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志宏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0
|本章字节:8988字
笛留了下来。我对她或是她对我,都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细想起来,我和岚也曾一见如故。除了岚的体味让我痴迷,她的大门洞开的豪爽性格很容易使我和她成为朋友。但这是两种不同性质的感觉。我喜欢岚的体味,也喜欢她的肉体,第一次见她我就产生了冲动。可是,当我面对笛时,却没有这样强烈的生理反应。笛没有岚那样令我痴迷的体味,她那淡淡的莲荷之香过于高雅脱俗,比之岚的带有微微辛辣的浓浓甜香缺少某种可供咀嚼的刺激,适宜一丝丝静心品尝。现在,她俩共用身体,体味也已经统一。但当她是岚时,我仍然能产生强烈的,渴望获得肉体的快感;而当她是笛时,则像是面对着娇贵的艺术品,我只能相隔一段距离静静地欣赏,但在这段距离里却充填着安详与融洽,不像我和岚那样,即使相拥相抱也依然能感觉到横亘在中间的某种尖锐的东西。或许她俩在不久的将来能完全整合,那么我和她之间不再有任何东西隔离,距离因此而消失,剩下融洽与安详还有我的。
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甚至连一厢情愿也谈不上。我并非真的想让她俩整合成一个人。如果她俩果真能整合成一个人,这两个性格迥异而又同样可爱的女孩也就不存在了。我面对的将是另一个女孩。我没有权利改变她俩其中的任何一个,只能顺其自然,接受命运为我选择的结果。
4月14日,星期六,天气晴好。
窗外的天幕蓝盈盈的似乎触手可及,笛沐浴着灿烂的阳光静静地坐在窗前。街上传来汽车充满活力的引擎声,盘绕的鸽群洒下一片嘹亮悦耳的哨音。我的心里充溢着柔情,为这个美好的春日,为披着阳光静静地坐在窗前的笛。
窗外,鸽哨的声音由远而近。
“能像鸽子那样飞多好!”我望着窗前掠过的鸽群说。
“我飞过,不骗你。”笛平静地说。
“你是说你也会飞?”我惊讶地问道,“像天上飞的鸽子那样?”
“是呀,”笛点点头,“像天上飞的鸽子那样。”
我望了一眼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哦,像鸽子一样在天上飞……跟我说说,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我小时候经常梦见自己在天上飞,每次醒来都有一种莫名的惆怅。快跟我说说,飞起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好吧。”笛的眼睫毛抖了一下,亮晶晶的眸子显得深邃而湿润,“自从母亲过世后,晚上睡不着,我常常带着小东西到荒草滩去散步。山上是柿子林,山下是稻田,一条细细的小溪流过荒草滩。没有人半夜三更跑到那种地方去,可那里是我的天堂。听着稻田里的蛙声和柿子林里的鸟鸣,我在那个能看见星星的荒草滩上,度过了一个个漫长的夜晚。就是在那个地方,我发现我能像母亲一样在天上飞。”
“去年秋天的一个月圆之夜,我坐在小溪边吹起了骨笛。我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常听母亲吹自然也就记住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吹那首曲子,大概我又想起了母亲。
多么奇妙的曲子啊!像风、像云又像雨!低低的像是大地在向你倾诉,告诉你一个久远的秘密,忽而高昂而起,仿佛是嘹亮的鹤鸣,又像是来自天堂的呼唤……我形容不好,每次我吹完这首曲子,都要感动得流下眼泪。就在那个月圆之夜,我吹罢这首曲子,忽然身上热乎乎的,有一种飘飘欲飞的感觉——我飞起来了!当我清醒过来时,我发现我正在天上飞——不是梦!我揉揉眼睛,上面是圆圆的明月,下面是黄灿灿的稻田。我伸开双臂,风吹拂着我滚烫的脸,把我的长发飘起。我只要给自己一个意念,我的身体就会顺从那个意念任我怎样飞……考拉啊,你不是想知道飞起来是怎样一种感觉吗?那我告诉你:那种感觉就是自由!你完全是你自己,既不妨碍别人,别人也不妨碍你。”
“真想听你吹那首曲子,”我咽了下口水,“让我也能飞起来。”
“只要你愿意听,”笛笑了,“最好找个僻静的地方。”
“是啊,”我也笑了,“要是听的人都飞上天去,这个世界可就乱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笛摇摇头,“这首曲子只有在广阔宁静的大自然里听才能进入那种意境,我也只有在那样的环境里才能吹好。但不管我吹得好坏,都不会让人飞起来。实际上,我母亲和我飞起来时,都没吹那支骨笛。是它自己在响,自己在吹那首曲子,而且它的主人不管离它多远都能听见,别人却听不到声音,所以我说它是一支魔笛。”
“也就是说,你只有听到魔笛响,才能飞起来?”
“我想是的。”
“那我但愿它永远别响,我可不想让你飞走。”
“放心吧,我飞得再高再远,终归要落回地面上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当昆仑雪山出现的时候,恐怕我就真的要飞走了。”
“为什么呢?”
“昆仑雪山是我的家,一个人早晚是要回家的。”
“不要相信虚无飘渺的东西。”我说,“昆仑山趴在青藏高原,永远不会飞上天。
再说海拔那么高,连呼吸都困难,人住在上面根本无法存活。你和你母亲看到的只是幻象,它并不真实存在,就像海市蜃楼。”
“不,它存在。”笛说,“如果昆仑雪山是我看到的幻象,那怎么解释我和我母亲在天上飞呢?莫非那也是幻象不成?”
我挠挠头皮:“说真的,我现在很矛盾。我的心让我相信你,但我头脑中的常识却否定你跟我说的一切。但不管怎样,我理解你,正如理解我自己。你描绘的那番幻境,请允许我暂且把它称为幻境,我在梦中也曾多次出现过。但我不能把梦境当做现实。可既然我们同做一个梦,说不定就隐藏着蹊跷,我不敢说纯属偶然。我们共同面对的就是这样似梦非梦的现实。我们应对的态度,也只能是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应当珍惜当下的每一分钟,让每一分钟都过得充实和快乐。至于将来怎样,那就把答案交给将来好了。我想,时间会证明一切的。”我罗里罗唆说了一大堆,自己都觉得不知所云。我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看了一眼笛又放回口袋里。
“想吸就吸吧,别为了我憋着了。”笛的眼角堆起可爱的笑纹。
我如接到大赦令一般,赶紧抽出一支点燃。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吸烟,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大概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看烟鬼有滋有味地吸烟吧,看着看着,我发现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真羡慕你!”她说。
“羡慕我什么?”我问。
“吸烟也能这么享受。”她说。
“恶习到了一定程度就变成享受了。”我自嘲地说。
“唉!”她叹息道,“我要是能像你这样就好了。我不是指吸烟,而是羡慕你能从生活中找到乐趣。我的生活一点亮色也没有。在天上飞是我唯一的渴望,我忘不了那种轻松自在的感觉。考拉啊,你可以怀疑,我却坚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都是我亲身的经历。”
“我并不是怀疑,而是不敢肯定。我不想看着你为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折磨自己。你应当给自己寻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给自己创造一个希望,这总比整天老想着魔笛和雪山现实得多。”
“你说得对,我不应当老想着魔笛和雪山,我应该给自己创造一个希望。自从认识了你和岚,我发现我有了很大改变。这不单是因为你俩关心我、体谅我,而是你俩对我的尊重,不嫌弃我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我这一生,第一次被人需求,第一次感觉到了被人需求的快乐。考拉啊,你知道吗?你那天在麦当劳,又是可怜巴巴地哀求,又是蛮横地阻拦,还动手打我,可那是我第一次被人看作一个有用的人,一个有价值的人,一个值得别人认真对待的人啊!”
“对不起!我为那天的粗鲁行为向你道歉!”
“我并没有怨你。”笛说,“我喜欢被人需求,被你和岚这样的好人需求。我活着,岚才能活着;岚活着,你的生活才圆满。你看,我一个人决定了你们两个人的命运。
这样看来,我的生命还真的挺有价值呢!”
“对嘛!”我说,“我和岚都离不开你。”
“可是,”笛说,“考拉啊,你给了我怎样的希望呀?这个希望的前头仍然是黑暗。
你想过没有,我们三个人怎么生活呢?摆在眼前的难题就是,我也不能不让你和岚***吧?可是,我好怕啊,我怕那天晚上的情景再次出现。尽管那是在特殊情形下发生的偶然事件,可是考拉啊,你却夺走了我身上最为宝贵的东西。我不是在怨你,不是的,我只是想不出答案:夹在你和岚中间,我又算个什么呢?”
我想回答她,却只能默然无语。
“我知道身上承担的责任,”笛继续说下去,“我也愿意承担这份责任,可我有心无力。我只会简单地思考问题,可摆在我面前的难题却又这么复杂。我刚才提到的,只是难题之一。我们还会碰到数不清的难题。说心里话,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充满活的欲望。因为在这几天里,你给了我慰藉和温暖,我体会到了家的温馨,你和岚的需求可以作为我活下去的理由,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可我还是不能给自己创造一个希望,因为即使我活下去,那些难题仍然存在。只要这些难题存在,我就不知道我算个什么。我连我算个什么都不知道,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笛,你听我说。”烟燃到了我的手指,我用力在烟缸中掐灭,“你说的这些问题,我也曾思考过无数遍,但我至今也没找到可以算做答案的答案。你、我和岚,我们三个人的关系,的确过于复杂。既然希望靠我们去创造,我们只有去尝试。只有在尝试中,你、我和岚,才能确定自己算什么,品味出活着的意义——假如我们的尝试最终失败了,就像现在我们面临选择一样,到那时我们仍然可以选择。所以,尝试并不会使我们失去什么,而只会给我们带来希望。”
“我们会有希望吗?”笛盯着我的眼睛,好像我的眼中有问题的答案。
“我想会有的,希望总归是希望。”我微笑着回答。
“假如希望破灭了,你会阻止我飞到雪山上去吗?”
“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要是我选择去死呢?”
“一切由你,那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午饭后我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来,手拿骨笛欣赏把玩。笛管透过茶锈色的表膜泛出白骨的荧光,从一端向笛管中看去,可见管壁内有一层黑炭似的东西。以我的观感,这怎么也不像是魔笛。但我相信,在这支骨笛身上,一定发生过不同寻常的故事。
渐渐地困意袭来,我合上了眼皮。
我梦见我和笛坐在阳台上,笛靠着我的肩膀。我和笛望着青羊河在深沉的夜幕中静静地流向大海。眼前一片光亮,那是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笛吹响了鹤骨古笛。
周围比墓地还要安静。无风,灰蒙蒙的天空降下浓浓的雾。
耳边的笛声悠悠荡荡。
就像蜗居于云海孤岛之上,渐渐地就连栖身的阳台也被浓浓的白雾吞噬,我和笛仿佛漂浮在云海中。
“看啊,那里!”笛忽然惊呼起来。