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苗申
|类型:奇幻·荒诞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0
|本章字节:12758字
代号“猎狼行动”的警方联合行动定在凌晨1点。住在希格尔旅店部的一伙外地年轻客人,突然在这一时刻摇身一变成了内穿防弹背心,外着迷彩服、手持微型冲锋枪的武装特警。他们冲上8楼,制服了那里几名保安员,牢牢封锁住天台铁门,确保赌场里的人一个也逃不脱。与此同时,十几辆只闪警灯未闻笛声的警车和数十名干警将希格尔大酒店围得铁桶一般。一架消防云梯直升天台,一队武装警察攀上天台将赌场里的上百名赌徒抓了个老老实实,打开天台铁门后把这一大串有头有脸的人物押到外面。围观的人们看到,其中有政府官员,有私营老板,国企大亨也不在少数,个别面孔平头百姓只配在电视新闻中仰视。
搂草打兔子,一伙在底层洗浴中心给逮了现行的半裸不良浴客和随后被押解出来。
江少杰是在他的办公室落网的,当时他正拼命拨叫海岩的电话,直到被戴上手铐也没叫通。江少杰十分不解:如此大规模的行动,湖滨派出所的海指导员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更让他感到沮丧的是,手铐是好兄弟韩子成亲自给他戴上的。
“成子!”被推出门之前,江少杰死死抓住好兄弟的衣襟。
韩子成没有表情地盯着他的眼睛,掰开他的手指头。
进了公安局拘留所,江少杰始知希格尔遭到突然袭击的原因——在一间羁押室的窗口,他看见海岩的面孔,后者制服上的警衔和徽章都不见了。
“江少杰!你把老子毁了!”海岩双手抓住门窗上的铁栏杆破口大骂,“x你妈!我做鬼都饶不了你……”
让这个小丑叫去吧。江少杰心里憋不住乐,毕竟是把一个自以为是的国家公职人员拉进来陪绑。好在他心里有数,那几件“大事”海岩毫不知情。
第二天,黄玫和她的小顾问班子若无其事来酒店上班了。整幢大楼已被查封,唯有总经理室让人费解地没上封条。给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简单开个会宣布放假之后,黄玫一头扎进办公室里间。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对他而言?”黄玫问。
律师刘中浩引经据典为她讲解:巨额罚款不可避免;违反社会治安条例虽负有刑事责任,但至多是拘留30天,因为江少杰不是酒店法人,只承担部分责任。
张会计师提供的数据表明,罚款数额再大,也不能使江少杰破产,他搂得太多了。在列出的江少杰财产清单上,他拥有20%希格尔股份,同时拥有洗浴中心10%干股;根据对他掌握实权以来的经手账目和对赌场两个月营业额的估算,保守估计江少杰总共贪污及非法所得应在3000万元左右。就是说,加上合法所得江少杰手里应该有不少于这个数目的现金,也许秘密购置赌场设备会用掉一些。综合计算,他的总资产约7000万元。
现在,摆在黄玫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拿出现有证据,以贪污、欺诈、不法经营罪名把江少杰告上法庭,既能挽回经济损失,又能使之戴罪入监。但仅是谋财罪,害命之仇就此了结。另一条是按既定计划继续与江少杰周旋,直至报仇雪耻。
黄玫几乎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她正在做的,本身就是沿这条路线艰难跋涉着。
奔驰560驶至容海师范大学校门口停下,黄玫让女保镖兼司机留在那里,自己一个人走进校园。像从前一样,她不想张扬自己的出身,否则会有一种羞耻感。
教授正在等她。教授本来有堂研究生的课,因为黄玫打来了电话推到下午。若在以往,打死刘国祯也不会这么做。但这次不同,不同在何处教授也说不清,反正他莫名其妙把课串了。
师生见面,也没什么问候,只是相互凝视了半分钟。
“什么事?”
“老师,您还记得咱们实验室去年取得的那项抗癌药的专利吗?”
刘国祯当然记得,为阻止这一有重大缺陷的药品流到不法厂商手中,他和同为发明人的黄玫一道与系领导进行了一场近乎惨烈的抗争,最终他们赢了,ispn封存,教授也付出了代价——博士生导师资格被剥夺。
“我想以个人名义拥有它。”
教授大吃一惊,陌生地盯着自己的女弟子。ispn研制到一定阶段,他们发现无论怎样改变各成分比例,衍生物的强烈副作用都降不下来,毒性接近罂粟碱,所做的少数几例临床试验效果均不理想,对患者充其量起到类似杜冷丁的缓解作用,批量生产等于制造合法毒品。给ispn戴上抗癌新药的光环,就像有人说吗啡能治恶性肿瘤一样可笑。
“你,你再说一遍!”教授站了起来,抖着手指向黄玫。
黄玫知道,教授手指发抖是他亮出特有的大嗓门并将发火的前兆,慌忙把门关上。
“老师,我买ispn绝非出于商业目的。如果您怀疑这一点,可以向警方求证。”
警方?教授固执地摇着脑袋,他不相信,因为ispn像一样厉害。
黄玫耐心解释说,专利买到手之后,她会马上申请注销,并在仅仅作为一种凭证式使用后作为科研资料捐回实验室。这些条件可以在购买的同时公证。
“你拿什么做保证?”
“我的人格。”黄玫轻轻道,“您说过,我是您最好的学生。我不敢辜负老师。”
教授直视她的眼睛,似乎要从中辨出真伪。黄玫便一眼不眨,任由老师审视。
“等一切结束,我还会给您一个惊喜。这同样是条件的一部分。”她说。
江少杰快疯了。被关进拘留所近一个月以来,警察只提审过两次,问的又都是些鸡毛蒜皮与赌场犯案不相干的小事,颇有几分闲极无聊拿这个昔日威风凛凛的总经理打哈哈开涮的意味。他不知道警方掌握了多少,因而也就无法预料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而每天做着各种猜测,对他无疑是一种痛苦的折磨,甚至盼着有人来提审,是死是活,总得有个结果呀!江少杰这才体会到,为何有的囹圄中人宣判前坐卧不安抓心挠肝,拿到判决书哪怕是死刑通知反倒能躺下呼呼睡大觉。
每天还要忍受海岩歇斯底里的臭骂。虽然他们两人的单独羁押室并不挨着,那绝望而悲愤的骂声却能清晰地通过长长的走廊传过来。海岩骂得很花花,从祖宗三代骂到江少杰给兰妮当面首,听得满走廊一片叫好。或许是因为监管人员大都认识海岩的缘故,他们装聋作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还欣赏得津津有味。
忽然有一天,江少杰所在的羁押室在不该开锁的时刻被打开了。
“起来跟我走,有人保你出去。”进来的警察对神情木讷的江少杰说。
他将信将疑跟在后面。在经过海岩的拘室时,江少杰又一次听到他恶毒的诅咒:“姓江的,你他妈不得好死……”
来到拘留所办公室,江少杰意外地看到黄玫坐在那里。大家相对无言,默然办理完相关手续离开了拘留所。在车上,律师刘中浩小声告诉江少杰,是黄小姐东奔西走,好不容易才使检察院放弃起诉。
“去收拾一下,然后到我办公室。”在车上,黄玫只对他说了这么一句。
希格尔已经重新开业,江少杰就在自家澡堂子里洗了淋浴,换身衣服,然后毕恭毕敬站到黄玫面前。在洗澡的时候,他对这场不可避免的会面揣摩了各种可能。
“江总,我保你出来可没那么便宜。你得还我钱。”黄玫开场就不客气地说道。这是江少杰万万没想到的。“这是公安局开具的证明,洗浴中心和顶楼因不法经营没收了你所占的份额,是我用现金顶的账。顶楼开办赌场人赃俱获,是你擅作主张,负有完全责任,我这个法人因此蒙受不白之冤,也被罚了一笔钱。这些加在一起有3000万,算你欠我的。”
江少杰拿起她抛过来的清单,除去她刚刚提到的,还标明了地下赌场报给财务的账目是伪造的。根据警方的统计,赌场秘密开业两个月,总赌金高达7亿元,江少杰个人按25%抽红,总计约1700万。黄玫要求他把这笔不洁收入一并交还酒店。
“鉴于你私下购买赌具可能有所破费,这后一笔账我们就打个对折吧,算850万。”黄玫说,“如果你同意,请在这份股权转让书上签字——今后你将不再拥有希格尔任何股份。”
江少杰把那份清单和合同文本看了一遍又一遍,慢吞吞道:“我要是不签呢?”
黄玫立刻反诘:“那么就请回答,我的要求过分吗?哪儿不合理?赌场开业是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运营的,所有的责任当然要由你承担。至于你手中20%股权的估价,参照的是你一年前从我母亲那儿买入的价格,你们当时的合同就在这儿。不想放弃股权你只有一个选择,偿还不低于3850万元的现金。”
江少杰无以反驳,她说的字字句句都在理。黄玫接着暗示他,签字还是划算的,如果江少杰刻意赖账,她能保他出来,也能把他送回去。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里不存在恶意,回去好好想想吧。”
这个黄毛丫头有那么大能量吗?一想到她竟能使被查封的酒店半个月后解禁,并让自己逃脱罪责回到自由天地,江少杰感到了黄玫的深不可测。
“你说,黄玫搞这一手,是不是冲我来的?”回到自己办公室,江少杰问第一个来看他的人。
曲三支支吾吾道不好说。在他眼里,这年头人人都冲钱使劲,黄大小姐放弃美国留学钻出象牙塔并不奇怪。
“谁告发的呢……”
“如果是她,那可太傻了。”曲三故作聪明道,“明摆着,她这次也栽进去上千万。再说,赌场的事她确实一直蒙在鼓里呀。”
江少杰不得不承认,表面上看的确如此。背景是什么,如果有背景?
他随手打开抽屉,那把钢珠手枪还在。江少杰取下弹仓,看见上有黄油的子弹颗颗闪亮。
下午,黄玫在一楼大堂召开全体员工大会。她在会上宣布了两件事:不久的将来,她将买下齐贵山手上的15%股份,从而全资拥有希格尔大酒店,届时董事会将不复存在;由于江少杰不法经营给酒店造成巨大损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即日降为副总,薪金随之减少。
会后,黄玫继续向江少杰施压:要想保住副总的位子,唯有接受她的条件。
“请原谅,我只留给你一天时间。”
接着黄玫和身穿囚服白发苍苍的齐贵山第三次面对面坐在一起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她带来了律师。刘中浩不厌其烦地为老囚徒讲解了他的权利和相关法律。他和黄玫一唱一和,甚至动用了齐贵山不过是强取豪夺的15%希格尔股份这类刺激性语言,何况价格又不低——2000万元现金,终于迫使其就范。
“丫头,你收回全部股份,不会是仅仅满足于做希格尔的唯一主人吧?”
签下自己的名字,齐贵山忽然问道。
黄玫说她将整体出售。
“那是你爸爸一生的心血啊……”
“不。”黄玫对自己说,“它是罪恶之地。因为它,家里横祸不断,非死即残,对很多人来说,希格尔是邪恶欲望的象征。如果它不存在了,所有的悲剧都或可避免。”
黄玫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张内存2000万元的银行卡。她和小个子律师都没看到,齐贵山捧着那张银行卡哭了。
斟酌再三,江少杰在黄玫限定的时间内在股份转让合同书上签了字。这是最让他感到难受的一次签名,等于一半的财产被拿走了。另一方面,从股东跌回打工仔,那是怎样一种失落?
送合同文本时,他在总经理室外间看见了一大群人,大都穿着制服,有工商、税务,还有市公证处的。江少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把他昔日的助手,现在为黄玫工作的硕士女秘书叫到一边。
“会计师事务所在清产核资。”女秘书悄悄说,“江总还不知道吗?老板要卖酒店,私下运作好长时间了。”
江少杰暗自吃惊。推开里间办公室,看见刘中浩等人正围着黄玫嘀咕什么。
“黄董,听说酒店要盘出去?”呈上合同文本,江少杰忍不住问道。
黄玫屏退众人,在应由江少杰保管的那一份合同书上签过字,才慢吞吞道:“纯属谣传,你听谁说的?”
江少杰粗鲁地要求她据实回答。黄玫举起江少杰和齐贵山的股份转让合同,婉转地告诉他即使有,也是她的私事,因为她已经成为希格尔的唯一业主,不需要和任何人打招呼。
“酒店上下300多号人怎么办?我也是其中一个。”
“这你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黄玫淡然道,“你们为酒店服务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新东家接手后5年内没人有被辞之虞,这是我为自己立下的谈判原则。”
果真确有其事!
江少杰惊奇之余,试探着说酒店效益始终不错,从他接手后利润保持着连年递增,变现后把钱存在银行吃利息实在不上算。这一招果然触动黄玫的自尊心,她笑称他在小瞧人,已经有了更好的项目,自己回来亲政一直在为此筹备。
“噢,那是什么?”
黄玫似乎在犹豫说与不说。这时,一名公证员叫她出去一下。黄玫离开座位,告诉江少杰有事就等她一会儿。岂不知这一等就是十几分钟,江少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便随手从大班台上拿起一份文件翻阅。
那是一份药厂项目计划书,江少杰立刻看直了眼睛。发现这只是一个复印件,桌子上还有好几份,他咬咬牙,把手上这一份小心折好揣入西服内袋,然后退出了。
江少杰和曲三在办公室里研究了一下午那份药厂计划书。上面说得比较笼统,大意是黄玫拟与郊区永和乡合股开办药厂,其中黄玫将投资5亿元和技术股份,占80%股份;永和乡以其经济开发区内现有厂房入股,或是租赁厂房,具体合作方式未定。看日期,正式启动时间在2010年年初,已经迫在眉睫。
“老三,你对制药行业知道多少?”
曲三一无所知,只听说这些年倒药都发了,利润较高。“黄玫搞餐饮显然不在行,一定是在她熟悉的领域发现了新大陆,人家可是化学硕士。”
酒店一换主子,还有我的好果子吃吗?江少杰垂头丧气地思来想去,冲动得几欲打算收拾收拾走人。盘点一下家底,尚有3000万多一点。
“江总打算去哪?”
不知道,江少杰对自己说。他真的不知道该何去何从,黄玫的出现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时间在难耐的煎熬中一天天过去。
一星期后,黄玫突然在中层管理人员例会上公开了酒店出售的消息。买主是一个广东老板,希格尔将被改造成为容海最大的粤菜馆。她向与会人员保证,5年内不会有人在没有过错的情况下无故失业,除了后厨要进一批粤菜师傅和管理人员变动,绝大多数人都将留在现在的位置上。此外,黄玫提到在交割之前要为全体员工加一次薪,以表达黄家两代人对大家多年奉献希格尔的最后谢意,加薪以服务年限为标准。
“我讨厌这儿。”在讲到出售动机时,黄玫坦率地说,脸上遍布忧伤,“我的家人,几乎无一例外在这儿出了事。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心里烦。所以,还望大家予以理解,安心工作,帮助我平安完成交割。”
最后这段话说得每个人心里都很沉重,会议室里出现了长时间的静默。
忽然,老王带着泪音询问起黄玫今后的去向。
“不是退隐山林销声匿迹,我还会留在容海做事。”黄玫说,“而且,我将带走一些人,条件是忠诚、聪明、肯干。现在,我念到名字的,按顺序下午到我办公室谈话,前提是自愿。”
她开始念一份名单,直到最后才提到江少杰的名字。
由于总经理、副总经理办公室紧挨着,曲三从门缝里看到名单上的人接踵进出。每个人谈话时间并不长,一般不超过10分钟。曲三也曾试图向出来的人打听,结果一无所获,黄玫不准他们透露谈话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