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九年，大婚后——

“庞何。”

“臣在。”

“舅舅。”

庞何瞄了瞄邻近的大臣跟小皇上身后的喜公公。她扬起眉，小声地回应：“外甥，你板着脸做什么？”

“因为你没心没肺的，笑得太开心了。”小皇帝憋着气道。

庞何满面笑容就是止不住，她眉开眼笑地想要拍拍这小外甥的肩，后来发现四周都有人在看，只好收回手笑道：“我的梦想自十岁那年开始，直到今天才圆，当然开心啦！甥儿最久的梦想是什么？”

小皇帝一怔：“我的梦想，自然是成为一代明君。”

“那等你成为一代明君时，我一定会在远方为你开心。”

小皇帝瞪她一眼，而后忍不住低声说：“我要你允我，十年内都不准断了音讯。”

她眨眨眼，回头看看正在船的另一头的师父：“这个……”

“舅舅！”

她咧嘴一笑：“你放心，就算我到时候转行了，也绝不会忘了跟甥儿报备一声。”

转行？是转行去当海盗吧！舅舅就这么不死心想去当那种野蛮人吗？小皇上已经放弃更正她的思想了。

庞何微微一笑，慢慢地打量他。

“你、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就算成人了，他还是会忍不住脸红。

“甥儿已经成人了，以后，天朝的百姓有福了。”她柔声道。

“少了庞国舅，天朝的百姓自然有福了。”小皇帝嘟囔，而后轻声道，“朕允你，最后一次抱朕。”

庞何摸摸他的头，然后轻轻地抱住这个还不算高的十二岁小皇帝。

小皇帝没有回抱她，只是眼眶微红，低声道：“庞何，你放心，朕永远会罩着庞家。”

“嗯……也不用太罩着。反正他们也不是我，要是真闹出了什么事你只管罚就是。”

去你的！小皇帝一面对她就又气又好笑。他看着庞何身后的那片大海，低喃道：“朕第一次看见海呢。”

“我也是呢。”

“庞何，你第一次看见朕时，心里怎么想的？”是不是想着先帝的孩子真令人讨厌呢？

“皇上赐我百无禁忌，我就讲。”

“朕赐你此次说话百无禁忌。”他非常想知道，就算庞何不小心骂到先帝，他也可以当作没听见。

“我在想啊，这肉球是从哪儿滚出来的？如果踢一踢，不知道这颗球会不会飞出去？”

“现在呢？现在这颗球如何了？”

庞何自然听出小皇帝语气里的不悦了，她道：“现在这颗球已经越来越高、越来越俊、越来越有英姿了，我越来越发现原来当初是庞何看错了，那不是普通的球，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神仙球。”

“庞何，留你在身边，朕迟早会迈向昏君之路的。”

“所以臣要滚了。”

小皇帝瞪她一眼。他以为成人了，离别就不会这么感伤，但现在他成人了，依旧舍不得庞何跟励皇叔。

“听说赵子明病了……”在庞何临走前，他一定要问清楚，“是你把画像交给他后他就病了，你到底给了他什么画像？”

她发出怪笑声：“赵子明送给臣一幅男扮女装图，臣马上将它转送给了将要嫁给他的将军闺女，再找人绘了一张那闺女拿刀训夫的画像送去给赵子明享用。”

小皇帝沉默了。

难怪，最近赵太傅很高兴地提到那将军之女不拘小节，数日登门拜访，想锻炼赵子明……可以想象赵子明受苦了。

“那你……你的画像……不给他？”

庞何不以为然：“何必给呢？明明是要成亲的人了，还拿我的画像去意淫，我又不想半夜做噩梦。”她一点也不内疚。

小皇帝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也不希望庞何的画像留在天朝里，虽然他非常想留下庞何的画像来怀念。

船要开启了。

长孙励走来，依照该有的皇族礼仪，正式与皇上告别。

庞何拉过长袍，退了几步，回头看向那片大海。

天朝没有什么她留恋的了，爹娘的墓室已托给庞豹，她将墓室附近的泥土装了罐带走。庞府她该做的也都做了，当庞豹得知她将要离开，而庞府的一切交给他时，他脸上那古怪复杂的表情够她笑三天了。

她很明白这几年庞家子弟不再如往常嚣张，因为上头有个最嚣张的庞国舅，这个庞国舅在他们眼里看来很虚，随时都会惹毛皇室被咔嚓，他们当然不敢太为非作歹，以免将来与她一块推出去斩首。

尤其是当她告诉庞豹，他日如果圣恩不再，或者被迫离开京师时，便下乡去找那些曾造反如今努力在乡间工作的堂弟吧。

那时庞豹沉默很久，终于点头道：“你把他们弄下乡……是因为这样吗……”他的面色复杂到已经没有办法用言语形容了，以至于有些扭曲到吓人的地步。

他想不到原来庞家小少爷还是很有头脑的，也不想想她可是她爹跟师父教出来的呢。

船开动了，庞何迅速回头，看向在岸边的小皇帝。她做出口形：皇帝外甥，于礼不合，你该走了啊！

小皇帝不理她，直直地望着这方。

她没血没泪，抹抹眼，转身不再看他。她看见长孙励朝她走来，笑眯了眼，迎上前去。

海风轻拂，撩起她暗色的长袍。刹那间，她恍若展翅飞了起来。

她的梦想啊……

现在真的要开始了呢。

自由自在地，不受天朝的拘束，追着这双温暖的眼，与他厮守一生一世。

她庞何，绝对是不枉此生了。

她掩嘴，咯咯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