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励自是明白她想歪了，也不更正她。他拉着她的手，摸黑走进小木屋里，她很顺从，这令他嘴角微微上扬。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害羞得像个天朝女子。

“师父，这里是佛门净地，是不是该……”她红着脸继续咳着，一时之间竟没有感觉到黑色的屋里有些拥挤。

“你想到哪里去了？”

“还能想到哪里去？小时候师父让我睡床，自己就坐在床边，后来干脆做了张小床给我，这么保守的人说出这种话来……”她不想歪也难啊！

就算师父要她，她下回再要回来就是。如果不是要她……她又咳了一下，坚持要学到点穴功才划算。

突然，足下踢到什么，她觉得有异。这触感有点像……

“勤之，准备好了吗？”

“咦？”她感到师父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的心口。她一愣，抬眸看向那闪着月光的眸子。

那眸子里毫无情欲，只有往昔的温暖以及溢出来的怜惜情绪。不对劲！她正要狂奔出木屋，哪知他缠住她的纤腰，轻声说道：“勤之，别太紧张，我一直在这儿，我一直陪着你……”

“等等！”她的嘴被轻轻地吻了一下，心跳了一下，也就这么一下。根本无心去体会这吻的滋味，她开始冒汗，暗自咒骂长孙励，他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色诱她吧。

接着，师父拉过她的手臂缠上他的腰身，让她完全贴到他的胸前。

她开始发抖。

非奸即盗！非奸即盗！

“勤之，”他在她耳边，小心地、不敢太大声地说出她已经预料到的事，“现在这满室，都是人偶。”

她的神经断裂了，跳进师父的怀里，尖叫着：“啊——师父救我！”

惨叫声顿时中断。

天堂与地狱总是一线之隔。

她记得，某个国家的文句是这样写的，翻书房李大人为了配合天朝人的用法，于是改成：人死后，上得碧落或下黄泉的标准是要根据你的福德多寡而定。

当时，她看了后，沉默很久。李大人老了，总是认为天朝是世间最伟大的国家，一切用法都得照天朝而走，不去管合不合理。

天堂与地狱啊……

她含着泪，发抖的手指抚上红肿的嘴，内心充满了不甘！

一点美感都没有！

彻底破坏了她的幻想！

哪有人在吓了她之后，又怕她被吓着，所以吻上她，让她转移心思。

这有天理吗？从她十二岁之后，师父就再没吻过她。现在可好，吻是吻了，但她什么感觉都没有！

甚至，这次跟十二岁那年一样，她完全看不见师父的表情！

她恨啊！

她愤愤地想朝外，才翻个身，蓦地又僵住，缓缓地又躺平。黑暗里她看不清，总觉得有无数人偶的眼睛在盯着她。

她的手在床面上摸索，摸到长孙励的手，故意用力握住。

咦，没反抗？

她食髓知味，慢慢地把头歪到床内侧师父的肩膀旁。

咦，死板的师父竟然没有把她推下床？

她吞了吞口水，猛地拉掉自己的被子，钻进师父的被子里，正要得意地笑出来，突地发现，长孙励已把整条被子都让给她了。

她暗哼一声，闷不吭声地躺平。

她又往床外看去，心颤了颤，又快速看回来。她就是无法与这些人偶共枕，也很清楚哪天太后再故意吓她，她照样会晕。

她长叹一声：“师父，我不中用，是不？明明自幼就是个小霸王，却无法克服自己的弱点。”

她等了等，没等到长孙励的回答，以为他铁了心。她暗骂一声，索性转身面对床外头。

她又抖了抖。真的不是她的错觉啊，明明木屋黑漆漆的，她却觉得有很多双眼睛在闪闪发亮地看着自己！看戏啊你们！

她摸着放在怀里的书，告诉自己，这些人偶没在盯着她没在盯着她。

身后有人连着被子把她拉进怀里。

她的凤眸红了一圈。

“师父总是理智多过感情，我不想面对的事，你偏要逼我面对！”

“是啊，这几年你的心意还未改，着实令我松口气。”那声音如清风，拂过伸手不见五指的屋里。

她眨了眨沾了点泪珠的睫毛，嘀咕道：“就是不知道师父有没有变心。”

“我有吗？”那声音带点温暖，还带点疑惑。

她忍不住笑了：“说起来，师父也挺倒霉的。皇帝老头年老才有皇子，好不容易轮到你要带我回封地了，他却死了。唉，师父的婚事也一波三折，可不要再拖下去才好。”她从被子里伸出小指，轻轻勾住他放在棉被上的修长手指。

“我自然不会让它拖下去的。”长孙励答着。

他不拖，那等同她的婚事也不会拖，当上师娘的日子指日可待。她从十岁等到十二岁，没想到没当成师娘反当了小国舅，本以为很快可以随师父回封地，没想到皇帝老头又死去了。

她一点也不喜欢那老头，却也知道天朝不能一日无主。小皇帝才几岁，哪能威慑朝堂，所以，她愿意陪师父等，等到小皇帝成人，他们便一块逍遥去。

她又叹了口气：“我听赵子明说，其实人心是很容易变的。师父的心，算是难能可贵了吧。”

又是赵子明？长孙励将这蚕茧拉得更近，闻到了她身上淡淡冷冷的馨香味儿。

她身上总是有这气味，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尤其在夜里味道更明显。

偏偏她年少时夜里老爱闯进他的寝楼里像个野霸王一样霸住他的床，让他既头疼又无奈。

“师父，你说赵子明会娶几房呢？”

他拢起剑眉：“他娶几房干你何事？”

“我很关心啊……”庞何语气一顿，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她这只蚕茧壳好像脱落了，有人的手臂伸进来环住了她的腰，“非常非常关心！”她试探了一下，发现自己完全被拖进了后面那人的怀里，“师父，我能不能面对面跟你谈赵子明的事呢？”

“赵子明怎么了？”

成功！

她轻咳一声，很自然地转过身，与他面对面。虽然师父有点高，但躺在床上时绝对没有高矮之分。她虽看不见师父的面容，但也知道他正凝神倾听着。

“师父，我正在研究赵子明跟师父之间的差别……”她吞了吞口水，忽地仰头，吻上……是鼻子！可恶！明明想对准嘴巴的。

“勤之！”他顿了一下，面容异样，语气严厉，“勤之！”

“师父又点我的穴！”

长孙励将她滑进他衣内的手放回去，又把她的长腿自他的腰上推回去。他咬牙道：“这里是佛门净地，你想干什么！”

“既然是佛门净地，师父干吗还要跟我同睡一床？”她顽劣道。

“你是要我离开吗？”

“不要不要！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她连忙道，“师父，是我不对……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我只是想……想……亲近一下师父……”她的语气有点委屈，“人长大了，做什么都受限。小时候师父总是会抱着我，长大了，你正视我的时候都是有限的，我明白师父心里有我，但总觉得师父太过克制自己了。”

长孙励半起身子，见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像怕他跑了似的。

他长叹口气：“我不克制的话，你现在还能当无事一身轻的小国舅吗？还不会让人瞧出你是女儿身吗？”他迟疑一下，抚上她的脸颊，“你道我为何选择这佛门净地？”

她一愣，蓦地明白他的意思了。如果不在佛门里，师父就会克制不住吗？她眼波流转，嘟囔道：“这地方我也不觉得有多清净。师父，你可以解穴了吧？我不乱来就是。”

长孙励当作没听见她这话，躺回床上，但也没硬要扳过她的身子去面对其他人偶。

她直直地看着那隐约的身影，又恼又气又有点……心疼她师父。

“勤之，你说咱们像不像在墓室里？”

庞何抖了下：“师父，你在说笑啊……”迟早有一天她会报仇的！这样整她，他一说，她倒真的觉得他们俩躺在棺材里，外头都是人偶在陪着。

“你很害怕？”

“怕……怕极了。”连声音也在颤抖，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既然我在你身边，你还在怕什么？”

她就是怕啊！

“勤之，你仔细想想，你是真的在怕人偶吗？”

她沉默了。

良久，她才轻声道：“小时候我躺在床上总在生气，为什么大家都好好的，我却不一样，我怕眼睛一闭上，就看不见爹娘跟师父了，就算我现在身子好很多了，但那种明天说不定就走的观念已经无法消除了。师父，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死后的世界，连皇上一死都要人陪葬壮胆，何况是我呢？万一，那里只有我一个人呢？万一，我在那里连思念你们的能力都没有呢？书上总说人死了，痛苦的是活着的人，可是却没有人想过，死了的人的感觉，那人也是很害怕很害怕的啊……”人偶总是跟死亡联系在一块，她当然一看就会害怕。

长孙励把她搂进怀里，拂过她长长的青丝。

“师父不怕吗？”她红着眼眶低声问道。

长孙励柔声道：“我当然也会怕。”

她愣了愣：“师父也怕？”一点都不像。

“我以前不是也跟你提过，你终究小我数岁，他日我不幸早走的话，不走生人殉葬那一套。你好好活着，让几个人偶陪我就成。”

这也叫怕？她一脸疑惑。

“书中不是都写了吗？人偶是生者化作的思念，那里头的人偶，必有你对我的思念，这就够了。”他弹了下她的鼻子，笑道，“我就当它是咱们俩的媒介，你对我的思念有多深，那人偶就对我有多重要。勤之，当年你不是在老太傅墓室里放了许多人偶吗？那里头难道没有你藏着的思念吗？”

“那是我准备吓唬我爹的，谁让他老是吓我。说不定那些人偶此刻毫无用处。”

长孙励抹去她颊上的泪珠，依旧温笑道：“那，以后我来告诉你那到底有没有用，你不必害怕，到那时，我呢，就等等你吧，省得你老是胡思乱想。”

“师父，你解开我的穴吧。”

他微微笑着。

“我流鼻水了……不能擦……”

他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帮她擦着眼泪鼻水，但还是没有要替她解穴的打算。万一不小心，说不定两人的洞房真要发生在这佛门里了。

根据这些年来对他的了解，就知道他的克制力绝对不弱，但如果这小霸王想硬上弓，他也不见得能抗拒得了。

“师父……”她眼泪汪汪，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他轻咳一声，移开目光，知道她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这丫头，明知她容貌绝丽，若是平常男孩子气重也就算了，可这楚楚可怜的样子绝非常人挨得起，偏偏这丫头越大越会对他使出女孩子的绝招了。

“师父，动也不能动，很麻的呢。”她继续用大眼望着师父。

“你是要解穴后对着外头的人偶呢，还是就这样躺着？”他力持平静道。

她抿抿嘴：“那……不解穴，师父再抱紧一点，我喜欢听师父的心跳声。”

安全范围，可以接受。只要这丫头不乱动，一切都属于安全范围，再者，他何尝不想呢？

他紧紧地抱住她，让她埋在他的怀里。

那带着垂涎香气的娇躯就在他怀里，令他心动，令他想一口吃了她，让她真的成为自己的人，便再也不会想其他的男人了。

他捂住她的耳朵，沙哑道：“庞何，你若爱上其他人，我也不会放你走！”这样的独占欲想要宣泄却无法找到出口，不想让这个从小敬他爱他的小徒弟知道他的这一面。

人人都道他脾性温和宽容，其实生在皇家，哪有人不会有这种霸道的心理？

他也有弱点，而这弱点正是庞何，正是他看着长大的庞何，先皇正利用了这点。每当他看见小皇上时，总会想起先皇，那令他无法慈面以待的人。

他对皇位、争权没有兴趣，他愿为小皇帝辅政，但这并不表示他对先皇没有丝毫恨意。人都是有底线的，他已经一退再退，如果密诏当真出了问题，他再也不退了。

“师父……”

他松了手劲。

她没抬头，哑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比你早走了，务必请你把你的思念传达给我……”

柔软的身躯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他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在她的墓室里，放着人偶，牵起阴阳两界的思念。

她愿意去试着相信死后有这样一个充满思念的世界。只要肯去信，哪怕只是一个开始，就不再有无止境的恐惧。

长孙励轻轻抚着她的背。良久，他应允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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