你的，我帮你擦。”

被他擦得晃来晃去的脑袋有点晕，视线上下左右乱蹿偷偷察看兄弟们的表情，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看见他们老大被人无声蹂躏下巴掉下来。结果，没良心的兄弟们居然没一个人发现异常，还在专注的盯着各自的笔记本，全力攻击。

也对，平日里她和他们也这样，胖墩帮她挽过袖子，狗蛋帮她系过鞋带，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彼此性别。

可为什么同样的动作到了范煜臻这儿，事情就变了味儿呢？

她低低说声谢谢，伸手把他手里的毛巾抢过去，低头继续战斗，身边的范煜臻大概也发现自己今天行为非常诡异，艰难挤出笑容并没继续。

气氛刹那间尴尬，耳边只是游戏里咣当咣当的扣动扳机的声音，以及不知是谁被射到的惨叫声。大概，又有人当了汉奸吧。

这晚，同志们的游戏结束地很早。（胖墩心声：不早不行，谁能架得住老大枪枪命中自己人，简直就是故意瞄准也没有那么高准确度的！）

差点饿断气的一群人从狗蛋家出来觅食，囡囡自然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身后跟着兄弟们，以及范煜臻。风寒路滑，刚出门原本被体温熏干的衣服贴在身上，顿时引起阵阵凉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囡囡光顾着撸胳膊取暖没注意脚下，滋溜一下，几乎跌到。

见惯她更多危机的兄弟们对此全部无动于衷，唯独范煜臻伸手正好保住她的腰，揽入自己怀里，囡囡还习惯性的嘴硬：“没事，小意思。”一回头去发现搂抱自己那个人是范煜臻，蓦地止住声音。

继续沉默，她立即闪开他的扶助，结果动作未遂，人已经眼前一黑跌入另一个人的怀抱。

囡囡抬头看看自己头顶那双正在冒火的眼睛，突然灵光一现，居然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宁浩然，你怎么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