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苗申
|类型:奇幻·荒诞
|更新时间:2019-10-06 16:19
|本章字节:9598字
“还有比这更丢人的吗?”齐贵山在两名狱警的挟持下挣扎着,咆哮着,“你身上要有半点血性就好好想想吧。姓江的胃口大着呢,我敢说他最后会吞掉希格尔大酒店,你不过是人家的一碟下酒小菜!你听见吗?没用的东西……”
狱警带走了齐贵山,许久还能听见他的叫骂声。
黄伟仍枯坐在探视室。他想到了杀人。
只是一想到杀人的后果,这念头便没能持续多久。
在办公室忙过一上午,黎明时分在黄家别墅产生的那个念头又浮出脑海。
江少杰忍不住给兰妮打了个电话。
“离开你家的时候我到佣人房门口听了听,倒是没什么动静,但我有直觉,郝嫂一定知道很多东西。这让我想起,当初第一次冒险去你家,很可能那会儿就被发觉了,是她给黄敬凯报的信。”
兰妮介绍说郝嫂本是黄敬凯的一个乡下远亲,在黄家做佣人有10年了,同她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相比之下和黄敬凯生前更近些。兰妮怀疑,郝嫂和黄敬凯有一腿,因为她不止一次在黄敬凯的衬衣上嗅到过郝嫂常用的廉价雪花膏味。
“听着,这娘儿们必须赶走了,一旦她向小伟胡说八道我们会很麻烦。”
“总得找一个恰当的理由吧?”
江少杰说会教她怎么做。
他们不知道,这次通话完全被郝嫂用客厅里的分机偷听到了。窃听主人的电话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
和兰妮通完电话,江少杰给韩子成打了一个传呼,约他晚上到希格尔来一趟。
晚上,韩子成准时赴约。看到他这次穿的是便装,江少杰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也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想你了,一块喝几杯。”
说着话,江少杰把成子请进一间清雅的包房。酒菜是事先点好的,好兄弟得意哪一口他最清楚。
“成子,咱哥俩正经有一段没在一起喝了吧?”江少杰说,“说来早该请请你。这几年你又是娶妻生子,又是转正提干,听说刚刚还选上了区人大代表,哪一桩都值得庆贺呀。”
韩子成讽刺道不敢和他比,从打工仔到常务副总一路蹿升,还拿着百万年薪。
“不许放屁掺沙子。内里的苦衷,唯我自知呀。来,成子,为你的成就,也为我们20年的友谊,干杯!”
江少杰一饮而尽,韩子成只象征性轻呷一口。
“说吧,我知道你有事。奔主题,别绕圈子。”
江少杰一怔,从这一细节他感觉到了成子的变化:判断力和主动性。以往在他面前,成子始终扮演的是被动角色。
“那我就照直说了。”江少杰说,“到处都在讲这阵子你干得不赖,工作特点新颖,警民联系卡、责任区办公点什么的,都是你的发明……整一口,整一口……我的意思是,能否把你的办公点往别处挪挪,别安在兄弟眼皮底下。
算是给我个面子。”
成子微微一笑:“你看着害怕?希格尔还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江少杰解释,酒店是特种行业,这一行对警察一向很忌讳。“如今餐饮业竞争激烈,客人需求千奇百怪,没有特色服务根本无法生存。我不想隐瞒,在容海的确是希格尔有陪酒小姐,完全是时代进步的结果。兄弟整天在这儿上眼药,我的生意怎么做呀?”
“照你的说法,合法经营,不打擦边球的业户都得关门黄摊?”
江少杰希望不要抬杠,韩子成则表示他只是做了一个民警分内的事,如果希格尔仍有违法经营嫌疑,如果这让希格尔的经营者感到不舒服,那正是他的目的所在。
“我记得你曾说过,希望我做一个好警察。”
这一军将出了江少杰满脸尴尬。
“看在兄弟的份儿上,大家都得吃饭。”
“看在兄弟的份儿上,我倒希望你们有所收敛。”韩子成说,“希格尔在我的责任区内,别跟兄弟过不去,我是吃这碗饭的。”
眼看要谈崩,江少杰转夸成子表达水平有提高,简直无懈可击。韩子成进一步解释办公点是他和派出所领导选的,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地方。
“那我们就换一种方式谈话吧,尽管我能猜到你可能并不情愿。”江少杰敛尽笑容说,“别不好意思,为你能接受我的建议开个价吧,随便说个数我都能接受。我知道,你和杏妹并不宽裕……”
韩子成忽地站起来,脸都黑了:“我有今天是拿命换来的,你买得起吗?”
对他的激动反应毫无准备,江少杰窘困已极,话也递不上去了。
“你变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行侠仗义、心胸坦荡的杰哥了。”韩子成低声说,“变得快让人认不出了。”
沉默良久,江少杰自斟自饮道:“这个时代人人都在变,不变的是傻瓜,不变只能受苦受穷,变化才是进步。想想大岗村吧,想想那儿的生存质量,真不敢想象我竟然在那种地方长大……大岗村人最纯朴、最善良,也最贫穷,你干吗不唱着高调回去重做大岗村人呢?”
两人不欢而散。
不相信可爱的铜臭?我会让你感受到铜臭力量的。江少杰暗自笑着。
郝嫂刚买完菜进到家门,就被女主人叫到楼上。
“我的那对祖母绿耳坠哪去了?”兰妮横眉立目扬着手上的一只空首饰盒。
郝嫂慌了,连说不知道。
“不知道?小伟不在家,我的房间只有你进来过,难道出鬼了?”
郝嫂想了半天,才不动声色地答道:“许是夜里来了贼吧。”
这一回合,两人打个平手。
过两天是牌搭子来黄家搓麻将的日子。当着客人的面,兰妮没好声喊来了郝嫂。
“郝嫂,这里边的两万块钱呢?”兰妮当众展示着空空如也的鸵鸟皮手袋。
郝嫂声若蚊蚋地答道没看见。
兰妮高声说前一天晚上这只手袋就放在茶几上,家里没人来过。伴随着女主人高音亮嗓的,是几个富婆锥子一样的目光,刺得女佣人根本抬不起头来。
郝嫂知道,她在黄家的日子不多了。只是没想到,当天晚上兰妮就和她摊牌了。
“你说的那些,我一样也没拿。”
“你的意思是我把东西藏起来了,诬陷你这个好人?”
郝嫂知道:“就是这么回事。”
“看在你是老黄亲戚的分上,我就不报警了。你想啊,如果警察来了,我丢的东西可能就在你房间里。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郝嫂这一次抬起头,“你就是想赶我走。”
兰妮冷笑:“那你还等什么?其实你早该离开这儿了,黄敬凯一死就该走!”
一只信封扔在郝嫂脚下。她腿一软,跪下了:“别赶我走,我家里什么人都没有了……”
“你还想在这儿养老吗?”兰妮在楼梯上回过头来,“要怪你就怪黄敬凯去吧,可惜他死得太早,你指不上了。你偷听、偷看,不止一次向那个死鬼告密,想起来让我恶心。收拾好你的东西,马上滚!”
江少杰是在第一时间知道郝嫂被扫地出门的。当时他和一个地地道道的“职业妇女”还没起床。他在电话里告诉兰妮,日后会给她送一个乡下笨丫头去,人已经选好了,非常可靠。
兰妮好不容易敲开了儿子的房门。
“这些天你跑哪去了?”
黄伟懒洋洋地告诉母亲赌钱、泡妞,一桩桩一件件都离不开找乐儿。“反正我在谁眼里都是废物点心一块,你不是夸我败家子吗?那我就证明给你们看。”
兰妮很痛心。一个人自幼生活无虞、富足,究竟是好还是坏?她找不到答案。女儿黄玫的另类选择更让她不可思议。
见母亲一脸茫然,黄伟哂笑:“很失望是吗?齐叔也是这么评价我。”
兰妮一凛:“你去见他了?”
“你们都看不上我,”黄伟答非所问道,“可惜我这个总经理是终身的,不辞职谁也动不了。我他妈也想开了,乐自己的,谁要是惹着我,那是他找不自在。”
兰妮不想眼看儿子就此沉沦下去,心一横,把江少杰找到家里,想让他说服儿子。
江少杰却有自己的打算。
在把新佣人小芹——一个不满20岁的农村丫头介绍给兰妮和黄伟后,江少杰便开始夸夸其谈。从全球金融危机,讲到国内市场疲软、需求萎缩,又扯到企事业单位、个人灰色收入问题上。接下来讲餐饮业历来是经济大势的晴雨表,首先受到冲击等等。兰妮听得云里雾里,更由于事先没做沟通,根本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现在谁都拿不出新打法,只能眼看营业额一天天减少。”江少杰觑着黄伟,“但我一向认为,断层意味着机遇。也许我们该改改路数,打一把资本经营牌。”
黄伟头不抬眼不睁,只有兰妮用目光询问着。
江少杰继续道:目前很多够规模的酒店要么歇业,要么出兑转项,他们面临的问题多种多样,或是保本经营无心恋战,或是被银行贷款催得紧跳楼价甩卖,或是彻底失去了经营信心。希格尔是负债为零的家族企业,不存在上述问题,而且有充足的流动资金。这部分资本放在银行里增值有限,合理的做法应该是投放出去。他建议盘进一两家濒临倒闭的酒店,并介绍说有几家的开价仅够他们最初的装修费,已经便宜到家了。假以时日,一定能卖好价钱,因为经济发展不可能永远在底部运行。
兰妮并未听懂多少,只是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以为错不了。她连连点头,转向儿子:“小伟,你看呢?小伟?”
黄伟用他微微响起的鼾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韩子成在毫无精神准备的情况下发现了办公点的变故。这天早晨他来到居委会,停好摩托车刚要拿钥匙开门,张四毛子从屋里出来了。
“你来干什么?”
张四毛子没说话,笑嘻嘻指着外墙。韩子成抬头一看,原来的居委会的牌子和他办公点的小木牌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希格尔大酒店员工宿舍”的铜匾。欣赏完警察发愣,张四毛子才告诉他,居委会搬到背街的后楼去了,连同“韩子成办公点”。
赶到后楼,居委会的人正往一间空房子里搬桌椅板凳。居委会主任王大娘不好意思地跟韩子成解释说,希格尔一个管事的忽然找到她,说酒店新招了服务员,没地方住,想租18委的办公室当宿舍,租金十分优厚,一给就是全年的。“18委穷,也没啥产业,街道给的那点经费都不够发补助的。我和刘主任一商量,当时就定了,也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这不,把你的桌子顺手搬过来了,在这儿也不错,挺方便的……”
“什么时候的事?”
老太太说是昨晚,酒店的人很急。
韩子成感到心口发紧,隐约有痛觉。
黄玫刚进教学楼便听见刘国祯教授的大嗓门了,声音是从系主任办公室传出的,他们显然是在吵架。
等教授回到实验室,黄玫习惯性地为他递上沏好茶的杯子。
“你看看吧,看看吧。”教授用手指敲着他扔在桌上的文件。
黄玫翻开,看见那是本地一家药厂委托容海师大化学系研制某种抗癌药物科研项目的委托书,配方是厂家拿来的,仿制国外的产品,因涉及知识产权必须对某些化学成分重新调整比例。仿制并不奇怪,目前国内市场销售的生化药品中有97%属于这种情况。委托说明中规定,新配方发明权归容海师大,但厂家拥有优先购买权。
“这属于应用化学研究,不是咱们强项啊。”黄玫说。
刘国祯说系主任硬塞给他的,系里已经收了厂家的高额委托费。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要在这上面浪费很多时间,正在进行的课题推迟?”
教授苦笑:“有什么办法,各实验室经费逐年减少,逼你搞创收,否则就维持不下去……这是逼良为娼,逼良为娼!”
教授的再度激动让他美丽的女助手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