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志宏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0
|本章字节:9080字
“设法刺激它一下,让它苏醒不就得啦?”
“要不说呢,你的脑瓜绝对灵光!”她捧起细沙慢慢从指缝漏下,“问题是,当你把它唤醒后,它就把正常细胞变成了疯狂繁殖的癌细胞,你也就成癌症患者了。”
“简直成了悖论!”
“这就是生理性尺度和社会性尺度互相渗透的结果!”
钟声依旧,怪兽喘息不止。我拾起一块石子投向水池。水花溅起,水中的金鱼置若罔闻,犹然呆头呆脑地游来游去。我一向不喜欢这些非自然形态的鱼,不理解中国人为何培育出这般怪诞的生命。
“难道老爹找到了打破这二律背反的方法不成?”我问。
“是的!”她说。
“什么方法?”
小米沉吟片刻,像是细细掂量话语的分量。
“启动生命密码的总开关,让基因依序唤醒衰老细胞中的端粒酶,待整个身体焕然一新,再按程序关闭。”
“总开关?”
“dna的神秘片断,只在受孕时打开一次,从此沉睡不醒。”
“可这也只是有限延长而已,并不能保证长生不老啊!”
她伸手打了我一巴掌,笑得甚是开心。
“傻呀你!老了再开启一次不就得啦?过个七八十年再来一回,不就长生不老了吗?”
“可也是!”我笑道,“那用什么东西控制这个总开关呢?那玩意儿长在脑子里,总不能在大街上随便配把钥匙,捅进脑袋里拧来拧去的吧!”
小米忽然站起身,脸上的笑容蓦地收起,用手一指水池对面的支洞。
“钟声!”她的声音令我毛骨悚然。
“钟声?”我随她站起。
“嘘!”她示意我噤声,“程序进入最后时刻,总开关正在关闭!”
我大气也不敢出,全部注意力投向那个洞口。我辨别出钟声果然来自那个黑魆魆的支洞。我默然伫立。金属刚劲的潋滟之音,如秋风扫荡着石窟中凝固的静谧,像超声波一样穿透了我的肉体。我感觉我的意识在钟声中一点点分离融解,化作一粒陨星吸入宇宙深邃的黑洞——一切都已成虚无,那钟声就来自虚无的中心,仿佛冥冥之中的神灵把某个预言向我宣示。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钟声渐渐微弱远离,当空气的最后一下震荡平复,俨然怪兽终于进入了睡眠,留下了死一般的静寂。
“一切顺利,全部程序结束!”小米无比兴奋地说,“走吧,你见老爹的时刻到了!”
我跟在她后面绕过水池向那个支洞走去。
“程序结束了?”我问。
“顺利结束,可说完美!”她明显提高了嗓音,脚步轻快,满头银发一甩一甩的,“钟声停了,端粒补充完毕,细胞统统换过,老爹再一次焕发青春!”
“钟声是怎么回事?”
“是一口古钟!公元前771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招致犬戎闹镐京。周幽王在骊山被杀,美人褒姒也被掳走。第二年周平王迁都洛邑,中国历史进入东周时代。
当时老爹在宫中担任守藏史,专职掌管文书档案。为避战乱,一路向东寻海而来,走到玉枷山,发现了这座山洞。”
“山洞里有口古钟?”
“是的。即使在那个时候,它也是一口古钟。铸造的时代大约是在商代早期。
不知是哪个隐居的真人遗留在此。要知道,老爹那时已经1300多岁了,再怎么‘吹呴呼吸’也不管用,‘熊经鸟申’已经十分费力,再活下去也觉无趣,一心想走到海边结束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非在海边结束生命?”
“大海代表永恒嘛!”她走到支洞口站住,转脸对我说,“到底是不甘心,所以才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地方。否则哪里不能死?让犬戎兵砍掉脑袋也是死,随便找棵歪脖树吊死也是死。何苦受这份罪,那么大岁数了,非得走到海边不可?”
“言之有理。”
“就像郭沬若说的,谁也不情愿离开好不容易焐暖的被窝。谁都如是,不管你唯物唯心,是否相信天堂地狱佛祖上帝,到了告别这具臭皮囊的时候,都会产生不舍之心。老爹也不例外。就这么巧,他在这座洞里发现了这口奇特的钟。”
“什么样的钟如此神奇?”
“钟的神奇缘自这口钟发出的声音。这口钟的钟声一定具有类似超声波的功能,作用于老爹经年累月修炼的异于常人的大脑,这才能控制生命密码的总开关,使老爹的身体返老还童。”
“这么说,对于我们这些凡人,这口钟仍然不过是一口钟而已。”
“是的。”她眨眨眼睛,盯视我两秒钟,话到嘴边又咽回一半,“对不相干的人,它只不过是一口古钟而已。”
“可惜呀!”我叹道,“果然是: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庄子说的吧?”她笑道,“还是李贺的诗好:王母桃花千遍红,彭祖巫咸几回死。好就好在‘几回死’三个字上。闭关洞中五年,按时辰入静内视,根据经络反应,决定敲钟的力度和频率,利用钟的声波将指令注入身体。味蕾、肠绒毛和肺部气泡更新最为容易,最顽固的是心肌、眼睛晶状体和骨骼细胞,一步走错后果不堪设想。即使小心呵护,也还有不如意的地方。比如大脑,除了支配嗅觉的嗅球和用于学习的海马状突起,其他记忆细胞根本就改变不了。所以,老爹的大脑至今还是他出生时的那一个。”
“新生的身体,4000多岁的大脑,该是副什么模样?”
“比寻常老人年轻些罢了。细胞换了但不能改变形体。至于大脑,毕竟几千岁了,记忆混乱的情况也是有的。性格的确有些古怪,但智力登峰造极,洞察力无与伦比。
你我之辈与他相比,犹如燕雀与鸿鹄之比。”
“但愿这位尊敬的鸿鹄先生,能把真相告诉我这只卑微的燕雀!”我说话的口吻明显带有揶揄的味道。
小米倚着洞壁打量我,好像不认识我似的,然后用指尖触了下眼镜。
“怪不得老爹和教授都那么器重你,你果然不同凡响。”
“你们对我到底知道多少?”我有些气恼地问道,“你、老爹还有教授,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和老爹的关系你已经知道,我们和教授的关系老爹自会告诉你。另外,恕我直言,你的处世哲学决定了你的人品,这就是老爹决心把你从教授手中争取过来的原因。”
“且慢!”我说,“我不明白你说的话。你说的‘争取’是什么意思?你把我弄糊涂了,能说得明白点儿吗?”
“争取就是合作。还是请老爹亲自跟你谈吧!不过,我相信,你的选择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的选择常常使让我选择的人失望!”
“那我拭目以待好啦!”她努力睁大梦幻般的眼睛,蓝水晶般的眸子深处,漾出一丝温暖的笑意,“走吧,老爹这会儿恐怕已经等急了!”
再次置身无边的黑暗。小米在前边引路,只能凭耳音随声跟进。那股中药味越来越浓。好在地面还算平坦,绝无咕咚一声落入陷阱之虞。两壁的宽窄可以用手摸索,头顶隐藏的危险却无从预料,为保万无一失只得弯腰前行。如此姿势走不多远便感到难以坚持。小米穿的阿迪达斯运动鞋本就声音轻微,她又像猫一样蹑步潜行,洞中她那若有若无的嚓嚓声仿佛从四面响起,要不是我的鼻子在洞里浓浓的中药味中始终捕捉着她身上的松脂气息,简直寸步难行。
“喂,不是有电吗!干吗不开灯?”我说。
无人回应,连她的阿迪达斯嚓嚓声也遽然不闻。
“喂,别开玩笑!”我喊道,“如果这里是地狱,不管阎王还是小鬼,能否出来接待一下?”
不远处小米捂着嘴偷笑。我抽动鼻翼,确定方位,摸索过去。走了五六步,碰到了她的胳膊,就势抓住不放。
“阎王小鬼没有,”她笑道,“金小米倒有一个!”
我把她搂进怀里,由于用力过猛,她发出轻微的呻吟。
“轻些嘛!”她嗔怪道,语气却很温柔,“你这人,看着文质彬彬的,一逗就激动,粗鲁得像个野人。”
“我就是野人,我就是大脚怪!”我怪叫着吓唬她,同时把她抱得更紧。四下里黑漆漆的,只有她的身体是实在的,我只有把这实在的躯体紧紧抱在怀里,才得以感觉自身的实在。这是彻头彻尾踏踏实实的拥抱,从大腿根部到胸脯紧密贴合,我也顾不得她的皮肤冰凉,两个人的脸颊厮磨在一起。
“不要!”我听见她说,但她环绕在我脖子后的双臂却更加用力。
我的下身已经。我对怀中的女孩并没有那种欲望。尤其是在当下这种时刻。
洞穴中的黑暗压迫心底那比这洞穴还要黑暗的孤独喷涌而出,一时不能自已。孤独如乌贼鱼肚中的墨汁从我体内射出,除了我那坚挺的下体,还有怀中战栗不止的女孩,所谓世间的一切无不被这孤独的墨汁所吞噬。恍惚中,我觉得岚正躺在我的怀里,她那带有微辣的甜香一股股灌进我的鼻腔——我找到岚的嘴唇,把自己滚烫的双唇压了下去……
“你真行!”仿佛从宇宙的边缘传来小米微弱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她挣脱了我的怀抱,躲进黑暗深处一声声喘息,“你真是个野人!”
“对不起!”我说。
“我懂你的心。”她说,“我会帮你找回巫马岚的,就冲你这个疯狂的拥抱。虽说不是给我的,但你让我体验了一回什么是真正的男人。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妙!为这个,我还得感谢你。不过你也伤了我的心,难道我就那么不招人喜欢?”
“不,恰恰相反。可是,你怎么知道那拥抱不是给你的呢?”
“明摆着嘛,你吻我的时候,却喊了一声岚!”
我不记得我叫过岚的名字。可能是我一时神思恍惚脱口而出。
乌贼鱼肚中的墨囊空了,墨囊空了的乌贼鱼更加孤独。
裤裆里的东西已经恢复原状,甚至我已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它做事向来我行我素,根本不考虑时间、地点和我的感受。对这样一个终身伴侣,我向来束手无策。
我唯有对刚才我和它的唐突行为感到惭愧不已。
“真的对不起!”我再次道歉。
“算啦!这就是缘分。”小米轻松的语音使我放下心来,“我并不想代替你的岚,你也不必为这点事总是道歉。只不过是两个孤独人的孤独性行为罢了。事过便烟消云散。也是的,才半天工夫,咱俩已经三个拥抱两个亲吻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就像恋人一样。”我说。
“哈!”小米大笑起来,“真的呢!真的像恋人一样!”
这时,突然刷地一下四周大放光明,随着耀眼的灯光射下,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小米,别胡闹了!快让那小子进来!”
小米闻声扮了个鬼脸儿。这时我才看清前面是一道陡峭的石阶,灯光朗朗泻下,绝壁上赫然垂下宽大厚重的靛蓝色棉布门帘。
“我把他带来了,老爹!”小米站在门帘外喊道。
“他长脚了吗?”那沙哑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来。
“长着呢,他手脚俱全,老爹!”
“有脚就自己走进来,难道还等我老头子出门迎接不成?”
我掀帘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