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志宏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0
|本章字节:6424字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以我的观察,你和岚的变身还只是一种应急反应,现在谁也做不到随意。但我想会的,只要你们两个加强沟通,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我相信你,”笛说,“盼望那天早日到来。当我感觉累了时,和岚可以换一换。”
“一定会的,我保证。”我说。
“你拿什么保证呢?”笛问。
“是啊,我拿什么保证呢?”我挠挠头皮,“你不是说相信我吗?你的相信就是我的保证。”
笛的嘴角闪出一丝宽容的微笑:“你虽然这么说,可我还是愿意相信你。喜欢和你说话,想把一切都告诉你。我还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么多话呢。”
“那就想说就说,索性一股脑儿都说出来。”我鼓励道。
“我只向你说过这些事。”笛深深地吸了口深夜清凉的空气,“你知道,回忆这些事是很痛苦的。但我还是想把那道紧闭的门向你敞开,让你瞧一瞧,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心灵深处都藏了些什么。”
“说吧,我听着。”我严肃地点头说道。
“我说过的,我是在母亲的规定中长大的,就像牵线木偶,行动的自由掌握在母亲的手上。就在我努力学会独立生活的时候,谁能想到,母亲会以那样的方式撒手人寰——脖子摔断了,流了好大一摊血——我不能让她永远躺在紫藤花架下面,可我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到了这种时刻,父亲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依靠。”
“就在我去找他的路上,父亲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变得亲切起来,就像温暖的太阳和牢靠的大山。正是抱着这样的希望,我才在那个黑漆漆的深夜,一个人跑进玉枷山基地,钻进那条訇訇作响的通道,乘坐那个老式的电梯,来到他那阴森森的洞窟实验室——应该是他的实验室,因为里面有医院的消毒药水和烂苹果的混合气味,气味再怎么不好闻,也是父亲的味道啊!”
“我没看见父亲,实验室里只有那些冰冷的仪器。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听到了歌声。是我父亲在唱。日本电影《追捕》主题曲《杜丘之歌》。歌声来自挂着白布帘的木门里边。我轻轻推开那扇木门,是一间手术室。在无影灯下,父亲正站在手术台前忙碌。只见他从铁丝笼子里抓出一只小浣熊,拎起两条后腿,狠狠地往地上摔。我吓得赶紧捂住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残忍的行为,做出这么残忍行为的竟然是我的父亲。他没有发现我,而我已经吓得手脚酥软动弹不得。小浣熊被摔晕了,但还没有死,哈哧哈哧地喘着气。我看见父亲蹲下身,抄起一把斧子,剁下了浣熊的四只脚。接着,他用剪刀劐开浣熊后腿的皮,把可怜的小浣熊头朝下挂在铁钩子上。‘啦呀啦……’,他一边唱,一边用力向下拉,把一整张皮从小浣熊身上撕扯下来,露出红的和白的肉。我不敢看,又不能不看。这时候眼睛已经不受我的支配。他把血肉模糊的小浣熊扔在手术台上,往它的头上和身上插探针。就在他调试仪器时,小浣熊挣扎着抬起头看自己的身体。它眨着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滴着泪水。当它看清自己失去皮毛只剩下了骨和肉的身体后,绝望地倒了下去。”
我知道,笛看见的不是浣熊。小米说过,那是人工饲养的貉子。想不到疯老头饲养的动物,命运竟然如此悲惨。我仿佛听见疯老头在“舞厅”里踏着正步唱道:
“魔鬼呀,你号称龙!”
“父亲开始给探针通电,旋转仪器上的旋钮,察看电脑显示屏上出现的数字。小浣熊抽搐起来,眼睛、鼻子和嘴向外淌血,血顺着手术台流到地板上。我看见,父亲拿起一把手术刀,从浣熊的身上割下一块肉——他竟然把那块滴着鲜血的肉丢进了嘴里!我‘啊’地叫出了声。父亲扭脸看见了我,立刻伸出沾满鲜血的双手向我走来。他惊愕地张着嘴,那块肉还在他的嘴里蠕动,血水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
他是在欢迎我,满脸扭曲的肌肉表示他的惊喜,但我被他这副嘴脸吓得返身往回跑。
我跑进电梯,按下电钮。电梯向下降落的时间里,他把电梯的铁栅栏摇得咣当咣当响。我一口气跑出了那座建筑物,沿着湖边向围墙出口跑。我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就像疯了似的。门卫想拦我,我声嘶力竭地大叫。他们吓坏了,眼睁睁地看着我跑上了山。我站在山冈上,望着刚刚逃离的洞窟,禁不住流下了眼泪。起风了,刮起好大的风。在呼啸的风中,我隐约地听见父亲像狼嚎似的呼喊着我的名字……”
“歇一会儿吧,”我发现笛浑身颤抖,怕她出事,说道,“夜深了,要不明天再接着讲。”
“不,”她微微地喘息,“请让我讲完吧,受罪也就这一回。”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
“我一个人站在山冈上,环顾四周茫茫的林海,风在耳边呼啸,在黑暗中看见了来时的那条路。我往回走,没感觉到怕。我的神经麻木了,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恐惧。但我能到哪里去呢?我也不知道。快天亮时,我走到了西库镇。我忽然想起见过一次面的祖父。我去敲祖父家的门。狗叫了起来,全镇子的狗都在叫。是小米开的门,她说祖父云游去了。她问我这么晚了找来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一夜连续遭受了两次精神打击,又走了这么远的路,我筋疲力尽,神志已经恍惚。我说妈妈死了,我没有地方去,希望她能让我留下。说完,我就昏了过去。”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星期。小米陪伴着我。中间父亲来过,我见了他就像见了魔鬼似的又哭又闹。我的精神垮了,神思恍惚、吃不下东西、头疼、浑身像散了架,连下床都很困难。更可怕的是,我患了严重的失眠症。只要一闭上眼睛,不是看见母亲扭着脖子躺在血泊里,就是看见父亲满嘴是血狞笑着向我扑来。父亲强行把我送进了医院,但我已经不想活了。活着实在太痛苦,我不能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我趁护士不在身边,敲碎了打点滴的瓶子,割破了手腕上的动脉血管——那真是一种享受,看着血汩汩流出,我感觉到了轻松,整个人化作一团轻飘飘的云。
我两次划破动脉血管,但都被抢救过来。我辞掉了学校的工作,身体好些就去钢琴城教小孩唱歌。我再没回过家,一直住在小米那里。小米不经常回家,更多的时间只有我一个人。在这漫长的时间里,给我以安慰的就只有小东西。小东西懂得我的心,我悲它也悲,我喜它也喜,好像是我的知己。好多次我都想在那座小院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可看着小东西那可怜的眼神,我实在不忍心离它而去。”
说到这里,笛把小东西抱起来深情地贴在脸上,亲吻它的鼻子和耳朵。小东西哼着舔她的脸,眼中也噙着泪水。
“2月3日的晚上,我的病又发作了,比哪一次都严重,瘫倒在床上时已经奄奄一息。小东西用爪子扒拉我,在我耳边大声叫,但它的叫声离我很远很远……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父亲的实验室里,躺在小浣熊躺过的那张手术台上,父亲俯身看着我。我从手术台上坐起,用力把父亲推开。我的力气竟有那么大,父亲被我推倒在地。我跑了出去。长廊尽头是巨大的铁门,铁门外怎么是花房呢?一棵棵像树一样高大的喇叭花伫立在那里。好臭啊!我快要窒息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从那个恶臭的花房里跑出来的,不知道我是怎么过了晃晃悠悠的铁索桥。只要前边有路我就向前跑。我终于逃到了外边,看见了远处的山,看见了近处的湖。父亲追来了,他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听见了他的喘息和脚步声,我望了一眼高高挂在天上的月亮——月亮好圆啊,它在向我微笑,它在给我鼓励——我心想,就这样结束吧!于是,我向那个浮荡着圆圆月影的湖中跳了下去。考拉啊,这就是我的故事。
真像是梦啊!再次醒来我已经在你家里了。”
笛累了,头靠着我的肩闭上了眼睛。我望着远方玉枷山黑魆魆的身影,它就像一只巨兽安静地匍匐在天际,唯有电视塔的红色标志灯诡异地冲我眨着眼睛。夜更深了,整座城市都睡了,就连笛怀里的小东西也发出了均匀的鼾声。我点上一支烟,吐出一个烟圈,看着它向天上那一弯淡淡的残月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